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上到二樓, 正如方冀所說,二樓“更精彩”也更熱鬧。
一上樓就聽見一陣又一陣地高呼,而且頗齊整規律。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沈栀栀尋着聲音望過?去。寬敞的大廳中央有一處高臺, 高臺四周立着粗壯的木柱, 而木柱旁圍着像網一樣的鐵籠。
其中,兩個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籠子裏扭打成一團。兩人似乎打了許久體力不支,皆滾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周圍男男女?女?坐在高矮不一的條凳上, 個個目露精光,熱血沸騰。
沈栀栀不解:“那是在做什麽?”
方冀說:“這叫相搏, 是這裏最?受歡迎的節目。只要有勇氣和?膽量, 誰人都可以去高臺上較量,旁人會?對其下注,若是打贏了,會?得到一筆豐厚的酬勞。”
沈栀栀見那兩人已經?各自打得頭破血流, 不禁問:“就不怕打死人嗎?”
方冀笑了:“敢上高臺的,就是要錢不要命的,生死不論。”
他又說:“若是将對方打死,贏的錢會?更多?。所以, 這裏每天?都要打死一兩個人。”
聽到這些話,再看周圍各樣興奮的面孔,沈栀栀只覺恍惚而陌生。
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吵鬧又冷酷無情的世界, 幾乎令人窒息。
沈栀栀捂着胸口, 嘗試呼吸新?鮮空氣, 可周圍人太多?, 到處彌漫着一股腐爛發黴的氣味。
Advertisement
裴沅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轉頭輕聲問:“怎麽了?”
“難受。”她說。
裴沅祯擡手扶住她胳膊。
方冀也看過?來:“嫂嫂怎麽了?”
裴沅祯笑道:“許是身子不适。”
“哦。”方冀恍然:“瞧我,倒是忘了嫂嫂還?有身孕, 見不得這些血腥殘暴的事。”
他面上幾分愧疚,說:“不然我帶你們去別的地方看看。”
裴沅祯謝過?他:“出門時見方兄弟推卻了許多?事,想來私下很忙。既如此方兄弟不必見外?,你只管去忙,我帶內子回去歇息。”
方冀忖了片刻,點頭:“好,擇日我再好生宴請肖大哥和?嫂嫂。”
裴沅祯颔首。
出了門口,沈栀栀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她問:“我們現在回別院?”
“你不是身子不适?”裴沅祯說:“既如此,先?回去歇息。”
“也沒有不适,就是覺得裏頭太悶透不過?來氣。”
裴沅祯靜默看了她一會?,眸色輕柔。
沈栀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麽了?”
“沒怎麽。”裴沅祯道:“走,帶你去酒樓吃些好吃的。”
說起?這個,沈栀栀來了點精神:“我聽別院的小厮說雞湯氽海蚌是荊城最?出名的菜,那我們去嘗嘗?”
裴沅祯勾唇,擡手捏她臉:“饞貓,依你便是。”
“......”
依就依,又捏她做什麽!
沒過?多?久,兩人乘馬車來到荊城最?奢華的一家酒樓。
酒樓裝潢別具特色,許是跟此地有許多?異國商人有關,酒樓大堂裏也裝飾了許多?異國的東西。
比如砗磲鑲嵌的挂畫,又比如印有希臘神的巨型屏風。
兩人一下馬車,就有跑堂迎上來:“客官裏面請,在大堂還?是去雅間?”
