第30章
夏佐一梗,這是要照顧到蘇醒為止?
好端端一個大惡魔,無緣無故怎會意識全無,希爾卻一副深知內情的模樣,這當中一定有問題,夏佐思索的空隙,阿西爾已經背上魔王往上一層走了。
然而到了出口又犯了難——他們出不去,禁制的力量超過目前阿西爾的能力範圍,還是得依靠夏佐。
夏佐自然不會放過難得的親近的機會,“我帶你們,不過一次只能帶一個。”
夏佐不會耍陰謀詭計,這是絕對的,他要做什麽都會先告訴你,絕不會說一套做一套,沒有比他更放心的人了,不管是站在朋友還是敵人的立場。
如果他要殺誰,一定是堂堂正正告訴對方,我要殺你,正面對決。
阿西爾幾乎沒怎麽矯情,迅速權衡了眼下的方案,完全沒有猶豫的必要,便先放下了魔王。
夏佐将他摟在懷裏,灼熱的手掌下是勁瘦的腰肢,鼻息間萦繞着一股涼氣,大約是魔焰複蘇的緣故,心想希爾如果能永遠這麽乖順多好,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卻很明顯不過是奢望罷了。
夏佐定定神,按進來的方式把人送出去又折返回來。
黑衣的魔族雙眸閉着,安靜得不似活物,夏佐的目光掃過他的五官,包括觸目驚心的魔紋,卻礙于臉盲無法判斷他是什麽模樣,就像所有的路人甲一樣。
夏佐輕嘆一聲,環過黑衣魔族的肩膀,抱進懷中,不經意低頭,卻看到他的衣領上有個眼熟的暗紋。
嚎叫花的暗紋。
嚎叫花是大陸公認最美的花,因最初發現它的人攝于花的奪人心魄的美麗而情不自禁號哭出聲得名。
電光火石間,夏佐忽然想起在伊那城郊的村子裏,希爾說,“那位大人買了嚎叫花的種子。”
莫非就是這個大人?
喜歡嚎叫花的魔族,意外有點接地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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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魔族身形清瘦,與希爾有點像,因為沒有意識,呼吸都微弱得近乎無感,夏佐抱着他穿過禁制,剎那間竟有種安心的錯覺。
真是奇怪,明知這是大惡魔,又是希爾無比在乎的人,他卻生不起真情實感的厭惡心來。
阿西爾斜靠着一棵樹,靜靜地等他們出來,看到夏佐抱着魔王的軀體,表情略微妙,自己用了多少年的身體,被曾經的宿敵公主抱,任誰也不能不微妙。
剛剛踏出禁制範圍,鼻端忽然一涼,擡頭看,居然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下來。
下雪了,冬天正式到了。
“今天是12月六號。”阿西爾忽然說。
夏佐一愣,這個日期聽起來有點耳熟,略略一想,有些不自在,今天本該是他和西倫公主的婚期。
卻在荒郊野外,和兩個男子在一起,公主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你該去找公主了吧,為了我的事耽誤這麽久,無論是什麽原因,都要問個清楚。”
夏佐手臂不自覺收緊,希爾說的對,拖拖拉拉對誰都不好。
阿西爾把魔王接過去,“那麽夏佐,後會有期。”
夏佐站着沒動,“你要去哪?”
