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自從沈樓被帶走後, 阮沅沒有一天是開心的。
他和爸爸媽媽說了沈樓的話,說沈樓答應了他,沈樓十天內一定會回來, 他相信沈樓會回來的。
阮沅可以對此深信不疑,但大人們卻都知道,沈樓是回不來了。
陷入到那樣複雜的家庭中, 加上沈明危的絕對權威,沈樓又還是個孩子,沈樓哪裏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不都是被大人們牽着鼻子嗎?
沈樓和阮沅說十天會回來,只是找個借口在安慰阮沅。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直沒有沈樓要回來的消息。
日歷上的倒計時被劃得只剩下了兩天。
阮沅窩在陽臺飄窗上,目光呆愣愣地看着遠方。
他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他似乎漸漸走出了童年時的魔法世界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 遇上了生離死別, 誰都無法阻攔。
相比三年前阮沅被父母告知沈樓不是大黑, 他不能再騷擾沈樓,阮沅當時表現得歇斯底裏, 不可置信。
阮沅這次在面對沈樓和椰子狗的離去時,他則變得更沉穩了些。他每天按時上下學,好好寫作業,很乖很乖地吃飯, 只是他沒以前那麽愛叽叽喳喳了。
沈樓離開安城後,阮沅沒有了同桌, 一個人坐着兩個人的位置。
沒有人會再給阮沅投喂好吃的糖果和零食, 下課後阮沅也不能再挂在其他人身上玩。去上學的路上, 阮沅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晚上謝道玉去接他放學時, 一下少了椰子狗,又少了沈樓,一老一小也總是沉默着,兩人牽着手慢慢融進夕陽裏。
阮沅半個月沒去舞團了,他的舞鞋和練功服放在陽臺,上面積起薄薄一層灰。
白心是個儀式感很強的人,自阮沅學跳舞以來,穿廢、或者穿不上的舞鞋,白心都會仔細收起來,放在陽臺的儲物櫃裏,當做收藏紀念。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別有一番懷念滋味。
從阮沅幼兒園到小學三年級,家裏不知不覺也攢下了十來雙大小不一的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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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沅喜歡跳舞嗎?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阮沅自己也不知道。
他記得他當初答應學跳舞時,是因為沈樓誇他跳舞好看,沈樓的随口一誇,不知不覺竟讓他堅持了三四年。阮沅從兒童舞蹈苗苗班,一路跳到了現在的青少年班,熬走了不少同期同學。舞蹈班上還在堅持跳舞的男生,就只剩下了阮沅一人。
阮沅不想去舞團,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以前每次他下舞蹈課,沈樓都會去接他,會幫他整理好亂糟糟的書包,聽他喋喋不休地講一路的話。
沈樓不太愛回話,有時候阮沅以為沈樓是跑神了,是在敷衍他。
阮沅停下腳,氣呼呼地叉着腰,兇巴巴的,“沈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沈樓平靜地複述出阮沅生氣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喔。”阮沅頓時喜笑顏開,他得意地扭扭身子,哼哼兩聲,然後像個小猴子一樣地跳到沈樓後背,雙手摟住沈樓的脖子,“我今天好累哦,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沈樓任憑阮沅騎在他背上,他背着阮沅慢慢往前走。
白心在兩人身後嗔道,“沅沅,你又在欺負你哥了?你這樣壓着他,你會把他壓壞的,你還讓不讓你哥長個子了?”