郝侍衛跟在後頭,問:“我家爺用雅間,準備個上好的雅間來。”
“哎哎哎,雅間有,後院請。”
酒樓頗大,出了大堂後面連着一片荷池,此時是冬季,池裏凋零着幾根荷莖。
九曲游廊建于池上,四面八方連着亭臺樓閣,而樓閣之上便是雅間了。
沈栀栀邊走邊到處打量,這裏的建築還?真是別致,連經?營的特色也與衆不同,至少她從未見過?這麽雅致又熱鬧的地方。
穿過?游廊時,見池中央有個開闊的涼亭,那裏有一群穿着豔麗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旁邊坐着幾人奏樂。
亭中不設帷幔,八方食客皆可欣賞歌舞。
沈栀栀跟着裴沅祯到了一處閣樓雅間,從樓上的窗戶望出去,能俯瞰整個蓮池景致,還?能瞧見亭中央的舞姬們。
“我喜歡這裏。”她說:“比那個什麽賭莊好幾千幾萬倍。”
裴沅祯正在飲茶,聞言,淺笑瞥了她一眼。
離用膳還?早,跑堂先?送了幾盤糕點進來。
沈栀栀端着一盤坐去窗下,邊賞歌舞邊吃。而裴沅祯阖眼靠在椅子上,手指随着舞曲不徐不疾地輕敲扶手。
似在聽曲,又似在思忖事情。
沒過?一會?兒,外?頭傳來陣喧鬧,是隔壁雅間來人了。
“對了,下個月初勝爺娶妻,你們知道嗎?”
“全荊城都知道啊,據說娶的是方爺的妹妹。方爺我倒是見過?幾次,方爺的妹妹是何人?”
“我此前見過?一次,這女?子也是個厲害人物?。聽說跟在勝爺身邊許多?年了。而且......”那人壓低了些聲音,語氣暧昧:“勝爺前頭夫人還?在的時候,兩人就已經?......嘿嘿......現在前頭夫人沒了,可不正好名正言順娶進門嗎?”
“勝爺這次娶妻排場可不一般啊,我前兩日見碼頭上停的船,全是方家從各地運來的嫁妝。绫羅綢緞,珠寶玉石、紅木家私,皆是難得的好貨。”
“你也不看看是誰人娶妻,這是勝爺。北邊京城有皇帝,南邊荊城有勝爺。勝爺就是荊城的天?,即便娶繼室也跟皇帝冊封繼後一樣。”
隔壁雅間裏,幾人哈哈笑。
裴沅祯緩緩睜眼,靜默聽着。
“在咱們荊城勝爺說了算。有勝爺罩着,咱們能光明正大出海跟真臘做買賣。如若不然,官府追究下來可是要掉腦袋的。”
“提官府做什麽?別說荊城的官,就是整個岱梁的官也得給勝爺面子,有勝爺在,誰人還?敢動我們不成?”
“這次勝爺娶妻兄弟們都孝敬上去了,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一見勝爺。”
“這就別想了,我們是什麽人,勝爺的座上賓豈會?簡單?來來,吃酒吃酒!”
裴沅祯招手喊郝侍衛過?來,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然後郝侍衛出門了。
沈栀栀閑閑地吃着糕點,不知他吩咐人去做什麽。
過?了會?,郝侍衛回來,對裴沅祯道:“爺,屬下去打聽了。這個勝爺在荊城權勢極大,也很神秘,沒人見過?他長什麽樣。而勝爺本?名叫什麽也沒人知曉,大家都只知道他是勝爺。”
裴沅祯若有所思。
沒人見過?,卻人人聞名。
還?真有意思!
用過?午膳後,沈栀栀還?惦記着上午救的那個小姑娘,想回去看看。
裴沅祯帶沈栀栀出了酒樓。
然而才上馬車沒一會?兒,突然有什麽東西撞上來。
整個車身晃了晃。
裴沅祯掀眼:“發生了何事?”
“回二爺,”外?頭,車夫說:“街上有人鬧事。”
車夫話落,就聽得一陣叱喝:“不長眼的狗東西!居然敢來我們這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沈栀栀詫異,還?以為有人膽大包天?罵裴沅祯,她悄悄掀簾去瞧。
卻看見馬車旁躺着個人。
他衣袍華麗看着是個有錢的貴公子,可此時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
貴公子身邊圍着幾個身形彪壯的男人,像是打手。
其中一個打手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腳:“看清楚了,這裏是荊城,是勝爺的地盤,來這賭錢也敢耍賴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從懷裏掏出張字據來,扯着那人的手指:“識相點就乖乖摁手印,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我不按!你們下套騙我輸錢慫恿我借高利。我也就借了二十兩,為何才一夜過?去就變成了欠債一百兩?你們簡直是強盜所為!我要報官!我要報官!”