阿西爾道,“普羅城,放心吧,我對喝血食魂沒有興趣,不會傷害那些脆弱的人類小可愛的。”
普羅城是魔武學院所在的城市,不屬于任何一個國家,誰的手也伸不進去,因為那兒有一個地方叫做聖殿。
就算是特倫斯也不能在那亂來,只能每年去看一次西倫公主,還不敢明目張膽欺負,除了過過幹瘾百爪撓心沒別的念想。
阿西爾要不被特倫斯抓到,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普羅城,之前一直跟着夏佐,或者在窮鄉僻壤的地方,又是男人不容易被發現,時間久了,特倫斯回過味來就沒那麽容易隐瞞。
夏佐深深看了他一眼,居然沒有提出異議,自己的尾巴沒收拾好,做事束手束腳。
阿西爾抱上自己,踩着林地被雪水浸濕的泥濘,喚來了火蹄獸,火蹄獸溫馴地矮下身體任由新主人踏上它寬闊的背脊,随後風一樣消失在林地深處漫天大雪裏。
雪花紛揚中,阿西爾的聲音夾雜在風裏遠遠地傳來,“我在普羅城等你喝酒。”
夏佐若有所失的心情被這句話安慰,擡起頭,注視着火蹄獸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後會有期,下一次見面,不會再這麽被動了,我可不僅僅想跟你做個一起喝酒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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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普羅城,雪後初晴,這是個有特色的城市,因為占地龐大,人口數量衆多,不能将列車站修建在地面占用土地,便有方便的地下軌道應運而生。
地下列車站人群紛雜,一個戴着鬥篷的人推着另一個穿戴嚴實坐着輪椅的人在這下了車。
推輪椅的人從身形來看應當是個男子,臉被鬥篷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淡色的嘴唇和弧度優美的下巴。
全身除了這部分,只有搭在輪椅上的手露在外面,手指修長,皮膚白皙,不經意間掃過的人都會覺得這雙手真是好看。
而輪椅上的人則一點縫隙都沒透,只能看出大約也是個男人。
旅客出于照顧殘疾人的同情心,主動給他們讓路,因此沒有碰到什麽刁難。
阿西爾把鬥篷的邊緣往下拉了拉,推着輪椅穿過擁擠的人群。
普羅城,這個關鍵的地方,他是必定要來的,上一世,就是在這裏,那個高高在上的“它”重要的計劃實施地點。
有些事情,只有在這裏才能找到答案,引蛇出洞。
因為剛下過一場雪,人們穿的異常厚實,這個世界能夠成為武士的人都很稀少,更不用說鳳毛麟角的魔法師,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怕冷怕熱,一到冬天就要裹成球。
普羅城尤甚,只因這兒冬天是全大陸最冷的城市,夏天又是最熱的城市。
許多人都不明白,聖殿總部為什麽會建在這裏,事情過去将近三個紀元,很少有人知道,這裏是光明女神的出生地。
西倫公主在這待了八年,對普羅城可算是很熟悉的,有了他的記憶,阿西爾也能輕車熟路往目标地點推着輪椅過去。
地下通道四通八達,除了給魔導列車建造的軌道,整個城市地下基本都被挖空,來分攤地面的人流量。
不過地下只有行人和列車能走,地面則會有很多普通馬車和魔獸。
阿西爾沿着地下通道的指示牌,徑直往西區前行。
普羅城中央是聖殿,東區是魔武學院,南北區是普通住宅區,西區則複雜的多,充斥着各種攤位,明裏暗裏的交易所,還有商店娛樂場所,可說是應有盡有。
這是真正的大城市,并非偏遠的伊那城之類可比。
他到達的列車站在地下的位置對應的是南住宅區地下,因此要進西區得過一道單向關卡。
進西區随便,出來就要有各種身份證明。
阿西爾若無其事地經過西區的守衛點,因為只有他推着輪椅進西區,還惹來其他人頻頻注目。
剛走進西區的地界,就能感到氛圍的不同,多了些黑暗壓抑,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哪怕是聖殿也無法徹底遏制私底下的肮髒。
阿西爾的組合太少見,不一會就有個相貌猥瑣穿着打補丁破皮衣的瘦小男子鬼鬼祟祟地湊過來,裝模作樣跟了一段,才準備假裝不小心撞到他。
瘦小男子使了個巧勁,既不會撞傷又能撞疼,也能引起對方的注意。
可惜如意算盤打的挺好,真到了快撞上的瞬間,卻撲了個空,一時力道用歪失去平衡,哎呦一聲,自己左腳踩右腳摔了個大馬趴半天爬不起來。
阿西爾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瘦小男子害怕肥羊跑了,都顧不得站起來,人還在地上躺着就趕緊拖住輪椅的輪子,嘴裏喊着,“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阿西爾終于舍得低頭看着腳下這個人,角度的原因,瘦小男子一仰頭就與他鬥篷下冰冷的眼睛對上,不由打了個哆嗦,第一反應竟不是這人長得真好看啊,而是這人的眼神好可怕。
阿西爾擡腳正欲把他踹開,瘦小男子回神總算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一疊聲說道,“這位大人無論你是要向導還是要房子,找姑娘還是找小夥,買東西還是賣東西,小人都能帶您去,絕對價錢合适,童叟無欺。”
他的語速很快,被嚴寒凍得幹裂的嘴唇上下一碰,一大段話就脫口而出,嘴皮子倒是很利索,或者說這段話重複了無數遍早就爛熟于心,張口就來,愣是在阿西爾腳尖碰到他之前說完了,避免了被當做皮球一腳踢開的命運。
瘦小男子名叫瘸子,不過并不瘸,給推輪椅的雇主開路游刃有餘。
瘸子的眼光多毒辣,一眼就能看出至少兩點,第一雇主穿着單薄,說明不是普通人,并且實力肯定不差才不懼寒冷,第二雇主會推着坐輪椅的人大搖大擺的進來,應該對西區不熟,可能需要一個向導的角色,所幸他賭贏了,獲得了一份工作。
好不容易走出地下通道,外面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瘸子搓着手哈着氣,企圖搓出點熱乎氣來。
阿西爾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周圍,很普通的街區模樣,開着一家面包店,幾家成衣店還有些雜貨店之類雜七雜八的店鋪。
西區的人也不是沒腦子,這些開在入口處的店都是中規中矩,起碼明面上不可能挑出錯處來。
瘸子想表現自己,雪地難行,上手就想替雇主推輪椅,結果阿西爾一聲冷哼,愣是沒敢去碰一下。
瘸子心裏嘀咕,這輪椅上坐的是個什麽人,看着一點活氣都沒有,這麽長時間動都不帶動一下,也不說話也不換個姿勢,跟木偶似的。
不過雇主這麽寶貝,他一個臨時工吃飽了撐的才多管閑事。
阿西爾淡淡地吩咐着,“找個能住的地方。”
瘸子一愣,小心翼翼地詢問,“是住幾天還是?”