阮家這幾年沒少照顧沈樓,說句沈樓是阮家的編外兒子,一點也不過分。幾年相處下來,白心把沈樓當成了自家小孩,沈樓比阮沅大了快兩歲,白心之前覺得叫沈樓小樓太生分。她慢慢改了口,叫沈樓是阮沅的哥哥。
聽到媽媽這麽說,阮沅回頭沖她吐吐舌頭,他悄悄放下盤在沈樓腰間的腿,改為把腿撐在地上,以此減少沈樓沈樓肩膀處的受力程度。但他仍未從沈樓背上跳下來,他非要沈樓拖着他往前走。
回家的路上,阮沅湊近聞聞沈樓身上的味道。
這是阮沅從小養成的習慣,他沒事兒就喜歡嗅嗅沈樓身上的味道。
今天沈樓身上的味道很淡,一些陽光的味道,混合着舒膚佳經典款的香皂味,像是春雨過後,陽光普照的竹林。阮沅埋頭深嗅一口,湊在沈樓耳邊問道,“沈樓,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背了很多的英語單詞呀?”
這話說得不假,沈樓側眸看他,想知道為什麽。
阮沅臉上蕩起小酒窩,那個得意勁兒藏都藏不住了,但他就是不開口告訴沈樓是為什麽,一副非要沈樓求他,他才勉強肯說的表情。
沈樓轉過眼去,他在心裏默數321,故意不搭理阮沅。
果然不出所料,3秒不到,阮沅就憋不住了,他氣勢洶洶地戳戳沈樓後背,“你快點問我,快點快點!”
他都要憋不住答案了,沈樓居然還不來問他。
沈樓心底發出一聲淺笑,他依了阮沅的意,問阮沅是怎麽發現的。
阮沅解釋,因為沈樓背英語單詞時,會去陽臺背書,身上多少就會有更明顯的陽光味道。而且,背英語單詞,不太會髒手,學習結束後,不需要用洗手液洗很多遍手,所以沈樓身上會保留舒膚佳香皂的味道。但寫數學題就不一樣了,要有大量的演算過程,寫完以後,手難免會沾上筆墨,手會很髒。這個時候,沈樓就會用洗手液洗很多遍手,謝奶奶家的洗手液是薄荷味的,沈樓身上就會有更明顯的薄荷香。
整個推理邏輯嚴絲合縫,不太像是以阮沅的智商能推理出來的事。
沈樓聞聞自己手上的味道,薄荷味的洗手液味道很淡,他回頭看一眼阮沅。
阮沅一臉的得意求誇的表情,沈樓從兜裏摸出一個可樂糖,塞進阮沅嘴裏。
沈樓沒想到阮沅的觀察會這麽細,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
現在,面對阮沅的性格轉變,阮家父母心疼到無以複加。
她們曾經有多麽希望阮沅快點長大懂事,現在就有多麽希望阮沅不要長大。
就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傻乎乎的多好。
可阮沅總得接受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人這一輩子控制不住的事兒太多了。
阮沅已經足夠幸運了。
他本該在幼兒園大班就明白的道理,因為有沈樓的出現,所以他硬是晚了好幾年,才開始觸摸到這個世界殘酷的真相。
謝道玉推測阮沅的心理也許出了問題,也許需要專業機構的介入,剛好她有個學生經營着本市最大的心理輔導機構,權威又專業,謝道玉想帶阮沅去看看。
對此白心和阮恒當然沒什麽意見,決定本周末就帶阮沅去看醫生。
距離沈樓答應阮沅回來的日子,還有一天。晚上睡覺前,阮沅将倒計時又往後劃掉一天,倒計時上只剩下一個大大的零。阮沅盯着倒計時看了幾秒後,他放下筆,關掉燈,躺上床。
以前阮沅都是和沈樓一起睡的,單人兒童床上,不僅要睡兩個小朋友,還要放一個沈樓的狗窩,擁擠得不像話。而那個太陽花狗窩,阮沅說是給沈樓睡的,但那個狗窩實在是太軟和了,平時都被阮沅給霸占了,沈樓壓根沒睡過。以前阮沅年齡小,可以整個人窩在太陽花狗窩裏。現在阮沅年齡大了,加上學跳舞後,他長高了不少,狗窩睡不進去了,他便把狗窩當枕頭,每天枕着狗窩睡覺。
曾經擁擠的床榻,現在變得空蕩蕩,阮沅枕在太陽花的狗窩枕頭上。
白心敲開房門,“沅沅,你睡了嗎?”
