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人要?去?州府?”孟欽德問。
裴沅祯正在寫?書信:“陳知府等人前來邀請, 正好我也有意要?去?查民亂之事。”
“另外......”裴沅祯停筆,正色道:“你上次所?說重新丈量田地歸還百姓之事,我考慮過了, 此事跟我查案子并?不沖突。要?想處理好岱梁民亂, 岱梁的蛀蟲必須一一鏟除。”
他又說:“我既然來了岱梁,就不能?這麽簡單回?去?。如若不然,背後那人還以為?我裴沅祯黔驢技窮。”
居然這些人如此有恃無恐, 那他就将岱梁清洗一遍。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非一朝一夕, 大人若操之過急必定會惹得他們?殊死一搏。若是?一人兩人罷了, 而整個岱梁........”
兔子急了都還會咬人,更何況是?這些豺狼虎豹。這裏不是?京城,裴沅祯即便有三頭六臂也孤掌難鳴。
“我意已決,不必再多說。”裴沅祯道:“荷縣的事你盡快交接, 這麽多官員總該有幾個能?用,你只?管讓他們?去?辦。我先行去?州府,你随後帶人歸便是?。”
“是?。”孟欽德領命。
随後又問:“大人打算何時出發?”
“後日。”
等孟欽德一走?,奚白璋進門來。
“是?什麽?”裴沅祯見他手?上拿着的東西。
奚白璋說:“在門口遇到侍衛, 說是?隼鷹從京城送來的消息。”
他遞過去?:“未拆封,你看看。”
裴沅祯接過來,一目十行看完, 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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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遇到了什麽事?”
“你自己看看。”裴沅祯遞回?給他。
奚白璋看完, 面色凝重起來:“謝芩這時候離京着實古怪。”
“這個節骨眼, 他離京, 想來必有大動作。”
謝芩是?裴彥的養子, 并?不入仕,平日也鮮少露面, 但暗裏地在幫裴彥做事。
此人性格堅韌、智謀過人,且武藝超群,确實是?個難得的敵手?。
奚白璋猜測:“難道跟我們?查的案子有關?如此說來,那裴彥........”
裴沅祯搖頭,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我們?在一個圈套中。”
現在各項證據都指向裴彥,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不對勁。背後那人像是?在下一盤棋,一步一步引着他去?發現裴彥。
十一月下旬,裴沅祯離開荷縣去?往州府。
這幾天,正好下起了雪。
南方?的雪不算大,下得也極其文雅。輕飄飄地,如蒙蒙柳絮,又如落花紛飛。
沈栀栀窩在馬車裏看話本,懷裏抱着個岫爐,暖和得随時随刻都想打瞌睡。
實際上從早上出發到現在,一整個上午她也斷斷續續睡了好幾回?。睡醒了就吃,邊吃邊看話本。
這回?出遠門,她吸取上次教訓,準備充分。話本買了許多,零嘴也買了幾大包。全部?行李下來,衣裳沒多少,吃的玩的倒是?占了一大半。
裴沅祯坐在一旁看書,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
然後輕咳了兩聲。
沈栀栀假裝聽不到。
她現在不想理裴沅祯,除了伺候筆墨,其他一概不想搭理。
誰叫他小氣又讨厭?
那箱珠寶首飾最後沒退回?去?,卻也沒給她,反而被裴沅祯自己霸占了。
分明是?送她的啊!
越想越氣!
裴沅祯見她沒理,默了默,開口道:“茶沒了。”
沈栀栀放下書,目不斜視地把茶壺拿過來,倒出茶渣,将壺洗一遍。然後再醒茶泡茶,放回?去?。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幹脆利落,還隐隐帶着點怨氣。
裴沅祯無奈,可要?他拉下臉來道歉,他做不來。
甚至,他想起那夜的事,他氣不打一處來,根本不想哄她。
主仆倆就這麽僵了幾天,誰人都看在眼裏,誰人也不敢勸。
沈栀栀泡完茶後,繼續窩回?自己的位置,邊看話本邊嗑瓜子。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嗑的,咔咔地響亮,吃得頗香。
裴沅祯聽了會,聽不下去?了。放下書,淡聲問:“好吃?”