“至少幾個月,能買下來最好。”
瘸子擦了把冷汗,心說乖乖,這位主可夠財大氣粗的,西區別說買房子,就是住幾天正經地方都不是一般人住的起的,大多數人都是來這消遣買賣,要睡覺隔壁南區北區都有便宜住所,犯不着非要住西區,又貴還不安全。
說明啥?說明人有錢還不怕死。
瘸子只管帶路,作為地頭鼠,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漸漸遠離大道,七拐八繞把人帶到一處庭院,瘸子警覺地四下張望,确定沒人跟蹤,才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球一樣的中年女人,別人只是裹得像球,她本人就是個巨球,一副吊梢眼打量了一下瘸子,不耐煩道,“這大冷的天,沒重要的事當心我活撕了你。”
瘸子低頭哈腰态度十分卑微,嘴裏叫着蘇珊姐,湊近些嘀咕了些什麽。
以阿西爾目前的耳力自然聽的一清二楚,無非是瘸子沒那麽大能量認識有房産的大人物,因此找上了這個蘇珊姐,甚至承諾不要他那份中介費。
瘸子倒也聰明,知道就算不要中介費,憑他态度好做事靠譜也能拿到自己該拿的那份小費,要是死捂着想獨吞辦不成,最後說不得雞飛蛋打。
兩人嘀嘀咕咕半天,叫蘇珊的女人就把吊梢眼移到了阿西爾這邊,确認這個穿鬥篷的家夥就算是在吹牛,賣了他也能賺兩個錢之後就點頭同意了。
蘇珊圓潤的身體“滾”過來,還算客氣地和阿西爾攀談了兩句,得知了購房意向——安靜的獨院之後表示确實有這麽一處房子可以牽線。
一行由三人變成了四人。
輪椅實在是個顯眼的東西,回頭率可說高到一定程度,阿西爾卻從容不迫。
路過雜貨店的時候甚至讓瘸子去買了一份今天的報紙來,算算時間,有件事應該有成效了。
不過看報紙現在是看不了,阿西爾便把它卷了卷塞到了輪椅靠背後面。
地上積雪只過腳背,輪椅推過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
西區的住房不多,蘇珊提供的這一間原主人因為欠了一屁股債急于出手,可惜不是有強大實力或者強大勢力財力的人是不會常住西區的,有那些能耐的又不一定看得上這麽個小房子,就成了雞肋。
原主人本只是個略有薄産的商人,不知深淺買了西區的房子,懷着雄心壯志要在這做出一番事業,結果不到半年就被人坑了個底兒掉,不得不賣最後的房産還債好逃離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
如果阿西爾不出現,大概今天晚上他就要橫死街頭了。
因此态度別提多好了,只盼着這位救星能看上。
阿西爾不喜歡浪費鋪張,地方足夠兩個人住就行,沒必要有錢就去住豪宅,所以還算滿意,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完成了一系列的手續。
小商人歡天喜地地跑了。
胖蘇珊拿指甲剔了剔牙,伸出個蒲扇般的手,粗聲粗氣道,“中介費五個金幣!”