阮沅低低地嗯了聲。
白心,“舞團老師剛打電話過來,說下周有一個面向全市的舞蹈表演,老師想讓你去參加,你要不要參加呢?”
“不了,媽媽。”
白心嘆了口氣,決定盡早帶阮沅去看心理醫生。
“好,不想去就不去,那你早點休息,晚安。”
“如果你想和爸爸媽媽,還有奶奶聊天的話,你可以随時來找我們。”
阮沅翻了個身,“好哦。”
“晚安,媽媽。”
等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後,阮沅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不知道沈樓明天會不會如約回來。
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神佛,但他還是私心乞求這個世界有神仙婆婆,他暗暗發誓,說他願意一輩子不吃零食不吃好吃的,換沈樓明天如約回家。
距離沈樓答應阮沅回來的日子,還剩下0天。
阮家和謝家商量好,無論如何,今天都要帶阮沅去看心理醫生。
阮恒和白心起了個大早,收拾着出門的東西。謝道玉提醒他倆,要帶上身份證,還有能讓阮沅有安全感的東西,以及阮沅最近的一些日記、随手畫的作品、或者學習手冊,好的心理咨詢師會根據這些東西來判斷出孩子最真實的心理狀态。
早上七點多,就在阮家夫妻忙得兩腳朝天時,家門口的門鈴被人按響。
白心蹙眉,“這麽一大早的是誰啊?”
阮恒推測,“難不成是師母?”
白心聳肩說了聲可能是,随後她去開門。
誰知道站在外面的竟然會是蘇秘書和沈樓。
白心一怔,沈樓怎麽...怎麽還真回來了?
沈樓上次被沈明危帶走時,沈明危嫌麻煩,他沒有處理沈樓在安城租的房子,也沒有辭退保姆。他把這事兒交代給蘇秘書,讓蘇秘書抽空再去辦。
蘇秘書最近很忙,他把這事兒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還沒處理。也幸虧蘇秘書沒來得及處理房子和保姆,現在趕上沈樓被沈家打包趕回安城,剛好沈樓還有地兒住,有人照顧。
蘇秘書和沈樓下了飛機後,他本來是想把沈樓送到樓下的房子裏,但誰知道沈樓不着急回家,反而一腦袋紮進了阮家。
蘇秘書抱歉地和白心說道,“小樓一下飛機就要來您家,真是打擾您了。”
白心怔愣地看着在一旁換鞋的沈樓,“不打擾,不打擾。”
都是自家孩子,怎麽會打擾呢。
阮恒走上來,他微微攬住妻子的肩膀,想給予妻子些能量,“方便問下你們是幾點的飛機嗎?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蘇秘書說是淩晨三點的紅眼飛機,說着他還打了個哈欠。
白心和阮恒兩人對視一下,皆是一怔,他們不知道沈樓是怎麽離開的沈家,又是如何趕上的淩晨航班,一下飛機不睡覺也要來找阮沅。
沈樓已經換好了鞋子,他在阮家有自己的拖鞋,和鞋櫃位置,他把他的鞋子放進鞋櫃裏。
他看了眼阮恒,又看看阮沅緊閉的房間門,意思是他想進去。
阮恒給了他一個可以的眼神,沈樓推門進到了阮沅房間。
外頭,阮恒和白心,又同蘇秘書客氣寒暄了幾句。
等蘇秘書離開後,白心提着包問阮恒,“我們等下還要去看心理醫生嗎?”
阮恒坐在沙發上,略一思索,“我先給師母發個消息吧。”
沒一會兒,謝道玉就趕到了阮家,在聽到沈樓坐着紅眼航班如約趕了回來後。老太太挑了挑眉,晃到陽臺上,背着手,站着看風景去了。
三個大人坐在客廳裏,各忙各的,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
快到八點多的時候,阮沅房間突然傳出了聲興奮的尖叫聲,“大黑,你真的回來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
三個大人對視一眼,眸中帶笑。
房間裏,阮沅把沈樓按倒在床上,圍着他的脖間不斷嗅聞。
“大黑,你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人欺負你?”
