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百辟入腑
宋譯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摸了摸硬邦邦的床板,晃了晃腦袋揉揉脖子,覺得渾身上下都擱着疼。床架上木質雕花刻着梅蘭竹菊,四圍的大橫木架子罩着整張床,這房間樣子看上去古色古香,十足十是個古代官小姐的起居室。
門外的腳步聲猝然響起,宋譯趕緊躺到床上,假模假樣地閉上眼睛。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伴随着輕盈的腳步聲,少女曼妙的聲音更加動人:“明明都醒了,怎麽還在這裏裝睡?怕我們吃了你不成?”
宋譯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坐在床邊的蘇凝紫。他皺了皺眉,想起昨天夜裏拿着鞭子飛檐走壁揍幽冥的“女超人”,下意識地往床裏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說:“你怎麽我知道醒了?”
“哼……”蘇凝紫輕笑,眉眼之間絲毫不見昨夜殺敵時候的半分戾氣,說,“呼吸都亂了?活人就是麻煩,來來回回不過這點事,有什麽好裝的?”
活人……就是麻煩……
宋譯扯着嘴角,努力擠出一個不太好看卻十分誠懇的笑容,特別想拽起被子,繼續躺到床上一睡不醒。他愣了下,感覺到蘇凝紫忽然不說話,疑惑地擡起頭來向她望去,卻發現她居然紅了眼眶。
宋譯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最害怕漂亮女孩哭,尤其是那種一抽一吸的啜泣。罵不得,急不得,哄不得,說不得,呼吸之間渾身雞皮疙瘩都得冒一層。
下一刻,蘇凝紫眼淚就開始“啪啪”的往下掉,眼淚汪汪瞅着宋譯不說話。
宋譯徹底慌了手腳,一臉緊張地說:“超人姐姐!你別……別哭啊!有什麽話咱們好好說不行嗎?而且……你這哭起來樣子也實在是太醜了。”
蘇凝紫一聽,皺了皺眉頭,直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絲毫不帶客氣的。宋譯其實就是想安慰她兩句,奈何實戰經驗幾乎沒有,哄人功力太過淺薄,平時說話還不愛留德,一張嘴全變了味。
宋譯聽得無語,情急之下,呵斥一句:“閉嘴!”
蘇凝紫一聽,頓時停了哭聲,抽着肩膀打了個“哭嗝”。她愣了兩秒,挂着眼淚捂着嘴,開始“呵呵呵”的笑個不聽。宋譯苦着一張臉撇撇嘴,他盯着蘇凝紫的大眼睛仔細看了看,實在想要确定一下她的精神狀況。
蘇凝紫摸了眼淚,忽而滿臉喜色,一臉欣慰的姨媽笑臉,說:“你這會到是有幾分像他了。”
宋譯疑惑:“像誰?”
蘇凝紫看宋譯一臉無辜,抿了抿唇角,忍着很多話再沒說什麽,她突然附身向前,撲進宋譯的懷裏,緊緊抱着他喃喃道:“我想你了……你回來真好……”
一悲一喜又一悲,宋譯簡直像是坐上了雲霄飛車。況且,天底下絕對沒有比母老虎裝小白兔更恐怖的事故現場了。他尴尬的用食指指尖點一下蘇凝紫的肩膀,說:“我……我喘不上氣了!”
蘇凝紫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窩在他的懷裏沒有動。女生柔軟的身體緊貼着他的胸膛,恍惚間,他似乎也漸漸忘記了蘇凝紫昨夜那副母夜叉的樣子,眼前的她不過就是一個小女孩。他猶豫一下,把手放在蘇凝紫的肩膀上,說:“我在這呢?你別哭了。”
蘇凝紫身體抖了一下,慢慢松開宋譯,用手背抹了抹臉說:“他們都在院子裏等着你,等了足足一夜。”
宋譯詫異:“他們?等了我一夜?”