瘸子驚訝地看她一眼,這是欺生啊,中介費一般兩個金幣就算多了,這麽個普通的房子而已,小商人肯定付過了,卻又轉頭跟這個年輕人再要一份,還獅子大開口。
不過瘸子惹不起蘇珊,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下去了,只用歉疚的目光瞄了瞄雇主。
蘇珊看不到鬥篷遮蓋的雇主的臉,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諱。
五個金幣?阿西爾陛下在餐館裏端盤子跑腿一天才30個布拉,你這張張嘴就要這麽多金幣,當人是傻子麽,就算陛下買房子花了50個金幣,有錢任性,不代表他揮金如土土還樂意被坑。
蘇珊就看到這個單薄的年輕人手指把覆蓋半張臉的兜帽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張十分驚豔的臉來,蘇珊眼裏閃過一絲奸詐的光,這模樣,可就不止五個金幣了。
阿西爾沒有發作,而是老老實實取了五個金幣扔給蘇珊,不鹹不淡地道了聲謝。
蘇珊和少年的目光對上,竟有瞬間恍惚,少年的聲音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比開始聽到的好聽一萬倍。
“拿了我的金幣,就幫我個小忙,去做你想做的事。”
瘸子有些暗暗納悶,這雇主說得話他怎麽聽不懂呢?
打發走了蘇珊,還剩個瘸子,阿西爾似笑非笑看了這個見風使舵的地頭鼠一眼,交代他提供一些家具生活用品之類的店鋪,瘸子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等人都走了,阿西爾才把那份報紙抽出來,随手翻了翻,起初兩頁都是普羅城的新聞,比如什麽聖殿免費發放聖水,光明女神關愛世人,還有北區出現了神跡,某富商破産,某某國公爵婚變之類。
翻到第五頁才看到他要的信息。
西倫公主出嫁途中遇劫持,連帶整個列車都弄走了,後人間蒸發不知所蹤,事情過去有一段時間了,熱度也沒開始那麽高,只是隔一段彙報一下進度,離得遠的,有些消息就很不靈通。
但是普羅城不一樣,作為大陸唯一能與國家媲美的單獨城市,對比消息還是很準确的,所以阿西爾就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标題。
《大陸第一美人西倫公主失蹤後疑似現身艾法城》
阿西爾勾唇一笑,好戲開始了。
離開伊那城的時候,把小黑留在了那裏,除了替小報童的親人驅除魔氣之外,還交代了一項任務。
跑到一些和紫羅蘭帝國還有米亞帝國八竿子打不着的國家去制造西倫公主出現的假象。
小黑是魅魔,這種迷惑人的觀感進行誘導的活就是它的老本行。
阿西爾看完報紙,指尖升起一簇黑炎,緩慢吞噬了紙張,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房子前主人留下的一堆沒用的東西阿西爾一個都沒要,通通丢進了魔戒裏,跟一堆寶貝堆在一塊,看着有些格格不入。
房子一下子就空蕩蕩的。
現在才過了中午,時間還早,阿西爾摸摸下巴決定根據西倫公主的記憶去買點東西回來。
公主雖然常年生活在特倫斯的陰影下,總是有被害妄想症,不敢輕易離開魔武學院,但是偶爾也會被同學拖來西區淘寶,所以一些大家都能去的地方他還是認識的。
阿西爾推着輪椅去了交易區。
付了錢把東西收進魔戒,買的差不多了,不知不覺走到了拍賣行。
像這種拍賣行,能在西區繁華地段坐穩,背景不會清白到哪裏去,尤其這家還是全大陸聞名,分行遍地開花。
本來阿西爾只是路過,卻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低低罵了聲“蠢貨”,還是進去了。
守門的武士臉色不善地攔住他,“請出示邀請函!”
阿西爾兜帽下的眼睛與他對視,“邀請函你不是看過了嗎,可以放我進去了。”
武士眼神迷茫了一瞬,深信不疑地放行了。
阿西爾揉了揉眉心,所以說人類真是麻煩,連續使用兩次詛咒,對方都不是普通人負擔還是不小。
拍賣行內部入口處是展示大廳,擺放了一些不太罕見的東西,再往裏才是正場。
拍賣會才剛剛開始,阿西爾從後門悄悄進去,裏面氣氛火爆,壓根沒人注意他。
過了一會,一個精細的籠子被擡了上臺,人群嘩然。
籠子裏赫然關着一個少女,翠綠色的幾乎遮蓋全身的濃密長發,絕美柔弱的臉龐,華麗精致的長裙,只冒出個尖端的耳朵,無一不顯示這是個精靈。
主持人滿面紅光,激動的語無倫次,“大家都知道,再過一個星期就是一年一度的拍賣大會,屆時這個美貌的精靈少女也在拍賣之列,現在擡出來是為了證明我們不是虛假消息,敬請大家期待。”
阿西爾緊緊盯着籠子裏的精靈,當然并不認識這個少女,只是她懷裏抱着的那只黑貓,實在是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