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沈栀栀擡手探裴沅祯額頭, 皮膚滾燙,頓時一驚。
“大人,你?生病了。”她說。
裴沅祯沒說話, 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對生病之事置若罔聞。
沈栀栀卻?是面色着?急,記得上回在荷縣客棧裴沅祯就病過一次,先是高熱後又咳嗽, 拖拖拉拉地病了許久。
她放下東西,欲出門請大夫。然而才轉身, 手腕就被?人攥住。
沈栀栀扭頭。
裴沅祯神色些許殷切:“你?去?哪?”
這一刻的裴沅祯, 莫名令沈栀栀想?起阿檀來,阿檀怕她離開時就是這副模樣。
她心下一軟,溫聲安撫道:“我?不走,我?去?讓人請大夫過來。”
“嗯。”裴沅祯這才緩緩放開她。
沈栀栀走到門口?, 吩咐侍衛去?請大夫,想?了想?,又讓人端一盆熱水進來。
她走回軟榻邊,見裴沅祯身上還是單薄的寝衣, 不滿道:“大人,天氣這般冷你?怎麽還穿這麽少?以為自己是鐵做的不怕冷嗎?好了,現在生病了你?自己受着?吧!”
她絮絮叨叨斥責, 裴沅祯卻?一點也不惱, 反而老老實實任她訓。
沈栀栀氣悶了會, 剜他?一眼, 徑直去?室內取了條毯子将他?裹住。
是真的裹。
把他?整個人包了一圈, 嚴嚴實實,跟蠶蛹似的, 只露出張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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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臉蒼白,還有幾分憔悴,披散着?頭發一副乖巧的模樣,打?不得罵不得。
沈栀栀無?奈,又去?把炭盆撥旺一些。正好小厮端水進來,她拿帕子擰了把溫水,然後疊整齊貼在他?額頭上。
見他?這麽坐着?不大方?便,于是拿個軟枕墊在他?身後:“你?躺下吧。”
裴沅祯“嗯”了聲,聽話地躺下來。
眼睛卻?不老實地盯着?沈栀栀。
沈栀栀走哪裏,他?眼珠就轉到哪裏,唇角還壓着?點笑。
他?這模樣跟中邪似的,令沈栀栀頭皮發麻。
“大人看什麽?”
“沒看什麽。”反正繼續看。
“......”
所幸沒過多久,大夫來了。
大夫診脈後,又查看了傷口?,最後道:“大人多日勞累體虛血虧,邪氣入體所致。小的先開一副方?子,按這個藥吃兩天看看。”
裴沅祯探眼去?看大夫開方?子,須臾,突然開口?說:“那味連翹可用?金銀花代替。”
大夫詫異擡眼:“大人居然也懂醫理,不過大人既然懂,應該清楚連翹比金銀花更适合入藥。”
裴沅祯默了默,還想?再說一句,沈栀栀就問:“兩者有什麽區別嗎?”
大夫認真想?了想?,說:“興許就是連翹比金銀花味苦的區別,但?功效是差不多的。”
聽得此,沈栀栀鄙視地看了眼裴沅祯。
裴沅祯:“......”
“就用?連翹,”沈栀栀說:“越苦越好,不是說良藥苦口?嗎。”
大夫也附和地點頭,開完方?子後,大夫離開。
沈栀栀把藥方?遞給小厮去?抓藥,然後在軟榻邊的圓凳坐下來。
室內寂靜,面前一盆炭火融融,映得沈栀栀的面龐溫暖。
想?起大夫适才的那番話,沈栀栀問:“大人懂醫術,應該也知道自己身子,那怎麽還......”
說到這她停下來,裴沅祯肯定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卻?身不由己。從裴勝被?抓後,荊城就亂了,每天各樣的事要?處理,想?歇都歇不下來。
有時候她幫他?換藥,見他?還忙着?處理庶務。
這麽說來,哪怕是鐵打?的人也難以扛得住。
沈栀栀也不忍說他?了。她傾身,擡手把額上的帕子取下來,又擰了把熱水敷上去?。
見裴沅祯還盯着?她看,沈栀栀些許不自在。
她兇巴巴瞪過去?:“你?不是生病了嗎?生病就趕緊閉眼睡覺。”
裴沅祯勾了勾唇。
分明一副病容,眸子卻?亮晶晶,出口?的話像從湖面吹來的風,清淺而溫柔。
“沈栀栀,”他?聲音沙啞,無?端地撩人:“有沒有人說你?......很?兇。”
原本只是句普通的話,也不知是月色過濃,還是炭火過旺,沈栀栀竟是臉頰燒起來。
“你?、你?才兇。”沈栀栀結結巴巴別過臉:“我?在我?們村是脾氣最好的姑娘,旁人都誇我?溫柔賢惠來着?......”
裴沅祯輕笑。
“你?笑什麽,不信?”