沈栀栀不想說話來着,但他此時盯着自己,略顯尴尬。便麻不不仁地回?了句:“好吃。”
“有多好吃?”
“很好吃。”
裴沅祯說:“拿過來,我也嘗嘗。”
沈栀栀擡頭,一臉防備和不樂意:“這是?奴婢花錢買的。”
裴沅祯望着她,強忍唇角的笑:“你的錢是?我給的。”
“奴婢兢兢業業幹活,應當得的月錢。”
“是?麽?”裴沅祯慢吞吞地,正欲再開口說話,那廂就被沈栀栀截了話頭。
“大人可是?想拿‘一人領三份月錢太多’這種話威脅奴婢?”沈栀栀別過臉,一副受夠了愛誰誰的姿态:“奴婢也是?有骨氣的,在氣節面前,錢算什麽?總拿錢來要?挾,當奴婢真掉進錢眼裏了麽!”
“沒有。”裴沅祯一臉平靜地說:“我考慮了下,那一箱子首飾反正我也用不上,不如.......”
“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麽,大人不是?想吃瓜子嗎。”沈栀栀立馬湊過去?:“奴婢這有的是?。奴婢适才不是?不想給,而是?奴婢只?是?個小小的婢女,吃的是?不值幾個錢的東西,怎麽好給大人食用?大人身?嬌體貴,萬一吃壞肚子,奴婢會擔心的。”
她把那包瓜子拿出來放在桌上,攤開。
“不過大人既然想吃,偶爾嘗一回?想來應當不礙事。大人,奴婢這除了瓜子還有核桃、杏仁、幹棗,您要?麽?”
裴沅祯幽幽盯着她。
“大人,”沈栀栀摸了摸臉:“為?何這麽看奴婢?”
“你的氣節呢?”
“奴婢沒說過這種話,大人聽岔了,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奴婢這麽個小小的婢女見識嗷。”
“很喜歡那些首飾?”裴沅祯問。
“嗯嗯嗯嗯......”沈栀栀忙不疊點頭:“奴婢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這麽多首飾呢。”
而且,那些分明是?旁人送她的啊。她擔了這麽久寵婢的名頭,收點禮不過分吧?
是?吧?
沈栀栀眼巴巴望着他,谄媚問:“大人,那您考慮好了嗎?”
她大眼睛純潔如鹿,機靈狡黠。內裏的心思一點也不掩飾,活脫脫躍在臉上,模樣可愛。
裴沅祯眸色變得溫柔起來,應道:“你既然喜歡,給你就是?。”
沈栀栀歡喜:“真的?”
“真的,不過......”他慢悠悠補充:“不許拿去?賣錢。”
“不賣不賣,那些首飾可都是?好物,拿去?當鋪可就虧啦。”沈栀栀說完,轉頭又問:“但衣裳可以拿去?賣嗎?”
“不可以。”
“可奴婢穿不上啊,奴婢每日要?侍奉大人,要?幹活,穿那些绫羅綢緞像什麽話!”
“衣裳就是?拿來穿的。”裴沅祯說:“再說了,現在人人都知道你是?我寵愛的婢女,若還穿着普通的衣裳,顯得我裴沅祯小氣。”
你也知道你小氣?
沈栀栀暗自腹诽,但還是?很高興。
“奴婢真的可以穿?”
那麽多好看的衣裳啊,哪個姑娘家不喜歡?她也喜歡得緊呢。
“唔.....”