“藏獒叔叔有沒有對你兇巴巴?”
“你有沒有想我?”
“這幾天你過得好不好?”
“反正我過得很不好很不好。”
“我感覺我的天空再也不會出現太陽了。”
“嗚嗚,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十天未見,此刻沈樓身上充斥着阮沅聞不懂的味道,不是往日的舒膚佳香皂和薄荷味的洗手液味道,而是混雜着檀香味,刺鼻的女士香水味,擁雜的人味,早餐店的油膩味,風塵仆仆的灰塵味,還有汽車尾氣的味道。
人類本能得就會對未知的東西,産生強烈恐懼。
包括味道也是一樣,阮沅揚起一張小臉,小臉上寫滿了擔憂和難過,“大黑,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我真的很擔心你。”
阮沅眼角一壓,眼見就要哭鼻子。
沈樓眼疾手快地從兜裏摸出他在機場買的進口糖,往阮沅嘴裏一塞。
平時阮沅一顆糖就能哄得差不多了,可今天阮沅吃着糖卻哭得更大聲了。
沈樓:?
阮沅斷斷續續地解釋着,說昨晚他睡覺前,和神仙做了交易,用一輩子不吃零食,換沈樓如約回家。阮沅啪嗒把糖吐在手心上,他不吃糖了,他害怕他一吃糖,神仙婆婆就會把沈樓帶走。進口水果糖的香味飄進鼻腔裏,阮沅只能眼巴巴地對着糖發饞,不斷咽口水。想吃,但卻不能吃。
沈樓的出現,又一次把阮沅拉回了他那個夢幻的童話世界觀裏。
在他這個世界觀裏,沒有生離死別,講究善惡有報,有神仙婆婆,只有對着神仙婆婆虔誠許願,就一定會心想事成。
沈樓不知道該怎麽接上阮沅的腦回路,他思索了會兒後,閉上眼,嘴巴無聲嘟囔了些什麽。
沒一會兒,沈樓睜開眼,“我和神仙...神仙婆婆請假了,她允許你今天吃糖。”
聽到這話,阮沅眼睛倏地就亮了,“真的嗎!”
沈樓點點頭。
阮沅這才沒有心理負擔地将糖丢進嘴裏,大口嚼嚼。
在确定沈樓不會再離開後,阮沅又恢複成了往日沒心沒肺的樣兒。
他像個人形挂件一樣地挂在沈樓身後,等沈樓推開房間門後,阮沅看見爸爸媽媽奶奶三人坐在一起,正一齊緊張地看着他。
阮沅無辜歪頭,“爸爸媽媽奶奶,你們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對了,媽媽,你昨天說的舞蹈彙演,還有沒有名額呀?我還能不能參加了?”
三個大人對視一眼,謝道玉笑罵阮沅一句沒心肝的,她們哄了阮沅這麽久,其效果都比不上沈樓的一次出現。
白心笑着去幫阮沅聯系舞團。
阮恒取下沈樓的書包,拉着沈樓坐下來。阮沅靠着沈樓坐在一旁,他的下巴抵在沈樓的肩上,嘴巴裏嚼着沈樓給他買的糖。
沈樓打開書包,取出給大家帶的禮物。
謝奶奶的補鈣片,阮恒的皮帶,還有白心的耳釘。
謝奶奶拿着補鈣片,半天沒說話。
倒是白心一下就紅了眼,“哎呀,小樓你回家就回家,還買這些做什麽?”
“你這麽小,哪裏來的錢買這些東西的?”
“小樓,你最近這幾天到底過得好不好?”