蘇凝紫點點頭,立在床邊說:“李昭淩,還有夏侯勇,就在門口。”
思路回轉,宋譯忽然想起李昭淩在慕城博物館最後的那個眼神,再看看蘇凝紫紅着的雙眼。從車禍以來,一環環、一扣扣落在他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所有的事情仿佛被同一個契機點燃,又因為同一個原因熄滅,似乎只要有了某個關鍵的一環,就能被串聯起來。
現在……謎題該被解開了。
宋譯和蘇凝紫一起出了房間,四合小院很是敞亮,中間擺着石桌石椅。夏侯勇正趴在石桌邊,黑着一對熊眼睛,又擦眼淚又抹鼻涕,時不時的再抽抽兩下。他兩天沒刮胡子,這會兒,臉上也從“板寸”成功長成了“毛寸”,黑油油的。
李昭淩坐在石桌後的圍廊邊,端着戰天戟小心翼翼伺候着刀鋒。他依舊是西裝革履的模樣,配上金絲邊框的眼鏡,垂眼低頭,看上去像是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裏。可此情此景落在宋譯的眼裏,卻是說不出的別扭和怪異,古今風格兩股巨大的差距,撞擊在一起,總帶着一種時不待我的悲哀。
蘇凝紫沒有說話,站在門口望着李昭淩。
宋譯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把手輕輕放上去,摸着左側刀鋒處的一道裂縫,問道:“這是怎麽弄的?”這裂縫幾乎貫穿了整個戰戟,拼在一起不知道是怎麽被接起來的。
“舊東西了。”李昭淩應付一句,放下手裏的絨布,把戰天戟握在手裏,頓時,整個戰戟通體光亮,消失在手中,他站起來,看着蘇凝紫,問,“他的身體怎麽樣了?”
“營養不調,沒什麽大礙。”
李昭淩一聽,立刻沉了臉色,冷冷地說:“你知道,我問得并不是這個。”
蘇凝紫揚起嘴角帶着笑意,活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說:“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呢?宿主屬陰,所以被一些不幹不淨的東西圍着也屬正常。況且,你在身邊繞着,幽冥既然殺不了他,自然就只能選他身邊的人下手,恰好學校周圍還有個慕城博物館,基本上相當于一個現成的活墓地,所以幽冥才能一直隐藏,輕易不被人發現。”
宋譯問:“你是說,幽冥确實是因為我,才留在學校裏一直害人的?”
蘇凝紫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可是……”宋譯還想再問什麽,剛張了嘴卻又忽然住口。
李昭淩知道宋譯想問什麽,一直以來,宋譯都對賈勇和趙宇的死耿耿于懷,甚至不敢面對。他扭頭看着宋譯,冷冰冰地說:“生死由命,自有冥冥中的一股力量,映射在每個人的生命裏,你沒有必要自責。”
宋譯一聽臉更苦了,他明知道這人是想安慰他,可配上一副冷峻淡漠的樣子,總覺得就是一個數學天才,在憐憫那些天賦極差但又特別努力的學生,說,“你看這是命。”
夏侯勇擡起頭撇撇小胡子,一臉同情地看着宋譯,講真的,他平生最怕的就是聽到李昭淩一本正經的安慰人。
宋譯上前一步,掃了一眼院子裏的所有人,目光最後落在李昭淩的臉上問:“你們到底是誰?”
夏侯勇已經徹底醒了,他本着保護人民身體健康財産安全的一份社會責任,大腦飛速運轉,正在思考要怎麽婉轉表達,“我們雖然不是人,但是你也不需要害怕”這個核心思想,結果才開了個頭,就聽李昭淩雲淡風清地說了一句:“本來應該死掉的人。”
夏侯勇:“……”
蘇凝紫:“!!!”
宋譯:“???!!!”