她笑靥如花,如春風拂心。裴沅祯矜持而愉悅地點頭,不動聲色看了幾眼才将視線轉回?書上。
風雪不大,但依舊給行路帶來不便。馬車緊趕慢趕,終于在半夜找到落腳的地方?。
是?個小鎮客棧。
說是?客棧,其實也不全然。掌櫃的為?了多做些生意,還在一樓經營茶酒飯食,給路過的散客填補溫飽。
裴沅祯一行人到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經營這家客棧的是?一對老夫妻,此前有侍衛提前過來知會過,因此這會兒他們?早已提着燈等在門口。
“客官行路辛苦了,快進來喝碗熱茶。”掌櫃轉頭對老伴說:“你去?把鐵牛喊起來,客人來了要?燒水。”
“好。”老婆婆去?了。
掌櫃的自己去?竈上取了個大水壺過來,倒了幾碗熱茶端上桌,然後又馬不停蹄去?招呼侍衛們?搬東西。
裴沅祯坐在窄小昏暗的客棧大堂裏,桌椅破舊,但好在擦拭得幹淨。
沈栀栀坐在他旁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大人,”她說:“別看這地方?簡陋,但茶很好喝呢。”
裴沅祯瞥了眼茶碗裏的猴魁,沒說話。
過了會,熱飯菜端上來,掌櫃的說:“客官先将就吃些,鎮裏地方?小,也沒什麽好東西。冬筍魚粥雖簡單了些,但夜裏吃好克化。”
“多謝。”裴沅祯點頭。
沈栀栀正好有些餓了,她拿起勺子想盛一碗,裴沅祯攔住:“還未洗漱,不急。”
掌櫃在一旁呵呵笑:“貴人們?吃飯就是?講究,小的這就去?端水來。”
裴沅祯颔首,帶沈栀栀上樓。
沈栀栀跟在裴沅祯身?後莫名其妙,等進了屋子,她不解問:“大人為?何要?攔着奴婢?往回?咱們?可沒這麽講究呢。”
“你餓了?”
“嗯。”
“我讓人重新給你做。”
“吃冬筍魚粥不行嗎?我想吃那個。”
“那個不行。”
“為?何?”
“興許有毒。”
沈栀栀一驚,不敢說話了。
裴沅祯轉身?,邊解大氅,邊道:“你沒發現那位老人家看着年?邁,卻腳步健朗嗎?”
沈栀栀茫然不解。
“我是?習武之人,自然一眼就瞧出他不對勁。”裴沅祯把大氅挂在衣架上:“那掌櫃是?旁人假扮的。”
“可奴婢瞧着那老婆婆不像啊,她走?的時候岣嵝着身?子還不停咳嗽呢。”
“老婆婆是?真的,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身?邊的老伴早就換了個人。”
沈栀栀毛骨悚然地問:“那原先的掌櫃呢。”
裴沅祯反問:“你說呢?”
深更半夜,破舊客棧,一對年?邁老夫婦........
想着想着,沈栀栀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心下發憷:“大人,要?不咱們?走?吧,別住客棧了。”
裴沅祯勾唇:“你怕?”
“嗯嗯......”沈栀栀猛點頭。恰好她白天看了個話本,裏頭就提到黑店專門迷暈客人,然後煮人肉吃,怪吓人的。
“怕什麽,有我在。”裴沅祯說:“去?歇息吧,好生休養一宿,明日還得趕路。”
“可是?.......”
這時,侍衛端水進來:“大人,熱水。”
裴沅祯走?去?盆架邊,慢條斯理地洗了把臉。
過了會,見沈栀栀還杵在屋子裏,問:“怎麽還不走??”
“大人......”沈栀栀扒在門框邊苦着臉哀求:“奴婢可否提個小小、小小的請求?”
“什麽?”
“奴婢能?否跟大人睡一個屋子?”她打地鋪就行,保證不打呼嚕不磨牙。
裴沅祯動作一頓。
深冬的夜裏,耳朵悄悄地紅起來。
“你.......”他輕柔而緩慢地問:“想跟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