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殷殷, 過來。”
“殷殷，冷不冷。”
“殷殷……”
從密室回家後，林嫣對沈殷忽然換了個稱呼, 在人前倒是收斂, 私底下整天“殷殷”“殷殷”叫個不停。
有一次被季澄月聽見了, 面對死黨吃瓜的眼神，林嫣索性不再掩飾，明晃晃地大家：她和沈殷的關系又進了一步。
這天林嫣帶沈殷去吃對面的荔枝味炒飯, 吃完後，她有點口渴, 問沈殷：“要喝水嗎？”
沈殷點頭, 她就去便利店買了兩瓶礦泉水。
想了想，又替沈殷買了一杯酸奶。
林嫣回到沈殷身邊時, 看到他面前站着一個男人。
男人大約三十來歲，比她爸要年輕些。
他穿了一身名牌衣服，皮膚很白，一雙眼睛天生就含了笑意。
沈殷似乎認識這個男人, 對方伸手摸他的腦袋時，沈殷沒有半點兒抗拒，一副親近的樣子。
轉過身時，林嫣還看到他眼圈有點紅。
男人注意到了走過來的林嫣。
他笑着問沈殷：“這是你的同學嗎？”
沈殷的手語已經用得很流暢了，但男人并不懂，比劃了好半天, 他才明白, 林嫣就是目前沈殷的監護人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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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啊。”
男人親切地對林嫣道, “我是殷殷的表舅, 他父母去世時, 我還在國外，不僅沒能參加葬禮，也沒辦法照顧殷殷。這麽長時間以來，殷殷都住在你家，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他說話彬彬有禮，态度誠懇，真心地向林嫣道謝。
林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您客氣了。”
她把酸奶遞給沈殷，問他：“要去家裏坐一會兒嗎？”
這會兒是中午，他們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本來林嫣和沈殷打算去學校睡，現在沈殷的表舅來了，只有把人請到家裏，林嫣是脾氣不好，但也懂得基本的待客之道。
她先沈殷一步往家裏走。
聽着身後男人對沈殷的噓寒問暖，林嫣心裏卻覺得沉甸甸的。
林嫣打開家門，拿了一雙拖鞋給沈殷的表舅，等對方在沙發上坐下，她挑了兩個蘋果，到廚房準備果盤。
沈殷看到林嫣進了廚房，坐不住，對表舅比劃着，說要去幫忙。
透過半開着的廚房玻璃門，沈殷的表舅就這麽看着兩個孩子靠在一起，氣氛融洽。
“你進來做什麽，不去陪你表舅？”
林嫣正拿着刀削水果，擡起頭，盯着沈殷的眼睛看了會兒。
剛才的紅眼圈已經沒了，他的眼裏只剩下歡喜。
看來小啞巴和這位表舅的感情很好。
她切完蘋果，示意沈殷将果盤端出去，又給他們兩人倒了水。
“謝謝。”
沈殷的表舅接過水杯，禮貌地道謝，“你家大人還在工作嗎？”
“嗯。”
林嫣應了聲，走到陽臺給她爸打電話。
沈殷的表舅趕緊勸道：“要是在忙的話就算了，沒必要讓他趕回來。我今年打算回國發展，在盛川也有房子會在這兒住很久，改天約也一樣。”
他扭頭對沈殷笑：“殷殷，到時候來表舅家玩，你兩個表哥也在，我記得你小時候跟他們玩得特別好，見到你，他們也一定很開心。”
沈殷想到多年不見的表哥，眼睛彎了彎，繼續聽着表舅講他家裏的事。
林嫣和林墨通完話，回到客廳，見沈殷和他表舅都是滿臉笑容。
她的腳步頓了頓。
“诶，你坐啊。”
沈殷的表舅友善地拍了拍沙發，讓林嫣坐下。
他望着林嫣：“殷殷在這裏，沒給你添什麽麻煩吧？”
麻煩？
林嫣回憶起過去這近一年的事。