“信。”
“......”
空氣安靜,裴沅祯的目光直白且意味深長,令沈栀栀心慌。
過了會,他?開口?:“沈栀栀,還有一句話你?想?不想?聽?”
“不想?!”
沈栀栀沖過去?,怕他?說出什麽駭人的話來,想?也沒想?就将他?的嘴捂住。
見他?眼神錯愕,沈栀栀惡向膽邊生又把他?的眼睛也捂住。
裴沅祯:“......”
捂完後,沈栀栀逐漸清醒,自己都吓一大跳。
她居然敢對裴沅祯動手了!
裴沅祯顯然也很?不可思?議:“沈栀栀!你?大膽!”
“我?就是大膽怎麽了!”
反正他?現在病中,沈栀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力摁了摁:“你?趕緊閉眼歇息,不然我?還捂你?。”
“......”
這一摁,把裴沅祯摁老實了。
沈栀栀假借潑水之名,端着?盆心虛地逃出門。
次日,沈栀栀過來看裴沅祯時,見裴沅瑾也在。
裴沅瑾依舊是那身妖嬈的紅衣,頭戴紫晶冠,不過眉間沒了那朵梅花钿,面容素淨,倒頗有一番無?瑕公子皎皎如月的樣子。
他?見沈栀栀端着?早膳進來,唇角暧昧地勾了勾,啧啧兩聲對裴沅祯說:“二哥生病也不全然沒好處,佳人在側你?侬我?侬......”
裴沅祯冷冷掀眼。
“好好好,我?不說了。”裴沅瑾舉手投降:“二哥你?護着?你?的心肝,可她壓根兒都不清楚你?的心思?.....哎哎哎,我?這回真不說了。”
沈栀栀端膳食在一旁,尴尬得無?法進退。
悄然對上裴沅祯看過來的眼神,她下意識躲開。
她又不是傻子,裴沅瑾那些話她怎麽聽不懂?只是......
沈栀栀再次朝裴沅祯看去?,這會兒他?視線已經落在書上。
她把膳食擺放在桌上,朝裏頭喊:“大人,可要?現在用?早膳?”
“嗯。”裴沅祯應聲。
卻?遲遲沒動作。
沈栀栀望過去?,才發覺他?身上還是雪白的中衣,未穿外袍。
她臉燙了燙,連忙出門喊小厮進來幫他?穿衣。
等裴沅祯拾掇好,沈栀栀再進去?時,見裴沅瑾已經坐在桌邊跟他?談事。
“裴勝死得蹊跷。他?這人貪財,貪財之人往往惜命,又豈會平白無?故咬舌自盡?反正我?是不信。”
裴沅祯問他?:“你?那邊查到什麽消息?”
裴沅瑾說:“謝芩回京了,許是覺得岱梁這邊的事已經束手無?策,他?帶人悄悄潛回京城,我?擔心他?私下又陰謀坑害二哥。”
他?問:“二哥打?算何時回京?”
“沒那麽快,岱梁這邊還有些事未解決。”
裴沅瑾點頭:“想?也想?得到,二哥以雷霆手段鎮壓了荊城,連許知州都關押起來了,其他?人豈能坐得住?”
“不過這些事我?就不幫二哥了。”他?散漫一笑,露出些風流之色:“我?難得下江南,聽說江南女子柔婉多情、楚腰纖細,自然要?好生領略一番。”
嗯咳——
裴沅祯咳了下。
裴沅瑾轉眼,這才發現沈栀栀在屋裏。她低着?頭,臉紅紅地在桌邊收拾東西。
“小丫頭,”裴沅瑾樂了:“你?臉紅什麽?早晚有一天你?會懂。”
“我?明日便離開荊城。”裴沅瑾正色道:“不過二哥放心,等我?游玩些時日,定會回去?幫你?監視謝芩的動靜。”
吃過早飯後,裴沅祯又喝了碗藥,因身子還在高熱中,他?精神不濟,沒過一會便困倦起來。
小厮服侍他?歇息後,沈栀栀也出門了。
原本想?去?看看阿檀,走到半路時聽說陳将軍來了,忙逮着?個小厮問:“陳将軍現在在何處?”
小厮說:“陳将軍得知大人生病歇息,便在前廳等待。”
沈栀栀點頭,提起裙擺小跑去?前廳。
到了門口?,見陳良煥着?了身靛青錦袍,腰墜白玉,身姿颀長地站在那。
沈栀栀眼前一亮,喊道:“阿煥哥。”
陳良煥聽見她聲音就笑了,他?轉身:“栀栀妹妹怎麽知道我?來了?”
“我?聽小厮說的。”沈栀栀走進去?:“阿煥哥來找大人?”