李昭淩淡淡地說:“三千年前,北魏殺神武安君宋牧之,領四臣五将,清點宋家軍騎兵營、前鋒營、後備軍、左翼、右翼共十萬三千五百二十一人,出征趙國。所謂四臣,即四姓家臣,東冥李氏李昭淩,北辰夏侯氏夏侯勇,西殿蘇氏蘇凝紫,還有南玄趙氏趙幽。”
宋譯滿臉詫異,不敢相信。
“五将,乃王信,張珣、段複遵,武廣信,陳尚。”李昭淩稍稍停頓,繼續說,“三千年前的一場大戰,韓、趙兩國,舉全部兵力破了慕城,主将宋牧之和十萬将士一起戰死殺場,我們……活了下來……”
宋譯趕緊追問:“你們為什麽會活下來?”
夏侯勇和蘇凝紫偷偷看着李昭淩,李昭淩微微蹙眉,思路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城破的那個風雨交加的傍晚,說:“既然活着,就總有活着的理由。”
宋譯明顯覺得李昭淩想隐瞞些什麽,繼續逼問道:“什麽理由?”
李昭陵凝視着宋譯沒有說話,他目光深邃,看得宋譯心裏直發毛。
他看李昭淩不願意回答,眼珠子轉了一下,繼續問:“是不是和車禍有關?還是和我有關?”一個念頭恍然而過,他停頓片刻,說,“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好像都是在車禍之後發生的?”
半晌,李昭淩才說:“你碰過銀鸾?”
“銀鸾……你是說那只毛筆?”
李昭淩眉眼低垂,沉着聲音說:“銀鸾是宋牧之的舊物,只有宿主觸碰過銀鸾,才會催發出身體內亡靈的力量。”
“宿主……什麽是宿主?誰是宿主?”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這次,連李昭淩都沒有回答他。
宋譯看看夏侯勇,再看看蘇凝紫,衆人深沉的目光下,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忽然想起昏迷前,李昭淩茫然失措的表情,還有方才蘇凝紫熱切的擁抱,再往前,甚至是夏侯勇三番兩次睜眼說瞎話時的寬慰,瞬間明白了所有。
千年之後,宋牧之魂靈不滅,那麽現在,眼前這些人活着的理由就只有一個,等待宋牧之的複活。
“哼!”宋譯輕笑一聲,看着啞口無言的衆人,說,“原來,你們是在等他,”他話說得輕佻,仿佛這點傲慢就是他最後的尊嚴和保護傘。
李昭淩看着宋譯的一臉落寞表情,說:“宿主一旦被喚醒,寄養于身體內的魂靈就會重生。”
宋譯咬了咬下嘴唇,說:“重生之後呢?我呢?”
李昭淩再次垂了目光,沒有說話。
“哈哈……”空蕩蕩的院子裏,忽然傳來宋譯幾聲嘲諷而尴尬的笑聲,“你們是在跟我講笑話嗎?三千多年前的人,說重生就重生?哥們!都醒醒!”他難以置信地掃視着這些人,仿佛剛剛聽了一個極其荒誕的故事,而自己現在面對的也不過是游樂場裏打扮成怪物模樣的人型玩偶,他加重語氣,求助地看着李昭淩,一字一頓:“你一定是跟我開玩笑,李……老……師……”
李昭淩深深地嘆了口氣,撇過目光沒有再看他。
宋譯落寞地收了所有表情,他發現原來自己引以為傲的“活着”的信念,在這場匪夷所思的變故中、在面對這麽多擁有強大力量的人的時候,什麽都不是。就連自己,到頭來也得落上一個荒謬可憐的結局。一切來得是這樣突然,所有的事早就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了,猶如一口劇毒,含在嗓子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種感覺,簡直比死還難受。可是,他依舊不想認輸。
宋譯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穩了穩語氣,稍稍冷靜,重複道:“說吧,我會怎麽樣?”
李昭淩面色凝重,說:“我……我不知道……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其實,三千年以來,宿主不止你一個,可是,沒有人能走到最後一步。”
“為什麽?”
良久,才聽李昭淩緩緩地說:“幽冥纏身,意外頻發,唯有死亡,可以解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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