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暮夏陽光正好, 鳥雀在枝頭跳動着,唱着清脆的歌聲。
姜聽站在佛堂門口,身後是滿是鳥語花香, 面前則是漆黑的佛堂。
她眼中無神地偏頭看了一眼枝頭的花枝,淡淡地說道:“你看這花開得真好。”
老婆子輕嗤一聲道:“大姑娘還是老老實實進去吧,莫要耍小聰明。”
随後, 姜聽被她重重一推,踉跄地站在了佛堂的中央。
灰色的袅袅細煙充斥着幽暗的佛堂, 昏黃燭火的倒影在姜聽的臉頰跳躍。
姜聽看着端坐在佛像側面的英國公老夫人,又看了看不悲不喜的佛像,當真是諷刺。
慈眉善目皆是給外人看的東西。
“敏丫頭, 你近日又犯了什麽錯, 可讓你娘這般大的氣性。”
姜聽低眉應道:“不知。”
她篤定姜夫人絕不會把她逃出家門的事告訴祖母。
姜夫人淩厲地說道:“您看看她這個态度。”
“在定親之日離家出走,上月才被尋回, 難道這不是錯嗎?”老夫人輕描細語的話使得姜聽身子猛然一震。
而姜夫人也不複平時的冷靜, 手指緊緊攥着丫鬟的手臂, 尴尬地笑道:“您從哪知道謠言,敏敏不是一直在家嗎?”
姜夫人不願背上丢了孩子的罪名, 只得反駁。
“敏丫頭, 我說的可對?”老夫人在英國公府的眼線衆多, 傳話的小鬼不是姜夫人可以攔住的。
姜聽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擡頭挺胸,眼裏滿是決絕道:“沒錯,我就是恨透了這裏。”
老夫人猛然拍響桌子,側目看向姜夫人, 震怒道:“看看這就是商戶女養出來的孩子, 竟然敢公然頂撞長輩。”
姜夫人撫着胸口, 氣憤地說道:“姜聽!你知不知你在說什麽?”
姜聽低眉掩去眼底的情緒,淡漠地說道:“恨你們很意外嗎?”
縱然知道家中滿地雞毛,但老夫人卻聽不得這種不團結的言論,她滿是皺紋的眼睛沖着婆子使了個眼色。
姜聽倏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狠狠按下,腿也不自覺地打彎。
咚的一聲,她的雙膝被強按在地上,仿若斷骨般的疼痛和刺骨般的冰冷使得她不自覺地流出了淚水。
“取來家法,責五十杖。”
寶雲聽到後,身子猛然顫動,她哭着哀求道:“老夫人,我家姑娘身嬌體弱,怎麽能挨五十下?”
對于男子來說,家法是棍棒,而對于女子,家法則是兩指寬的竹制戒尺。
那戒尺分外薄,但卻很韌,高高擡起再快速落下,手心的痛在一瞬間便會傳到心髒,手在一瞬間便如同伸進炭火一般。
平日姜夫人只會打姑娘五下,但這若是挨了這五十下,只怕手都要爛掉。
姜聽漠然地看着面前的所有人,縱然跪在地上她也挺直腰背,沙啞地說道:“若是我挨了這五十下,把我從家中除名可好?”
老夫人聽着這大逆不道的話,心中愈發生氣,她一個眼色過去,婆子們緊緊攥着姜聽的手腕,強迫她伸過頭頂。
姜聽知曉自己已然沒有機會了,她失魂落魄地看着對面的神佛,佛像總是在看着她,但她從未得到佛的救贖。
承諾都是假的,哥哥沒有來救她,李玄也不會來找她。
姜聽感受着手掌一下一下的疼痛,她的眼神愈發的淩厲,看着面前所謂的親人,他們為什麽不去死?
“世子爺!世子爺!奴才們還沒禀報!”
“滾開!”
佛堂的大門被人轟然踢開,而行刑的婆子還未看清面前的人,就被人一腳踢到了角落。
老夫人看着面前年輕的男子,眉目緊鎖道:“你是何人?”
一道清亮熟悉的聲音傳到了姜聽的耳中:“定北侯府未來的世子妃就不勞煩您管教了。”
她難以置信地緩緩擡頭,卻看到了李玄眼裏滿是心疼,他嘴角勉強地扯出一抹笑意道:“定北侯府傅承宣,見過姑娘。”
李玄不是死了嗎?
他怎麽又成了傅承宣?
老夫人眉眼一愣,帶着幾分笑意說道:“原來是傅世子,當真是久聞不如一見。”
傅承宣也不願再與這群夫人多費口舌,他脫下披風緩緩披在姜聽的身上,打橫抱轉頭便走,在走之前,沉聲說道:“我定北侯府對姜大姑娘滿意得很,若是英國公府容不下她,定北侯府随時都可迎她過門。”
姜夫人看着這般不合禮,當衆把姜聽抱走的傅承宣,眉眼皆是不滿,但她卻無可奈何。
姜聽被地磚凍僵的身子在感受到熟悉的體溫後,她攥着傅承宣的衣襟,難以克制地哭了出來。
她的哭聲很小,但是卻使得傅承宣鑽心的疼。
“敏敏莫哭,是我來遲了。”
姜聽以為自己是個硬骨頭,怎麽都不會哭,但被傅承宣攬在懷中的那一刻,她覺得心頭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都要宣洩出來。
她縮在傅承宣的懷中,哭着說道:“你不是死了嗎?現在怎麽又成了定北侯府的世子,傅承宣,我恨你!”