她和小啞巴剛認識不久，對方在打掃衛生時就撞上了一個态度惡劣的女生，後來在食堂又被高三的學長威脅，平安夜後，同班同學把他鎖進器材室……
林嫣垂下眼：“沒有。”
“那就好。我看你們關系挺不錯的，知道他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沈殷的表舅嘆了口氣：
“我很早就去國外留學，後來又在那邊工作結婚，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和殷殷他們見一次。他父母去世，我離得遠，幫不了什麽忙，那些親戚又……”
沈殷的表舅沒有把話說完，但林嫣知道他的意思。
說到底，那些親戚覺得沈殷是抱養的，和他們實際上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更談不上親。
以前沈殷父母在時，大家其樂融融，現在他們去世了，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親戚們除了悲傷和憐惜，是不可能把沈殷帶回家的。
要是帶回去，孩子出了什麽事，別人要說他們不盡心，要是沈殷的親生父母有一天找來，訛他們錢怎麽辦呢？
都能把孩子丢掉，為了錢再把孩子要回去也不是不可能嘛。
但沈殷表舅不在乎這些。
他反而很高興自己能夠有機會照顧沈殷，語氣中帶了點兒興奮：“殷殷你不是快期中考了嗎，考完後，周末到表舅家住嘛，表舅好久沒看到你了。”
沈殷也想表舅。
他點點頭，看了一眼林嫣，帶着詢問的目光望着她，那雙純淨的眸子裏充盈着期待。
林嫣手指動了動。
她移開視線，輕聲道：“想去就去。”
等到林墨回家，兩個大人互相問候寒暄了一番，約好晚上一起吃飯，聊聊和沈殷有關的事。
林嫣和沈殷要上課，起身回了學校。
沈殷走在去學校的路上，覺得今天的天空格外湛藍，頭頂電線杆上的麻雀也很可愛。
見到了熟悉的親人，他現在心情很好。
因為林嫣走得比較快，沈殷有些跟不上。
要是以前，他可能會看着林嫣越走越遠。
現在沈殷則主動小跑兩步，輕輕地拉住對方的手。
林嫣沒有甩開他。
她頓了幾秒鐘，慢慢地回握住沈殷的手。
他的手比她小一點，骨節分明，修長纖細，皮膚很薄，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林嫣牽着他的時候，只覺得手特別軟。
扭頭看小啞巴，對方此時腳步輕快，嘴角輕揚。
林嫣繃緊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那個男人是殷殷的親人，他來找殷殷，自己應該高興才對。
她剛才竟然持着防備的心态，将對方視為要将殷殷搶走的敵人。
……
天氣漸熱，學校期中考那一天的下午，毒辣的太陽仿佛要将人烤化，連頭發絲都冒着熱氣，摸起來只覺手心發燙。
蘇蘊考完了一科就跑去小賣部買雪糕。
這次她和沈殷在一個考室，想着這是老大的人，蘇蘊特別熱情地多買了一根給沈殷：“巧克力味兒的，正好補充能量。”
沈殷摸了摸肚子，忍着疼痛，對蘇蘊笑了笑。
他搖頭，比劃着讓蘇蘊自己吃。
蘇蘊以為他在跟自己客氣，勸了一會兒發現對方真的不想吃，眼珠轉了轉，跑去了隔壁。
“老大！”
林嫣見她舉着一根雪糕笑嘻嘻的傻樣，走出去道：“有事快說。”
蘇蘊把雪糕遞給她。
然後又縮回來：“哦，我忘記老大你不愛吃這太甜的東西。”
林嫣：“……”
蘇蘊撓頭：“我就是想着天氣熱，問你們要不要吃雪糕。”
她說：“剛才我還問了大哥，他也不吃……不過我出來的時候想起，他好像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吃壞了東西啊？”
小啞巴不舒服嗎？
林嫣皺眉。
馬上就要考下一科了，林嫣只說了聲：“知道了”，回到教室繼續考試，交了卷子後，她往外走，在沈殷的那間考試門口等着。
