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話不投機半句多。
裴沅祯心口堵, 沈栀栀覺得他小氣吧啦也不想多說?。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別院。
阿檀獨自在別院裏待了兩天,擔憂又?害怕,總算見到沈栀栀回來, 她?高興得像只小蝴蝶。
“姐姐你回來了?”
沈栀栀蹲下去抱住她?瘦弱的身體:“回來了, 阿檀在別院過得好嗎?”
“嗯。”阿檀點頭:“就是很想你。”
劉淳抱着劍,不是滋味地站在兩人身後。
他忍了會?,問:“小丫頭, 我是你主子,你光想別人不想我?”
阿檀莫名其妙, 這也要争?
不過她?乖巧點頭:“想的, 也想哥哥。”
劉淳聽了頓時裂開嘴,從袖中拿出包糖來:“吶,路過鋪子的時候給你買的,喜歡嗎?”
“喜歡。”阿檀笑起來。
她?獻寶似的從屋子裏搬出一盆草來給劉淳看:“哥哥, 你的蘭草我沒?養死哦,還好好活着呢。”
劉淳居然很高興,薅了把她?的小腦袋說?:“我怎麽?覺得你養得越來越好看了呢。”
沈栀栀左看右看那?盆醜不拉幾的野草,再看看主仆倆傻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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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複雜。
裴沅祯回別院後, 似乎比以往更忙。
荊城勝爺被抓,也不知是誰人傳出消息,說?裴沅祯帶兵來清剿荊城, 弄得人心惶惶。據劉淳打聽的消息說?, 荊城碼頭幾乎每天都有富商拖家帶口逃離此地。
但?也有為之歡呼的, 那?就是荊城的百姓。裴沅祯捉拿了荊城惡霸, 百姓不用交兩份稅錢, 奔走相?告。
尤其是得知裴沅祯把從勝爺府邸抄家得來的所有錢財都歸還百姓時,衆人跟過年似的振奮。
在荊城, 沒?人喊裴奸臣,皆呼裴青天。
沈栀栀聽到這話時,彼時正在吃早飯。也不知為何,居然有點淡淡的心酸。
她?匆忙吃完,摸了摸阿檀的腦袋:“你慢些吃,我去忙了。”
阿檀擡臉:“姐姐要去忙什麽??”
沈栀栀跟她?解釋:“我不是肖夫人,我其實跟你一樣只是個婢女。阿檀要幫主子養花,我要給主子伺候筆墨呢。”
“哦。”阿檀點頭。
沈栀栀出了飯廳,徑直去書房尋裴沅祯。
也不知他用過早膳沒?,一大早就在書房忙碌了,進?去後還瞧見其他人正在禀報庶務。
大多是荊城的官員。
自從勝爺和許知州被抓起來後,這些人戰戰兢兢,惶恐下一個押進?大牢的就是自己。
不過裴沅祯對他們開恩,給予機會?将功補過,擇期一年,命他們管理好荊城,恢複朝廷聲望。
是以荊城的官員們皆兢兢業業不敢馬虎,無論大小事都往別院這裏跑,俨然把這當成了辦事的官署。
此時,有官員正在禀報重新丈量田地之事,沈栀栀悄悄走去裴沅祯的桌邊,為他研墨。
裴沅祯瞥了她?一眼,埋頭寫信,邊安靜聽。
沈栀栀見他一心二用不慌不忙,手下寫字還能偶爾回答官員們的問題,暗自納罕。
她?偷偷打量......