沈樓搖頭,好的不好的,這都已經過去了。
阮恒沒白心那麽感性,他收了沈樓的禮物,用男人和男人交流的方式,他拍了拍沈樓的肩膀。
一番折騰完,白心想着沈樓做紅眼航班,肯定沒休息好。
她讓沈樓先去洗漱睡覺。阮沅不困,他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床邊,看着沈樓睡覺,時不時戳戳沈樓的臉和鼻子。他湊上去聞聞沈樓身上的味道,确保沈樓身上現在的味道,要是他熟悉的味道。
一覺睡到下午,沈樓起來洗了個臉,照例拿着練習冊,要去謝道玉家上課。
阮沅像個小尾巴一樣地跟在沈樓身後。
謝道玉一手奪走沈樓手裏的書,随手往旁邊桌上一扔,“今天不上課,帶你倆出去吃飯去。”
“蕪湖!”阮沅興奮,出去下館子咯,吃好的咯!
好像自打沈樓回來以後,所有事情的走向,都在向着讓阮沅更加開心的方向走去。
白心幫阮沅聯系到了舞團的舞蹈表演,對方正缺一個小男生的演員。之前舞團定下的演員人選就是阮沅,只是阮沅狀态不好,不能來參加。現在聽到阮沅要加入,他們自然沒有二話,熱烈歡迎阮沅的加入。
這個舞蹈講的是個将軍和農家女的故事,将軍自小勤奮,聞雞起舞,在其他小孩嬉戲玩耍時,男主一直勤于練習武藝。成年後,男主征戰四方,功成名就後遇見農家女,随後兩人展開了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
阮沅扮演的便是男主小時候,主要是為了展現男主的勤奮好學。在兩個半小時的舞臺劇裏,阮沅出場的部分,加起來大概有五六分鐘。阮沅要穿着形似铠甲的衣服,揮舞着塑料長杆,完成劈叉下腰,翻滾起跳等一些列舞蹈動作,中間還有一段和猛虎奮力厮殺的舞蹈戲份。
角色帥是真的帥,那個小男生心裏沒個英雄情結?
阮沅和喜歡這個角色。
但這個角色需要的舞蹈功底也是真的高。
這段時間,阮沅一放學泡在舞團裏,跟着老師學習。
這裏的學習強度很高,阮沅像個面團子一樣,被老師揉來捏去地擺弄着,好幾次都疼得阮沅一邊冒汗,一邊掉眼淚。有幾次白心都看不下去了,想帶他回家,不玩了,她家孩子又不指望這個吃飯。
沈樓和謝道玉來接阮沅放學時,沈樓幫阮沅擦眼淚,“要不要回家?”
阮沅蹲在牆角,一看到沈樓來了,就更委屈了,他窩在沈樓肩上嗚嗚咽咽好一會兒,突然張口說,“大黑,你快點和神仙婆婆說一說。”
沈樓:?
阮沅下唇顫抖着,像是只流心糯米糍,委屈得不要不要的,“你快點幫我和神仙婆婆請個零食假,我得吃一個糖補一補,我真的忍不住了,我不可以沒有糖吃。”
半推半就下,沈樓只能繼續裝神婆,他閉眼做了會兒法後,喂給阮沅兩顆糖,“神仙婆婆說你今天很厲害,所以可以給你吃兩個糖。”
“真的嗎?我真的有這麽厲害嗎?”趁着阮沅委屈巴巴吃糖的工夫,沈樓幫他把舞鞋鞋帶系好,防止待會摔倒。
兩顆糖吃完,阮沅情緒緩過來後,他站起身,拍拍屁股後的浮塵,繼續去跟老師跳舞,他轉頭對沈樓道,“沈樓,你在外面再等等我,好不好?我想再跳一會兒。”
沈樓退到舞室外面,和謝道玉一起等阮沅下課。
謝道玉是個雞娃高手,她也不讓沈樓閑着,扔出她随身帶着的便攜單詞本,讓沈樓再往後背兩頁,等下檢查。
久而久之,安城舞團人人都知道,阮沅和沈樓這倆小孩關系好,而且還好得不像話。
舞團表演定在兩個月後,地點在安城最大的劇院裏。