林嫣抱臂靠在外面的牆壁上，裏面的考生一個個出來。
沈殷低着頭往外走時，聽到林嫣在叫他。
他有些意外地停下腳步。
林嫣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表情不太好看：“哪裏不舒服？”
沈殷一愣，林嫣已經拉着他的胳膊，往醫務室走去。
她的聲音發冷：“是中午就不舒服，還是考試中忽然不舒服？剛才考完一科的時候怎麽不去看醫生？”
明明昨晚還鬧別扭，今天小啞巴身體不适，林嫣就心軟了。
昨天沈殷告訴她，他的表舅已經在盛川安頓好了，邀他去玩兩天。
後來又聽到林墨說，表舅想把沈殷接過去照顧，并且做他的監護人。
林嫣心情本來就不好，知道這個消息後變得更差了。
她見沈殷那麽高興，以為他迫不及待想要離開，一晚上都沒睡好，沉着一張臉，也沒怎麽和沈殷說話。
林嫣的力氣比較大，順利地把沈殷帶到了醫務室，期間沈殷阻止過，但林嫣覺得他是諱疾忌醫，一進去就對校醫說：“醫生，麻煩您給他看看。”
因為林嫣以前經常打架受傷，校醫已經眼熟了她，熟練地走過去，聽到林嫣的話，才知道要看病的另有其人。
她問：“怎麽了？”
林嫣看向沈殷。
沈殷漲紅了臉，咬着唇，完全沒辦法解釋。
他的臉色确實有點蒼白，捂着腹部，一副難受的神情。
這會兒林嫣和校醫都望着他，沈殷尴尬了一瞬，最終指了指肚子。
“肚子疼？”
林嫣的眼神移向沈殷的腹部，沈殷立刻用手遮擋住。
他知道嫣姐姐是關心自己，但他、他該怎麽說呀？
校醫見多識廣，見這個白淨的男生寧可忍着疼痛也不願說，并且十分羞澀，自然地問道：“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林嫣眼神滞住，臉慢慢移向沈殷的方向，後者的臉仿佛要滴出血來。
她眨了眨眼，臉色恢複如常：“那您給他開些這個時候能吃的藥吧。”
沈殷的頭深深低了下去。
晚上，林嫣做完作業，去廚房燒了一鍋水，倒在泡腳的大木盆裏，催沈殷過來泡腳。
醫生說了，男孩子這種時候很容易受涼，要多吃有營養的食物，多喝熱水，最好是能兩天泡一次腳。
沈殷生理期很少會肚子痛，難得痛了一次，就被林嫣撞見，他扭扭捏捏地過去，想把盆端到房間裏。
“在客廳不行麽？”
因為沈殷堅持要一個人在房間泡腳，林嫣替他把盆端起來：“有點重，我幫你。”
過了半個小時，林嫣又去沈殷房間，把盆拿出來。
沈殷其實已經好很多了。
林嫣坐在沙發上玩游戲，客廳內充斥着戰鬥的提示音。
沈殷從房間出來，坐到她身邊。
明天早上表舅就要來接他，沈殷想多和林嫣待一陣。
沈殷靜靜地看着林嫣玩游戲，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又靠近了一些。
林嫣沒辦法忽視他。
她不帶情緒地瞥了沈殷一眼，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點着。
她的語氣平淡：“不要撒嬌。”
不止沈殷呆住，從林嫣的手機裏還傳出了蘇蘊的聲音：“啊？老大，你在說誰？”
與此同時，還有季澄月的壞笑聲。
原來林嫣在和她們組隊打游戲。
“是小可愛在旁邊嗎，我們不在的時候，原來你們是這麽相處的呀……”
季澄月不放過任何可以調侃死黨的機會，“聽說你明天要去親戚家，嫣兒一定舍不得吧，看來是我們占了你倆過二人世界的時間，真是太該死了。”
她茶裏茶氣地開着玩笑，忽然驚叫一聲：“我去，嫣兒你怎麽把我推出去了？直接一個貼臉殺啊！”
林嫣把季澄月的游戲角色KO掉後，很快結束了這場游戲。
她把手機放下。
白天還不高興，現在心裏只有舍不得。
她可是要足足兩天都見不到小啞巴。
兩天！
林嫣沒有将這種不舍表現出來，她将衣角從沈殷的手中扯出來，牽住他。
催他去睡覺：“不是一大早親戚就要來接你麽？”
