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城外, 有一家伐木坊。此時,沈栀栀一身?粗布青衣,頭上還包着塊布, 正叉腰站在小院中。
“這些和這些都要, 丈長的榆木留十根,剩餘的推成三尺長半尺寬的木板,木板不能?太薄, 得有半指厚。”
“姑娘,這麽做費工夫, 得加錢。”
“加什麽錢?我昨日跟你們商量好的, 買一批木材,你們負責推成板。”
“我們這只?賣木材不賣板,你若要我們推成板,自然?得按木板的價錢算。”
“對啊, 我也只?是買木材啊,工匠的錢我另出就是。費工夫也只?是費工匠的工夫,與你們賣木材有何關系呢?”
“......姑娘,賬可不是這麽算。”
“那怎麽算?”
沈栀栀伸出手指, 利索地掰扯:“木料費、搬運費、茶水費我給?了沒?将?這些木材推成板的工匠費我也照樣給?,這不就結了?哪裏?還多出其他工夫?”
“......”
賣木材的小兄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張嘴想反駁,竟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
“罷了罷了, 要不是近日生意不好做, 我實在不想接你這一單。姑娘算盤打得太精明, 一點利潤也不留, 盡讓我們掙辛苦費。”
沈栀栀賣慘:“小哥, 我就容易麽?我一個女人家出來做點買賣,回去還得奉養八十老?母、三歲小兒。”
“你不是還沒成親嗎?怎麽有兒子?”
“撿的。”
商定好價錢, 沈栀栀心滿意足回城。
Advertisement
贖身?出來後,她并沒急着回村,因為?此前答應了尤冰倩在京城待兩個月。
尤冰倩要開醫館。按她所說,這是她人生第?一次開醫館,希望沈栀栀能?留下來等到開業那天。
沈栀栀這麽幹等着沒事做,索性也幫尤冰倩張羅起來。
開醫館不是小事,各處都得精打細算。而修繕買木料沈栀栀懂一些,便自告奮勇承接了這差事。
未免被認出來,她喬裝得隐秘。這兩日進出城門還好好的,不料今日就出了變故。
她才走?到城門口,就有一群侍衛騎馬沖過來将?她團團圍住。
有人喊:“快去禀報大人。”
沈栀栀大驚,但想跑也跑不了。
她縮在城門牆角,欲哭無淚。
裴沅祯趕來的時候,就見?她貼着城牆而站,低頭不敢看他。
他揮手,讓侍衛們退下。
侍衛們把遠遠看熱鬧的人攆走?,不過片刻,城牆角落安靜下來。
裴沅祯騎在馬上,目光凜冽地盯着膽大包天的沈栀栀,半天不言。
沈栀栀頂着他陰沉的視線,猶如千斤重,頭越垂越低。
過了會,她擡起臉,笑得比哭還難看:“大人,好、好巧啊。”
裴沅祯沒說話,依舊面無表情盯着她。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臉上的笑逐漸僵硬,快笑不下去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
“奴婢.....哦,我現在不是你的婢女了。”她說:“我的賣身?契約已經期滿,離開合情合理。況且大人早就同意了的,為?何還......”
“為?何不告而別?”
裴沅祯打斷她。面容盛怒,出口的話卻含着幾分委屈。
沈栀栀一怔。
“為?何不打招呼就走??”裴沅祯問:“我哪裏?待你不好,你要如此絕情?”
“你若不想留在我身?邊不留便是,我不會強求你。可你......”
裴沅祯冰冷了兩日的心,慢慢融化,卻化成了一攤酸澀的水。
沈栀栀低頭不吭聲,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
“沈栀栀,我在你眼?裏?就這麽可怕?”
“你也覺得我是個臭名昭著無恥卑鄙之人,不值信賴?”
“我裴沅祯喜歡誰人喜歡得堂堂正正,從不屑勉強女人。你走?自然?可走?,我今日來不是要捉你回去,而是......”
“而是什麽?”沈栀栀心裏?莫名難受起來。
“來問你一句.....”裴沅祯停了會,低聲說:“你真的......從未喜歡過我?”