表演的宣傳海報定下來了,海報右角上印着阮沅的照片。照片裏,阮沅戴着假發,頭發高高束起,他系着紅色頭巾,穿着小盔甲,舉着棍子,表情堅毅,看着飒得不得了,絲毫不見往日嬌氣奶團子的模樣。
白心特意多買了些票,邀請阮沅的同學來看阮沅的演出,給阮沅捧場。
因為來的小朋友太多,大家只能坐在後面的普通觀衆席上。
沈樓和阮恒謝道玉一起坐在第一排的VIP席上。
距離表演開始還差半個小時,阮沅突然緊張起來,他沒上過這麽大的舞臺。他不想打擾其他哥哥姐姐們化妝,也不好意思和別人說他緊張,他走到舞臺邊上,躲在幕布後面,悄悄遞給第一排座位上的沈樓一個眼神。
沈樓繞到後臺去找阮沅。
兩人找了個沒什麽人的置物室,偷偷溜了進去。
天氣已經冷下來了,沈樓的羽絨服放在之前的座位上。他這會兒穿着黑色高領毛衣和牛仔褲,阮沅穿着小将軍的舞臺戲服,頭發在腦袋束起來,手上拿着根道具棍子。
好在舞臺後臺有集中供暖,兩個小朋友不至于太冷。
沈樓把阮沅的道具棍子放在一旁,阮沅托腮坐在一個集裝箱上,腳踩在另一個集裝箱上。阮沅低着眉順着眼,他哪有小将軍的威風樣兒,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沈樓,怎麽辦,我好緊張,心跳跳得好快好快哦。”
沈樓站在他身前,一低頭就可以阮沅的發旋,“那要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阮沅嘟嘟囔囔,他擡頭看向沈樓,小将軍這會兒不開心了,“我可以現在臨陣脫逃,偷偷跑掉嗎?不然我感覺我待會一定會被吓死。”
置物室的房間門上貼着一張安全逃生圖,裏面詳細畫着劇院的布局結構,仔細标出了後臺逃生門的位置。沈樓走過去,一目十行地掃完整張表,他在心裏大致規劃出一個逃跑路線,這一路比較隐蔽,應該不會被人發現。沈樓轉頭看向阮沅,“你現在想跑嗎?想的話,我帶你走。”
“真的嗎?”阮沅從集裝箱上跳下來,一把蹦到沈樓背上,雙手交叉環繞在沈樓的脖子前,他看着面前的逃生圖,“我們等會兒就根據圖這個跑嗎?”
阮沅盯着圖看幾秒,嘗試閉上眼,回憶剛看到的逃生圖畫面,可惜一無所獲,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什麽都記不住。阮沅噘嘴,“可是我記不住耶,我們會不會跑到一半,就被人給抓回來了。”
“那樣也太糗了吧。”
“很丢臉!”
小将軍畏罪潛逃,然後被人發現,拎着脖子,抓回舞臺,簡直就是公開處刑!
“你不用記這個圖。”沈樓側眼看着阮沅,眼皮微微向下壓着,說話語調沒什麽起伏,“這個圖我記住了。如果你想走,我現在就帶你走,保證不會被人發現。”
阮沅剛剛是真的很想跑,可真等沈樓給出意見,要帶他逃跑後,他心裏咯噔一下,又不想跑了。
阮沅支支吾吾地從沈樓身上跳下來,他重新坐回集裝箱上,拖着腦袋,皺眉念叨着,“可是我真的很緊張嘛。”
沈樓走到他面前,揉揉他的腦袋。阮沅順手摟住沈樓的腰,把頭抵在沈樓的肚子上,像個鴕鳥一樣,尋求短暫的逃避,“大黑,怎麽辦嘛?我不想上去,我害怕會跳錯丢人。”
沈樓閉眼冥思一會兒,然後他從兜裏摸摸,取出一顆糖,投喂給阮沅,“神仙婆婆說獎勵你一顆糖,她告訴我,你肯定沒有問題。”
阮沅瞬間擡頭,一顆水果糖在口腔裏滾來滾去,“真的嗎!神仙婆婆真的說我沒問題嗎?”