這一打量便有些忍不住感慨。
裴沅祯這樣的男人可?真是集天地之靈氣出生的,不僅聰明還長得好看。
他低頭寫字,露出好看的側顏。面部輪廓線條清晰而幹淨,五官更是俊美。一雙濃郁的劍眉斜飛而上,犀利且英秀,面如冠玉,雙眸若潭。
高挺的鼻梁下,是緊阖的紅唇。
他的唇上薄下厚,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并不清冷,反而有點溫潤的意?味。
沈栀栀視線不着痕跡地挪了挪,落在他長睫上,這才發現他眼下些許烏青。想起早上聽劉淳說?荊城百姓喊他裴青天的那?番話,無端地,她?心裏生了些柔和。
突然,裴沅祯長睫掀起,似笑非笑看過來。
沈栀栀吓一跳,忙收回視線。
裴沅祯像捉住她?什麽?把柄似的,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低頭寫字。
繼而,唇角緩緩勾起。
莫名覺得多餘的官員們:“......”
那?名彙報庶務的官員頓了頓,才又?繼續。
等送走所有官員,也快到午時了。沈栀栀看了看天色,正想問裴沅祯這會?兒是否要擺膳,那?廂侍衛過來禀報。
“大人,方冀求見。”
聽到這個名字,沈栀栀愣了愣,看向門口。
方冀一身靛藍錦袍整齊素淨地進?門來。
他恭敬地行了一禮:“草民,拜見首輔大人。”
此時的方冀全然沒?了之前荊城方爺的氣勢,仿佛真如他口中說?的“草民”一樣,只是個普通的荊城百姓。
裴沅祯放下筆:“坐。”
方冀沒?動,依舊躬着身:“大人面前,草民不敢放肆。”
裴沅祯漫不經心道:“讓你坐你便坐。”
“是。”方冀這才坐下來。
裴沅祯開口:“知道我留你一命是為何?”
“草民明白?。”方冀說?:“草民此前跟着勝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但?裴大人虛懷若谷給草民改過自新的機會?,草民感激不盡。我方家全族願誓死效忠大人,為大人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不必你肝腦塗地,你可?繼續當你的方爺,只不過......”
方冀驚訝擡頭,就聽裴沅祯道:“我要你用一年的時間将荊城變成大曌的荊城,變成朝廷的荊城,明白??”
方冀面色一凜,立即道:“草民明白?!草民定不負大人恩情!”
等方冀離開後,裴沅祯停下來盯着虛空,似在想事。
沈栀栀等了會?,正欲再問是否要擺膳,裴沅祯倏地開口,問門外侍衛:“裴勝招了嗎?”
別莊,幽深的地牢裏,四面皆是冰冷且厚重的石壁。
石壁上挂着兩盞燭臺,如嬰兒手臂粗壯的蠟燭熊熊跳躍,蠟淚沿着燭臺滴落,醜陋而髒污地在地面上積成一團。
地牢昏暗,燭光如鬼魅般映着裴勝蒼老?的臉。
他坐在低矮的小桌前,眼眸緊閉。
縱橫荊城十數載,卻不想一朝栽在個黃毛小子的手上,如此徹底。
不,他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黃毛小子了。
他輕看了他。
以至于?一開始聽見他出現在岱梁也不以為意?,荊城是他的天下,就連朝廷官員來此也得敬他三?分。
即便謝芩也得稱他一句勝爺,裴沅祯來了又?能如何?
他是這麽?想的。
良久,裴勝低低笑起來,笑聲像漏氣的皮球,有氣無力,嘶啞難聽。
“笑什麽?!”
外頭有人催促。
“你最好快點,招了大家都能輕松。不然我差事不好辦,你也不好過。勝爺,你是聰明人,何必為難自己?”
裴勝緩慢地掀眼,眸子虛弱無光,瞥了眼面前的紙筆,又?不屑地閉上眼睛。
“嘿!我說?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進?來,一腳将他踢滾在地。
他蹲下去:“你以為你還是荊城那?個呼風喚雨的勝爺?現在叫你招供你就乖乖招供......”