“只是去兩天而已。”
林嫣努力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可是等到周末來臨，沈殷真的坐上車走了，林嫣卻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自從沈殷闖入她的生活，林嫣一直都是和他待在一塊兒的。
現在林嫣卻發現，沈殷從來都不是她們家的人。
他有自己的親人，林嫣最多算是他的同學。
要是沈殷的表舅想拿回監護權，從法律上來說，也是合情合理的。
沈殷的表舅只是暫時在這裏安頓，要是他帶小啞巴離開……
才分離一個上午，林嫣就煩躁不已。
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汽水，喝了一口。
三十多度的天氣，冰涼的碳酸飲料滑進胃裏，林嫣卻不覺得有多清涼。
中午，林墨要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他打算帶馮吉去，出門時問房間裏沉默的女兒：“你去嗎？”
林嫣眼皮都不擡，“不。”
林墨猜到是這個結果，繼續換鞋，離開時提醒她：“記得把陽臺上的被子抱進來，晚上可能會下雨。”
這個季節的天氣就是這樣捉摸不定，傍晚，林嫣聽見外面有雨聲響起，跑去陽臺，關上窗，把晾曬的新被子抱進客廳。
這一天她都覺得心裏不太對勁，出去和朋友玩時，經過便利店，她還想，小啞巴喜歡的牛奶又上架了，可以買幾瓶回去。
現在下雨，她回頭望了一眼窗外的雨簾，那些雨點像是珍珠，一顆顆地砸到地上，濺開後變成很大的一朵花。
天氣忽冷忽熱的，小啞巴還在生理期，會不會更難受？
林嫣就這樣胡思亂想着，夜裏躺在床上，她睡不着，爬起來做題，打開錯題本，裏面許多題目，都是沈殷曾經給她講解過的。
現在遇到這些題型，林嫣也得心應手了。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想到這保溫杯也是小啞巴送的。
不知不覺間，沈殷在她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一部分，那些點點滴滴，林嫣都記得。
他怯生生的眼神，他彎彎的眼睛，他柔軟的手，他羞澀的表情……
林嫣知道，她在體驗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兩天之後，當沈殷回到林家，林嫣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仿佛沈殷從未離開過。
等到林墨送沈殷的表舅出了門，她跟着沈殷進了他的卧室，從沈殷的背後，重重地将他抱在懷裏。
略微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道：
“想你了。”
作者有話說：
沈殷日記：
今天去表舅家玩，我看到了表舅媽和兩個表哥，心裏又激動又難過。
表哥們帶我出去玩了一天，有點疲憊，但是很開心！
只是在玩的時候，我總會想，要是嫣姐姐也在就好了。
表舅媽給我們點了燒烤，表舅跟我說起小時候的事，他怕我難過，對我特別溫柔。
期間表舅媽提到了我不能說話，被表舅罵了一頓，還說要帶我去最好的醫院治喉嚨。
其實我已經不在意了，就算失去了父母，我的身邊還是有很多愛我的人。
晚上半夜醒來，發現下雨了。
忍不住給嫣姐姐發短信。提醒她蓋好被子。
嫣姐姐好像和往常一樣，語氣淡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可是她不知道。
我現在，有一點點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