沈樓點點頭。
得到了玄學法力的加持,阮沅這會兒心态好了些,他搖頭晃腦地咀嚼着水果糖,紅色的發帶在腦袋邊上一晃一晃的。
沈樓說,“我會在臺下看着你,我就在第一排。”
阮沅之前來劇院彩排過,站在舞臺上,看底下的人都是黑黢黢一片,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阮沅從沈樓身上爬起來,他靠在後面的集裝箱上,冥思苦想,“我們約定一個手勢吧,等下我上臺你就比給我看,不然我害怕我找不着你。”
沈樓聽他指揮。
阮沅眼睛一眨,有了主意,“沈樓,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約定過的下輩子見面的手勢嗎?”
沈樓記得。
當時是幼兒園,阮沅覺得小狗命短,沈樓活不過十歲。
随意阮沅拉着他,制定了一個手勢,約定兩人下輩子就憑借這個手勢,互相确認身份,兩人好繼續在一起。
手勢是雙手交叉在胸口比心,動作有點傻,動作是阮沅設計的。
阮沅,“你快點做給我看看。”
沈樓嫌蠢,不太想做。
阮沅戳戳他,表情憤恨,更想哭了,不玩了,想蹲去牆角裝蘑菇,“你不會忘了吧?”
後臺置物室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暖冬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空中打出一條透明的光帶,無數灰塵漂浮在其中,輕輕跳着舞。
沈樓一板一眼地做出兩人兩人約定好的動作。
阮沅這才開心,哼哼着,“好吧,我原諒你了。”
“待會你記得給我做這個動作哦。”
兩人在後臺室裏墨跡了一會兒,門口傳出負責人找阮沅的聲音。
阮沅從集裝箱上跳下來,拿起道具棍子,往出跑,“我在這兒!”
沈樓跟在他身後走出來,負責人帶阮沅去做最後的培訓,阮沅和沈樓說了拜拜,沈樓捏捏他的手,和他說加油。
小将軍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點都不威武,看着傻乎乎的,“我會的!”
“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
“你要是忘了,我會很生氣的!”
沈樓回到前排座位上。
沒一會兒的功夫,表演就開始了,一些前提情要過後,阮沅扮演的小将軍閃亮登場。
舞臺的背景光變成暗紅色,阮沅穿着一身亮晶晶的铠甲登場。舞臺上,阮沅抿着唇,表情堅毅勇猛,劈叉下腰,翻轉打滾,高高跳起再穩穩落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高高束起的長發帶着一種別樣的美感。在他身後的背景熒幕上,閃過一年四季的風景變化,以此展現時間的流逝,營造舞臺動态感。
聚光燈追随着阮沅,阮沅靈活地運用着道具,與假扮老虎的演員厮殺着,他不斷地旋轉跳躍,滾地起身。舞臺上傳出動感十足的音效,帶着臺下的地面都在跟着在抖動。這一刻,阮沅就像是舞臺上的王者,渾身都閃着金燦燦的光,耀眼得不可一世。
舞臺下,傳來一片片的尖叫聲和掌聲,阮沅的同學朋友們蹦起來喊着阮沅阮沅。
老師連忙出來制止這些不文明行為,告訴同學們在劇院不能尖叫喧嘩。
學生們的聲音很快被壓下。
沈樓目不轉睛地看着舞臺上的阮沅,他忽視了阮沅身後熒幕上的背景變化,聽不見身後同學們的尖叫起伏。他垂在腿上的右手,不自覺地握起拳,後背繃得緊緊的,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随着阮沅最後一個動作的完美結束,阮沅漸漸退下舞臺,把舞臺交給下一批青年演員。
舞臺上,阮沅退得有點慢,他好像一直在盯着臺下,像是在尋找着什麽。
沈樓連忙回神,沖阮沅比出兩人約定好的手勢。
也不知道阮沅看沒看見,他退場的速度倒是比之前快了點,不過他全程沒有沖沈樓比出兩人約定好的手勢。
沈樓頓了兩秒,他弓着腰起身,往出走。
阮恒拉住他,小聲問,“小樓,你要去哪兒?”
