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次日是臘月初八。
清晨, 天?空便飄起了小雪。南方的雪與北方不同,雪片輕輕柔柔慢慢悠悠地在半空飛,或是灑落在屋檐, 或是落在樹梢間。
裴沅祯起床時, 瞥了眼窗外一地的白,眸色淡淡。
小厮給他穿衣,按他往常的習慣從櫃子裏拿出件玄色的長袍來?, 卻被裴沅祯拒絕了。
他走到櫃前挑了挑,指着件寶藍的說:“這件。”
小厮愣了愣。
裴府的繡娘每季都會給裴沅祯做一批衣裳, 從中衣中褲到鞋帽外袍一應俱全。這件寶藍錦袍是兩個?月前從京城送來?的, 放在櫃子裏一直未穿。
原因?是顏色太鮮亮,不得裴沅祯喜愛。
竟不想,今日要穿這件。
小厮面上不敢露出異樣?,忙上前将衣袍取出來?給他穿上。
今日裴沅祯要帶沈栀栀出門去?看戲, 不過眼下時辰還早。用過早膳後他在窗邊賞了會雪,然後繼續坐在書房裏處理庶務。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擡頭問:“她準備得如何了?”
郝侍衛就在門口,自然明?白這個?“她”指的是沈栀栀。
他恭敬道:“聽小厮來?說, 沈姑娘卯時就起了,跟阿檀吃了早飯後,便與阮将軍玩樂。”
裴沅祯颔首, 寫完一封信後, 他起身:“派人去?說一聲, 現在出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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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臘八, 原是祭祀祖先的節日, 後佛教傳入,漸受影響, 又叫成道節。宮廷民間有吃臘八粥、腌制食物、跳竈王、擊年鼓等風俗。
聽說荊城的臘八節更熱鬧,大街小巷都會演童子戲。
童子戲是什麽戲沈栀栀還沒見過,因?此,一大早她就起床跟阿檀等着了。
得知裴沅祯說可?以出發,她立即帶阿檀和阮烏往大門去?。
轉過影壁,看見站在門口的人時,她詫異了下。
裴沅祯一身寶藍錦緞長袍,外罩件玄青色羽绉面鶴氅,玉冠高束,風流倜傥地站在那。
他并?未撐傘,雪花細碎地落在他身上,靜谧得像一幅美人浴雪圖。
聽見動?靜,裴沅祯轉身。
瞧見來?人,他微微錯愕。
昨日原本?說的是帶阮烏與阿檀。竟不想,阿檀後頭還跟着個?樂呵呵的劉淳,劉淳後頭是尤冰倩,尤冰倩後面拖着懶懶散散的奚白璋。
“......”
裴沅祯默了默,不動?聲色。
奚白璋見了裴沅祯,不解風情地抱怨道:“大冬天?的你說幹點什麽不好,非要去?看戲?再說了,你不是還病着嗎?居然還有閑情......”
說到這,他上下打量裴沅祯,突然明?白過來?他為何大冬天?病着也要去?看戲。
奚白璋嘿嘿笑了下,不說話了。
尤冰倩也了然,從裴沅祯身邊經過時福了福身,然後立即上馬車。
劉淳興奮地問:“裴大人,我?們要去?哪看戲吶,我?坐哪輛馬車?”
奚白璋在那頭喊:“劉公子,過來?跟我?擠,裴大人那可?沒你的位置。”
“哦。”劉淳牽着阿檀趕緊過去?。
于是,就剩下沈栀栀和阮烏了。
沈栀栀有些尴尬,她對裴沅祯福了福:“大人,奴婢同冰倩姐姐......”
“跟上。”
裴沅祯不等她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沈栀栀頓了頓,這才擡腳跟上去?。
所?幸還有阮烏在。阮烏許久沒見沈栀栀格外黏糊,沈栀栀去?哪裏它就跟去?哪裏。是以,見沈栀栀上了裴沅祯的馬車,它也颠颠兒跳上去?。
完全看不見它主人嫌棄的臉。
也不知為何,平日覺得寬敞的馬車,今日再坐進去?,沈栀栀竟然覺得逼仄起來?,甚至連空氣都有些稀薄。
她将這歸咎于阮烏這條大狗。于是拍了拍狗頭,小聲道:“你往旁邊挪一挪,擠着我?了。”
嗷嗚~
阮烏大腦袋搭在窗邊,就是不挪。
“你聽見沒?”沈栀栀戳它。
嗷嗚~
沒聽見!
“......”
此時是冬天?,在外頭還好,進了車廂一旦暖和後,阮烏的狗毛亂炸,沾了沈栀栀滿身,連臉上都是。
她不停撥開它狗毛,從上馬車到現在一直忙碌得很。
相比起她,裴沅祯很是清閑,他一個?人坐在裏邊的位置,手裏還拿着本?書慢條斯理地看。
察覺這邊的動?靜,他開口道:“坐過來?。”
沈栀栀停下,一時不知他讓誰坐過去?。
“沈栀栀,”裴沅祯看向她:“坐過來?。”
沈栀栀讪笑:“奴婢坐這暖和呢。”
裴沅祯繼續盯着她,眸子平靜而溫和:“過來?伺候茶水。”
“哦。”
沈栀栀這才趕忙過去?幫他沏茶。
沒過多久,馬車到了地方。
沈栀栀下馬車後隐約覺得熟悉,等進了大堂才想起來?,此前裴沅祯帶她來?過這家酒樓用午膳。
這家酒樓是荊城最繁華的酒樓,來?這裏看童子戲的人也頗多,只不過衆人沒想到裴沅祯居然也來?看童子戲。
裴沅祯的馬車到門口時,掌櫃的吓得大跳,連忙跑出門。
他戰戰兢兢道:“裴大人,不知裴大人駕臨有何貴幹?”