哪怕一丁點?
以前歡歡喜喜喊他“大人”,真就沒半點情意?
“我......”
沈栀栀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敢回答。
若說她其實是喜歡的,那裴沅祯還會放她走?嗎?
若說從未喜歡,可此時......看裴沅祯傷懷隐忍的模樣,她于心不忍。
“你什麽?”裴沅祯逼視她。
“我其實想好好跟大人道別的,可是後來......”沈栀栀深呼吸一口氣,老?實道:“後來害怕大人納我為?妾,所以才不告而別了。”
“......納你為?妾?”裴沅祯面色變了變。
“嗯。”沈栀栀點頭:“我聽說你要娶金昌公?主入府,而金昌公?主是個......”
她左右看了看,小聲道:“金昌公?主是個蠻橫的,我怕你硬要納我為?妾,我小命不保,所以才......”
“所以才問也不問我一句,就贖身?跑了?”
沈栀栀垂頭不語。
裴沅祯下馬,緩緩走?近她:“誰跟你說我要納你做妾?”
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後想到什麽,她氣憤地瞪大眼?:“難道我連妾都不配,你想讓我當你的通房?”
“......”
裴沅祯真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頭裝的什麽東西。
“我何時說過讓你當通房?”他沒好氣:“我只?說過,我喜歡你。”
轟地,仿佛吹來陣熱風,天地間像個大蒸籠。沈栀栀臉燙、耳燙、渾身?燙。
盡管她清楚裴沅祯喜歡她,可聽他這麽大剌剌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很害臊。
裴沅祯也臊。
耳朵發紅,卻跟頭遭喜歡姑娘的愣頭青一樣,越臊越勇。
他繼續靠近,擡手。
沈栀栀下意識躲,卻沒躲過。
她的臉被他捧住。
緩緩摩挲。
摩挲得沈栀栀頭皮發麻。
他聲音清潤低醇,宛若春風拂柳。
他說:“我喜歡你,自然?不會委屈你做妾,也不會折辱你當通房。”
沈栀栀聽見?了擂鼓的聲音,也不知是城牆上擂鼓,還是她心跳擂鼓。
令她呼吸不暢起來。
她費勁地想着,他這話是何意?
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愣愣地望向裴沅祯。
裴沅祯早已沒了之前的怒意,此時面色平靜,眸子溫柔。
“沈栀栀,”他問:“若我娶你為?妻,你還要走?嗎?”
“我我我.......”
沈栀栀結結巴巴,心裏?像有千百只?小鹿亂竄,有那麽一瞬間聽不明白這句話。
“我不會娶公?主,也不會娶旁人,若只?娶你,你還要走?嗎?”
“我、我......大人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我一直都知道。”
沈栀栀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問:“為?何?”
“什麽為?何?”
“為?何要娶我?”
沈栀栀腦子嗡嗡地,稀裏?糊塗去探裴沅祯額頭:“大人是不是病糊塗了?”
裴沅祯臉黑:“我适才的話你一句沒聽見??”
“聽見?了。”沈栀栀縮回手。
“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我不知道。”
裴沅祯眸子暗下來:“你仍要走?是嗎?就一點也不曾對我心動過?”
“不是......”沈栀栀吶吶道:“也心動的,但不敢。”
聽見?她這話,裴沅祯眸子又亮起來。
此時此刻,他心裏?開滿了花,這世間美好如畫。
斑駁的城牆像映着霞光溢彩,連路過的小狗也覺得眉眼?可愛。
還有眼?前的人,從未有哪一刻令他這麽順眼?過。
他壓着笑,唇角卻還是不由?自主楊起來。
歡喜如潮水洶湧猛烈,他原地踱步了兩圈,最?後望着沈栀栀,千言萬語化作滿眼?星光。
沈栀栀見?他這模樣像中邪似的,隐隐擔憂:“大人,你怎麽了....唔......”
下一刻,她被他扯進懷中,緊緊抱住......
城牆上,一衆守城侍衛,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