“洗手間。”沈樓低低說了聲,阮恒想陪他一起去,沈樓堅持自己去,阮恒便也沒說什麽。
沈樓一路摸到後臺,舞團人都認識沈樓,知道沈樓天天來接阮沅放學,兩個小朋友關系很好。後臺保安大叔沒說什麽,就放沈樓進去了。
繞過後臺大門,裏面有個通往內部的通道,通道很長,設計得彎彎繞繞的。
現在舞團人都忙着臺上的表演,通道裏沒什麽人,沈樓沿着通道慢慢往裏走。
冷不丁的,通道前面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且一聲還比一聲大,像是一串小炮仗在樓道裏炸開,噼裏啪啦的。
沈樓不由加快腳步,下一秒在他前面前的轉彎處,阮沅從後來鑽了出來。
阮沅用腋下夾着道具棍子,他咧着個笑臉,用空出來的雙手,牢牢地在胸口處交叉比着心。一邊比心,一邊沖沈樓大步跑來。
沈樓接住他,阮沅順勢蹭在沈樓身上,他還沒從舞臺上的激動勁兒裏喘過來呢,“你...你剛剛看到我了嗎?我跳得好...好不好呀?”
阮沅腋下的棍子打在沈樓的頭上,沈樓一手攬着阮沅,另一手抽出阮沅的棍子放在一旁。
他點點頭,“看到了。”
“跳得很好。”
之前兩人約定好了在舞臺上做比心手勢,沈樓做了,可阮沅卻沒有做。
阮沅臉上紅彤彤的,小将軍的紅發巾耷拉在阮沅的臉邊。阮沅依然保持着比心的手勢,氣喘籲籲,“我..我在上面也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給我做手勢了!”
“可是我當時後悔了,我突然不想做這個動作給你看了。”
沈樓不懂。
阮沅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因為我只想給你一個人比心,但我站在舞臺上,就是給所有人比心了。”
“可我不想給那麽多人比心。”
“還有...還有...這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動作,我才不想讓別人看見呢。”
阮沅高高舉起自己正在比心的兩個爪子,他沖沈樓努努嘴,“但現在我在給你比心哦,我只想把這個動作做給你一個人看,你看沒看見?”
兩個小時的舞蹈劇很快表演結束,阮沅作為表演人員,和其他大演員們一起上臺向觀衆們鞠躬致謝。
臺下傳來陣陣的掌聲,致謝結束過後,觀衆就可以散席了。
阮恒一轉頭,發現沈樓去洗手間了還沒回來。他正要去找沈樓時,謝道玉走過來,她拎起沈樓的羽絨服,“走了,去後臺。”
阮恒眯眼思索了下,他哦了聲,跟謝道玉、白心一起去後臺接兩個小朋友回家。
等幾人到達後臺一看,果不其然阮沅正和沈樓黏糊在一起。
妝發老師幫阮沅卸妝卸頭發,沈樓坐在一旁安靜地等着。阮沅攥着他的手,叭叭地和沈樓分享着舞臺上的感悟,他的話很密,怎麽說都說不完,誰插嘴都沒用。
表演結束,負責人拿着個紅包走進來。阮沅上臺表演是不收費的,白心只想讓阮沅積累下舞臺經驗,不要錢。負責人看不過眼,所以專門給阮沅包了個紅包,666元,讨個好彩頭。
負責人把紅包塞給阮沅,先誇阮沅表現好,再讓阮沅以後經常來玩。
白心瞥了眼紅包厚度,目測就是幾百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