傅承宣心頭也是分外難受,把她溫柔地放在馬車中,緊緊攬着她,沙啞地說道:“好,恨我。”
姜聽哭累了,回過神的時候,她看着面前衣着華貴,坐在華車的傅承宣,冷靜了心情,淡漠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傅承宣摩挲着姜聽手指上的白玉粉玺戒環,滿眼慶幸的把他的經歷講了一遍。
縱然姜聽自知不是他的錯,她裝失憶也瞞了他,但心頭的陰霾總是揮之不去。
“放我下車。”姜聽淡淡地說道。
傅承宣卻着急了,他毫不懷疑姜聽會跳車,他橫在車門阻止道:“姜聞讓我趕快回來尋你,你切莫跳車受傷了。”
“沒有我哥哥,你就不知道趕快回來尋我嗎?”姜聽聽着傅承宣的話,愈發生氣。
傅承宣趕忙解釋道:“我從未知曉你竟是在家中受到這般待遇,總想着你在家中要好些,若不是姜聞告我.....”
“那你還不着急!”姜聽一雙清秀的眼睛瞪着傅承宣。
傅承宣不知該說什麽,只得緊緊抱着姜聽,低聲道歉道:“好好好,是我的錯。”
膝蓋上的刺痛使得姜聽回過了神,她不知自己為何這般情緒化,但是她倚靠在傅承宣的胸膛之上,聽着他怦怦的心跳聲,心中也安心了許多。
“傅承宣,我的腿好疼。”姜聽撫着雙膝說道。
傅承宣此時也顧不得不好意思,焦急地掀開她的裙擺,怎料面前的一幕卻是使他一愣。
姜聽的雙膝滿是紅腫,青紫色布滿了膝蓋。
傅承宣都不敢去觸碰,他強壓下心頭地怒火,對着車夫說道:“回定北侯府。”
姜聽原以為他會帶着她去醫館,怎料就要去定北侯府了,她急切地說道:“不妥,我什麽禮物都沒有帶,這般貿然拜訪實屬不妥。”
傅承宣安撫道:“無礙,家中只有我娘,祖母前些日子去了護國寺小住,府醫曾經是随軍軍醫,他的手法要比太醫好上許多。”
姜聽心中仍是帶了幾分忐忑。
侍女們帶着幾分笑意湊到侯夫人的耳邊,小聲道:“聽說世子把姜大姑娘偷偷帶回來了,您可要去看看?”
侯夫人一愣,眉目之間帶了幾分薄怒:“這個臭小子,小時候不是偷偷帶貓就是領狗,現下竟是把人姑娘給偷回來了。”
“聽說喚了王郎中去。”
姜聽看着雙膝被敷上了冰冷的藥膏,還被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她疑惑道:“也沒有這麽嚴重吧?”
“是啊,沒有那麽嚴重,只不過多些時日腿就斷了而已。”王郎中吹着胡子憤憤道。
而傅承宣早就站在了門口攔住了躍躍欲試的侯夫人,他看着溫婉之中滿是好奇的親娘,低聲說道:“娘,你這是什麽眼神?這是英國公府弄的,不是我幹的。”
京中誰人不知英國公府家教森嚴,但侯夫人卻沒有想到竟是這般棍棒教育。
“不讓我進?”
“您快回去繡花吧,你會吓到她的。”
被兒子攔住的侯夫人遺憾今日見不到兒媳婦,轉身吩咐廚房多做些棒骨湯。
他們的談話縱然小聲,已然傳到了姜聽的耳中,她的心中卻是生了幾分羨慕之意,生在這樣的家庭,怪不得傅承宣性子熱忱,又有君子之德。
傅承宣從傍晚之中的橘粉色霞光走來,姜聽看着他身形挺拔,仿若一顆青松,身上衣衫的面料也比在黑風寨好了許多。
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姜聽心中的酸澀便又加深了幾分。
“姜聞還要去江中除匪,他告我約莫一旬便會回來,這段時間你住我家可好?”
姜聽看着傅承宣眼中滿是期待又小心翼翼地問話,她颔首道:“好,但會不會打擾你們?”
傅承宣的笑意一下便深入眼底,他輕聲說道:“不會,而且這事也不會有外人知曉。”
就這樣,在姜聽強烈要求下,她搬到了傅承宣隔壁院的房間內。
入夜後。
姜聽熄滅了燈火,讓侍女們都退下。
今日在佛堂的陰影還在她的心中飄蕩,她的腦海中總是響徹着傅承宣今日高聲的話語。
“定北侯府未來的世子妃就不勞煩您管教了。”
她手指不自覺地掰斷了筆杆,眉目之間滿是陰郁。
倏然,她的窗戶被人敲響,依舊時熟悉的節奏聲。
姜聽心中帶着幾分怨怼,不願開門,但傅承宣還是悄悄推開了房門。
傅承宣看到姜聽坐在桌前,詫異地問道:“敏敏,你怎麽還未睡?”
姜聽緩緩擡頭,答非所問道:“傅承宣,提親那日,你為什麽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