“嗯。”陳良煥說:“有些事禀報。”
“那你?來得不巧,大人生病了,剛喝藥歇下。”
陳良煥點頭:“我?知道,所以在這等他?醒來。”
“阿煥哥,”沈栀栀上下打?量他?:“你?變了許多,變得......越發地好看了。”
她這話是由衷地贊賞,也沒想?那麽多,可陳良煥聽了,耳朵隐隐發紅。
還從未有女子如此直白地說過這種話,令他?些許局促。
沈栀栀問:“阿煥哥,村裏人知道你?當将軍了嗎?”
陳良煥道:“去?年我?回了一趟村子,他?們知道。”
沈栀栀激動,眼巴巴地望着?他?:“怎麽樣怎麽樣?村子的變化大嗎?大家過得好不好?你?阿娘是不是可高興了?對了,我?家門口?的那棵槐樹還在吧?沒人砍去?燒火吧?”
陳良煥莞爾,一條一條地回答她:“你?家門口?的槐樹還在,這些年長大了許多,滿樹槐花罩在你?家院子裏頭。村裏人過得很?好,大家有田種有飯吃,還建了個私塾,有教書的夫子,附近幾個村的孩子都在那讀書。”
“只是我?阿娘......”他?停了下,眸子些許哀傷:“她去?年去?世了,我?回到村子時,已經見不到她最後一面。我?不清楚她得知我?當将軍高不高興,或許,是高興的吧。”
沈栀栀傷感。
阿換哥的娘親是個善良溫柔的婦人,早年丈夫去?世獨自撫養兒子,身子虧損過多留下許多舊疾,竟不想?才過了五年就離開了。
“阿煥哥別難過。”
沈栀栀不知該怎麽安撫,慌亂地說了堆節哀的話,自己也覺得蒼白無?力。
陳良煥斂去?憂傷,笑了笑:“無?礙,那也是去?年的事了。”
“嗯。”沈栀栀點頭。
靜默了會,她想?再問兩句,那廂小厮過來喊人。
“陳将軍,大人醒了,喊您過去?。”
“這麽快?”沈栀栀奇怪:“不是才歇下嗎?”
小厮恭敬道:“大人歇不踏實,起來問沈姑娘在何處,有人說沈姑娘在前廳見陳将軍。大人這才得知陳将軍來了別院,便遣小的過來請陳将軍。”
陳良煥跟裴沅祯在書房裏說話時,沈栀栀站在外頭等。也不知兩人聊了什麽,她等得腿酸了,陳良煥才出來。
“阿煥哥,”沈栀栀喊他?:“你?何時再來別院?”
陳良煥停下:“栀栀妹妹有何事?”
“哦,沒什麽事。”沈栀栀說:“我?還有好些話想?......”
話還未說完,書房裏頭裴沅祯喚她。
“沈栀栀,進來伺候筆墨。”
沈栀栀皺眉,隔着?門問:“大人,奴婢可否晚些伺候筆墨?”
書房裏,裴沅祯動作微頓。
她這幾日在他?面前放松,皆是以“我?”自稱,而這會兒自稱“奴婢”,想?來是對他?不滿了。
莫名地,心裏不大舒服。
他?沉着?臉,冷冷道:“我?現在要?寫字。”
“......”
沈栀栀氣悶,暗自戳了他?一百個小人。
陳良煥朝門口?看了看,又看了看沈栀栀,笑道:“大人需要?伺候,栀栀妹妹去?忙吧,我?近日事多,等得空了再來看你?。”
“好。”沈栀栀點頭:“阿煥哥一定要?來啊。”
說完,她轉身進門。
書房裏,裴沅祯和沈栀栀互對了眼,各自瞧對方?臉色不虞。
裴沅祯見她繃着?臉進來,胸口?更堵了。
沈栀栀氣鼓鼓走過去?,不大耐煩地往硯臺裏添水,又不大耐煩地捏着?根墨條研磨起來。
裴沅祯不動聲色,視線落在書上,耳邊是她研墨的沙沙聲。
就這麽聽了會,聽得他?煩躁。
他?倏地放下書:“我?喊你?進來,你?還不樂意了?”
沈栀栀頂嘴:“你?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如何?”
“你?——”
沈栀栀氣!
裴沅祯不緊不慢道:“你?一個姑娘家守在門口?等外男,成?何體統!”
“阿煥哥哪是外男了?那是我?同鄉。”
“是麽?”裴沅祯眸子幽幽地:“不是你?心儀的對象嗎?”
“我?......”沈栀栀漲紅臉:“我?何時這麽說過?”
“你?在荷縣客棧時說過,說村裏的姑娘都愛慕他?,你?也不例外。”
“......”
沈栀栀憋悶,憋了會,索性破罐子破摔:“對啊,我?就喜歡怎麽了?”
“我?跟阿煥哥男未婚女未嫁的,難道不能喜歡嗎?”
“沈栀栀!”裴沅祯面沉如水:“你?膽敢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