“否則......”他拍了拍裴勝的臉:“錯過這個機會?,可?就是另一種招供的方式了,屆時讓你生不如死。”
“聽明白?了?”這人晦氣地吐了口唾沫,起身出門。
裴勝像死人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緊緊閉眼。聽見關門的聲音,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擡手,往脖頸後摸了下。
從那?裏摸出個指甲蓋大小的字條,展開看了看,随後放進?嘴裏慢吞吞嚼爛咽下。
傍晚,暮色彌漫。
裴沅祯一身寝袍從浴室走出來,他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身後,小厮趕忙拿長巾上前幫他擦。
郝靳在門口等了會?,見時辰差不多,捧着東西進?去。
“大人,裴勝招了,這是他的筆供。”
裴沅祯接過,慢條斯理翻看。
郝靳道:“據裴勝的筆供所述,一切都是受裴公指使。這裏還有一本賬冊,上面清清楚楚記錄了這些年跟裴公的銀錢來往。”
裴沅祯接過賬本翻了兩頁,眉頭漸凝:“他還說?了什麽??”
郝靳道:“除了這本賬冊和筆供,其他一概沒?了。裴勝說?句句屬實,可?任由我們查證。”
“不對......不該是這樣。”裴沅祯思忖片刻,吩咐:“你去把裴勝帶來,我親自審問他。”
“大人,”郝靳垂頭:“還有件事沒?來得及跟您說?。”
“什麽?事?”
“裴勝寫完筆供,就......就咬舌自盡了。”
裴沅祯動作?一頓。
無形中,有股巨大的、沉重的無力感從黑暗中襲來,将他密密麻麻裹住。
案子查到現在,所有證據皆是指向裴彥,像有人故意?引給他看。而他查了這麽?久,總是棋差一着。
他揮手,示意?小厮停下。
小厮立即放下長巾,與郝靳輕輕退出門。
裴沅祯揉了揉額,阖眼緩緩向後靠,讓自己沒?入黑暗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徹底暗下來,有人在外頭敲門。
“大人在裏頭?”沈栀栀在門外小聲問侍衛。
侍衛回道:“在。”
“在裏頭做什麽??怎麽?不點燈?”
“不知,興許大人歇下了。”
“哦。”
沈栀栀遲疑了下,正要離開,就聽得裏頭的人開口。
“進?來。”
沈栀栀推開門,見室內黑漆漆,找了一圈才發現裴沅祯坐在軟榻邊。
她?走進?去:“還以為大人歇下了,大人可?要掌燈?”
“唔....”
沈栀栀去桌邊取火折子,點了幾盞燭火,屋內慢慢亮堂起來。
她?這才看清楚裴沅祯此時披散着頭發,也不知這樣靠了多久,發絲已經半幹。
許是這幾日太過勞累的緣故,他面色映在火光中顯得蒼白?,唇也格外地紅。
他身上的衣袍并未系整齊,露出一大片胸膛來,就這麽?慵懶而恣意?地坐在那?。
朦胧夜色下,乍一看倒有些勾人,像聊齋裏吃人的男妖精。
沈栀栀問:“大人用晚膳了嗎?”
“有何事?”裴沅祯反問。
“哦,該換藥了。”沈栀栀說?。
裴沅祯此前在別莊跟人打鬥,肩膀的傷口又?裂開了道很長的口子。裴沅祯也不知有什麽?毛病,還不許旁人給他換藥,非得讓她?來。
是以,這些天都是沈栀栀早晚幫他換的。
裴沅祯“嗯”了聲。
沈栀栀端着藥和紗布走過去。先是幫他把衣袍解開,然後熟稔地用帕子把洇出的血擦去,再從瓷瓶裏取出藥粉一點一點地灑在上面,最後幫他綁上紗布。
不知裴沅祯何時睜開了眼,沈栀栀忙完,一擡頭冷不防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心下一跳。
“大人這麽?看我做什麽??”沈栀栀問。
“沈栀栀.....”裴沅祯的聲音有些沙啞,對她?說?:“我今天有點累。”
也不知是不是沈栀栀的錯覺,他輕柔的語氣中,似乎還含着點依賴。
他氣息粗重,又?說?了遍:“我有點累,你別走了。”
沈栀栀狐疑看了他一會?,随後擡手探向他的額頭。
那?裏,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