那些人像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一人說:“什麽是高利?自然是利滾利,一個時辰十倍利錢。
想報官?正好,你去報,看官府會?不會?管你。老子不跟你啰嗦,你不按也得按!”
說完,打手不顧那人掙紮,一腳踩在他胳膊上,在那人尖銳的慘叫聲中,拖着他的手指蘸印泥摁了上去。
摁完,他揚了揚手上的欠條:“一共一百六十兩,回去準備好錢,限你三日,若是還?不上......”
他猥瑣地笑了笑:“就把你那新?娶的美嬌娘拿來抵押。”
沈栀栀看向地上那人,他匍匐在地上後悔痛哭。
許是察覺到馬車上有人看熱鬧,那打手走了兩步又轉回頭,惡狠狠地對上沈栀栀的眼睛。
“臭娘們,看什麽?小心挖你眼睛!”
沈栀栀一縮,趕緊拉上車簾。
裴沅祯聽了,臉色一沉,吩咐道:“郝靳,将他舌頭拔了!”
“是。”
沈栀栀還?沒來得及坐穩,下一刻,就聽到凄厲的慘叫聲,随即街上人群驚恐地大喊。
“天?啊!第一次見活生生的人拔舌頭!”
“拔掉了!真拔掉了!”
“啊!好多?血!”
也有人惶恐議論:“馬車上是何人?連勝爺的人都敢動?”
“興許是外?地來的,不得了,他闖下大禍了!”
沈栀栀捂住耳朵,愣愣看向裴沅祯。
而裴沅祯始終阖着眼,連睫毛都未曾動半分。
很快,馬車啓動,漸漸遠離喧鬧的人群。
等走了一會?,裴沅祯才睜眼,見她面色些許發白,問:“身子不适?”
沈栀栀搖頭,她只是想起?那聲慘叫,就覺得疼。
她問:“我聽那些人說是勝爺的人,你把勝爺的人殺了不會?有事嗎?”
“有什麽事?”
沈栀栀一想,也是。能有什麽事?他是裴沅祯,這天?底下還?沒幾個敢把他怎麽樣。
不過?......
“我們現在不是喬裝來查案嘛,會?不會?影響?”
裴沅祯道:“我來荊城就是要見這個勝爺,不略送點薄禮,恐怕還?見不到這位。”
“......”
不愧是裴奸臣!
嚣張!
太嚣張了!
“這麽說來,”沈栀栀說:“即便那人不罵我,你也會?出手教訓是嗎?”
“何意?”
“我就問問,不然大人對我這麽好,我心裏還?過?意不去呢。”
“......”
裴沅祯似笑非笑睨她:“你覺得我對你好?”
沈栀栀點頭:“就拿上午救小女?孩的事來說,我原本?以為希望渺茫,殊料大人還?是幫我了。”
想到這,她問:“我今日救下那小女?孩會?不會?拖累你?”
裴沅祯反問:“若是我今日不答應,你會?如何?”
“不如何。”沈栀栀說:“總歸是我自己想救,可我沒能力那是我的事,怨不得你。那你為何答應我了?”
“不為何。”裴沅祯呷了口茶:“凡你所求,我自會?應你。”
沈栀栀心下感動,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車窗雕花,愧疚地問:“大人,你到底為何對我這麽好啊。”
裴沅祯動作一頓:“你不知道?”
“啊?”沈栀栀茫然了下,說:“難道是因為我是你最?貼心最?....唔——”
後頭的話沒說完,嘴巴就被裴沅祯毫不客氣捂住。
他面無表情:“不會?說話就閉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