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郁金
容雪淮的紙條只是大致的囑咐了幾句,畢竟在他走之前就已經把各種事情事無巨細的向溫折交代好了。
他留給溫折的防身法寶自不用說,溫折若要出了映日域去轉轉容雪淮亦不會幹涉。按理他的交代來說,映日域幾乎能讓溫折橫着走,所以在這樣的條件下,唯一不能去的地方就讓溫折有點在意。
容雪淮告訴溫折,小鐵峰是刑堂,他不希望溫折過去。
溫折當然不會做容雪淮不喜歡的事,只是在得到這句交代之餘,他不免對小鐵峰這個地方有些多餘的好奇。平時在山間亂逛的時候也會多看幾眼,發覺那些開了靈智的妖獸也是對此敬而遠之的。
想必是當初容雪淮同樣對它們叮囑過吧。
溫折摸了摸停在自己手上的點墨的腦袋,一揚手把這只翎毛漸漸長全的小家夥放飛了出去。
點墨飛出一段,清鳴了一聲,又飛回來在溫折的頭上盤旋兩圈,親昵的俯沖下來啄了啄溫折的肩膀。它來來回回重複了這個動作幾遍,似乎是對這個游戲樂在其中。
溫折偏過頭去,蹭了蹭它羽毛光滑的腦袋:“點墨乖,今天雪淮回來,我要去接他呢,先不要鬧我啊。”
“雪淮”兩個字仿佛某個神奇的符咒,讓這只小鳥勉為其難的蹦跳了幾下,在溫折的肩頭站定。眼看溫折又要伸手來揉它的腦袋,點墨不滿的用乳黃色的小腳爪在溫折肩頭抓了抓。
由于先天神識的緣故,溫折能夠隐隐感受到點墨的情緒。
——要見他,要見他,你快一點哦。
體味到這樣的一道訊息,溫折不禁彎起唇角微微一笑。
雪淮,你離開的時候,整個映日域和我一起,都這樣想念你。
走了沒兩步,肩頭的重量就越來越清晰,溫折不免道:“點墨,昨日我上西峰走了走,見到了你的父母,兩位真是矯健有力,線條流暢漂亮,實在讓人心向往之。”
點墨仰起頭,很是驕傲的叽喳叫了兩聲。
溫折忍着笑,提前做好了腳底抹油的準備,咳了兩聲,勉強用極為正經的音色道:“但恕我眼拙,點墨啊,令尊令堂似乎沒有你這樣圓潤,這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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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就肩頭一動把點墨抛到了空中。羽翼漸豐的碧落鵬被這樣一扔,黑豆一樣的眼睛中滿是不知所措,身上的絨羽都炸了起來,一時間很茫然的在半空中拍了拍肩膀。
但當它反應過來溫折所說的話後,就憤怒的鳴叫了起來,拼命的拍動翅膀向前面的溫折追去,它那情緒實在太過怨念,讓溫折即使跑出了幾百米仍能清晰的接收到。
——花君都說了,我這只是嬰兒肥!嬰兒肥!
溫折大笑着在山間跑躍騰挪,決定不戳破這層花君用來給點墨找補的窗戶紙。
而在不遠處,容雪淮摘下了頭上的鬥笠,微笑着看着他臉頰緋紅、雙眼晶亮、一頭墨發在風中飄揚的伴侶從遠處奔來,一頭紮進自己的懷裏。
所以無論在外面遇到多少無聊而讓人厭煩的事情,家庭始終都會是最溫暖的港灣啊。
容雪淮伸出手,把撲到他身上的溫折抱了一個滿懷。
而有他愛之人的地方,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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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郁金君大約要來。”在與溫折如慣常般訴了一番衷情後,容雪淮和溫折攜手走在回玉芝峰的路上時,他輕描淡寫的提了提這件事。
“郁金花君?”溫折眨了眨眼,腦子裏很是回想了一番,最後的出的結論實在有點讓他慚愧:“我好像對他沒有什麽印象啊。”
當然不是見面後的那種印象,而是十二位花君裏,他幾乎從沒有聽容雪淮說過這個人。這當然是很少見的,因為當初在為他講解各種事宜時,哪怕是容雪淮自己都被拽出來做了範例。
而這位郁金花君……溫折确實沒有在容雪淮口中,亦沒有在出外歷練的日子裏聽到過有關他的消息。
“他畢竟剛剛繼承這個位置沒有多久,在我們十二人裏,他僅比現在的牡丹君資歷高一點,也只比牡丹年輕一點,所以你大概不會知道很多。”容雪淮一手臂彎裏環着溫折的胳膊,另一只手在身後負着:“他叫花昊風,之前曾經在我這裏住過一陣……”
容雪淮的話剛剛說到一半,就覺得胳膊上的力道一緊。他轉頭去看,卻是溫折露出沉思的表情,甚至為此慢了一步。
“卿卿?”