郝侍衛丢了錠銀子過去?:“肖二爺定的雅間是哪一處?快帶路。”
掌櫃的一驚,連忙應聲:“請随小的來?。”
堂內其他客人皆是震驚,竟不想堂堂首輔也來?看童子戲,還化名訂了個?雅間。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一路往後院走,依舊穿過蓮花池上的九曲游廊,然後來?到閣樓雅間。
推開窗戶,便可?見蓮池中央的涼亭。那裏,正在上演童子戲。
阿檀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趴在窗邊:“哇——真好看!”
劉淳也是第一次看童子戲,也跟着“哇”了聲:“确實好看。”
兩人坐在窗邊矮凳上,沈栀栀也搬了個?矮凳挨着他們坐,阮烏就在一旁挨着她。
尤冰倩不會跟他們擠,而是在另一邊的軟榻坐下。
奚神醫對看什麽童子戲不感興趣,他只是見大家都出門了自己?也出來?湊個?熱鬧。
此時,他坐在裴沅祯對面,邊品茶,邊聊天?。
“你可?真會耍弄人,搞個?假的裴沅祯和沈栀栀。翌景和翁箐演得實在逼真,把我?們騙得團團轉。翁箐居然還以身子抱恙為由,從我?這訛走這麽大一根人參。”
“這麽大啊。”奚白璋比劃了下,滿臉肉疼。
裴沅祯勾唇:“你難道沒給她號脈嗎?她身體?裏可?沒媚毒。”
“翁箐狡猾,我?準備給她號脈,她次次拿身子不适搪塞我?。”奚白璋說:“你也知道,女人家身子不适麻煩得很,我?也沒多想。”
裴沅祯品了口茶,視線清清淺淺落在窗邊那抹淺紫身上,她伸長脖頸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結果你的身份在荊城暴露,她們第二天?立馬從州府消失了,連我?的那根大人參也不見了。”
“唉!氣煞我?也!”
裴沅祯笑。
“不過話說回來?,”奚白璋又道:“你突然在荊城出現,可?把岱梁那些官員吓得不輕。荊城勝爺被抓,除了許知州外,岱梁上下許多人都跟他關?系匪淺,興許這會兒忙着到處找救命稻草呢。”
這些事裴沅祯當然知道,想必千裏之?外的京城也人心惶惶。畢竟牽一發動?全身,朝堂上下有誰能清白幹淨?
他道:“任他們找,我?倒要看看這種時候誰還能手眼通天?。”
奚白璋問:“你一開始就想要動?岱梁,所?以早早把你的螭虎軍調來?了?”
裴沅祯點頭:“在荷縣,孟欽德跟我?說起丈量田地之?事,彼時就已經有此想法。”
“難怪,”奚白璋略微不滿:“這麽大的事你瞞着我?們,怕走漏風聲?”
裴沅祯沒說話,靜默喝茶。
他今日以散心的名義出門看戲,但并?非全然得閑。沒過多久,有官員徑直找到了這裏禀報庶務。
不找不行,那官員急得滿頭大汗,請罪道:“事關?重大,下官不敢獨自決斷,還請大人恕罪。”
裴沅祯點頭:“無礙,你且說說。”
這一說,便沒法停下來?了。
沈栀栀這邊熱鬧看童子戲,而裴沅祯坐在桌邊處理庶務。有人開頭後,源源不斷的官員過來?請示。
荊城這些官員多年不務正業,如今裴沅祯一來?,衆人忙成陀螺。許多事辦起來?暈頭轉向又小心翼翼,生?怕辦不好就掉腦袋,因?此芝麻大的事都得請示一二。
裴沅祯卻格外有耐心,芝麻大的事也會聽,聽完還會給意見。
如此,忙碌忙碌,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眼看快到午時,準備用膳,侍衛又進來?禀報說陳将軍來?了。
聽到此人,裴沅祯頓了頓,不着痕跡朝沈栀栀那邊看了眼。
他還記得那天?她說的話——“我?跟阿煥哥男未婚女未嫁,怎麽就不能喜歡了?”
她喜歡陳良煥,她想嫁他。
郝侍衛清楚內情,在裴沅祯沉默時,他小聲建議道:“大人,可?要換間屋子見陳将軍?”
畢竟沈姑娘在這,若是她見到陳良煥說不準還得氣一氣大人。
“不必。”裴沅祯道:“讓他進來?。”
她既然喜歡,那就讓她喜歡。
他尊重她便是。
因?正趕在午時用膳之?際,陳良煥禀報完事打算走,裴沅祯卻開口把他留下來?。
“陳将軍近日辛苦,坐下,一同用膳。”
陳良煥受寵若驚,推卻道:“謝大人,屬下回去?用。”
裴沅祯問:“陳将軍還有事忙?”
“屬下......暫時沒有。”
“既如此,那便坐下。”裴沅祯說:“你與沈栀栀乃同鄉,難得相遇,不妨坐下敘敘舊,好解她思?鄉之?情。”
裴沅祯突然這麽大方,令沈栀栀詫異,她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沅祯似有所?感,擡眼睇過去?,恰巧捉住她眸子裏還未來?得及掩藏的歡喜。
他心口堵了堵,卻還要問一句:“沈栀栀,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