“你提到他的語氣,好像有點生疏?”溫折這些日子也弄清了很多之前不太知道的事情,比如說,如果不是和容雪淮關系格外好的花君,一般不願來映日域拜訪。
但是這位郁金花君既然曾經借住映日域,有怎麽能做到無論在容雪淮的口中還是外界的風評裏都如此……透明?
“郁金谷這一代的争奪比較殘酷,昊風當年是海棠引薦,他欲在我這裏避過風頭,亦是想尋求庇護。我那時恢複的不錯,拿他當個年紀輕些的弟弟對待,彼此相處還是可以的。”
“他也一直對我十分敬重。我們彼此來往一直足夠客氣,只是我對他的心性……略有不滿吧。當年他曾收過一個半妖,我不大喜歡他在那件事上的處理作風。”
容雪淮似乎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只是草草的一筆帶過:“明天我會設宴招待他,卿卿你同我一起出席就是了。你是我的道侶,他們遲早要知道的。”
“那我要收起耳朵和尾巴嗎?”溫折猶豫了一下:“在和您一個層次的人面前,我的半妖身份是否遮斂也沒什麽兩樣吧。”
“選你最舒适的方式吧。”容雪淮笑了笑:“我從沒想過掩蓋你的半妖身份,只是和妖族的合作還沒有拍定,故而并未廣而周知罷了。你我合道大婚那天,自然要你用半妖身份公然亮相……卿卿,我怎麽會要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溫折彎起了眼睛,他抽出容雪淮臂彎裏的手臂按在對方肩上,借力踮起腳尖,輕輕在對方的唇角落下了一吻:“謝謝你,雪淮。”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謝謝你給我的所有愛和尊重。
在這天的下午,平時少有人往來的映日域進駐了些芙蓉榭的弟子,來為明日的那場宴席做一番準備。
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溫折也大致明白了那位郁金花君和容雪淮的關系:客氣有餘,親近不足。無論是海棠花君、寒梅花君還是那位杜鵑花君,容雪淮都沒有刻意擺宴接待,但就是這樣的“不特別接待”,才是親切自然的表現。
在第二日的宴席上,溫折見到了他有生之年所見的第六位花君。
溫折坐在容雪淮的一側,和雪淮一起共據了主人所占之地。那位眉目英俊器宇軒昂的青年坐在客人所屬的從座,不知是不是溫折的錯覺,花昊風的眼中似乎有着幾分淡淡的陰霾。
在容雪淮向對方介紹溫折:“這是我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心愛道侶,溫折。”之時,花昊風不冷不熱的眼神掃過溫折,仿佛客套般道:“溫公子名不虛傳。容哥的喜好還是和過去一樣啊。”
在花昊風的尾音落定後,溫折發覺身旁的容雪淮面上也掠過一絲涼意。
有這樣一個并不太美好親密的開篇,宴席的氣氛仿佛也是尴尬僵硬的。
宴會上自然有貌美的一隊舞女上前獻舞,以示賓主盡歡的氛圍。但花昊風若有所思的看着這隊舞女,慢慢道:“我還以為按照容哥的偏好,這些舞女裏怎麽說也會有幾只半妖呢。”
容雪淮為他的那個“只”的量詞眉頭一擰,卻聽花昊風又慢條斯理道:“不過這是我擅自妄猜容哥的心思了,容哥的話,似乎更欣賞半妖少年才是。若是如此,真該恭喜溫公子啊。”
他這話怎麽聽都格外陰陽怪氣,神情中更有對溫折的一派輕慢。溫折有些尴尬的偏開視線,卻見身邊的容雪淮放下酒杯,杯底頓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溫折是我的道侶,你辱他便同辱我。”容雪淮面沉如水,口氣也是難得的冷漠:“昊風如此含沙射影,只怕太過了一些。”
“小風怎麽敢侮辱容哥的道侶。這位溫公子一看便是宜室宜家又有操守的半妖,自然不同那些吃裏扒外的賤人。”青年也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我就不像容哥這麽幸運,能遇到這樣秀外慧中的良人。”
說到這裏,花昊風的面上掠過一絲古怪,仿佛是為了什麽事情不滿一樣。他冷笑了一聲,拍了拍身邊的儲物袋:“不過容哥真是多情到無情了,有了這位溫公子,就忘了當初的小蘇瀾,也不知這位溫公子能和容哥好到幾時啊?”
話音未落,花昊風就一揚手,霎那間,一個渾身赤裸,頭上生有一對小巧鹿角的半妖就這樣憑空出現在大堂裏。
溫折目力極好,即使兩人間隔着不短的距離,他還是看出了那少年身上恥辱的打扮……那位身懷鹿血的半妖雙手被緊緊反縛在身後,口中也被一個口嚼卡住,前端似乎被什麽東西綁住,而後面雖然看不出來……可從這少年面上不同尋常的潮紅推測,似乎也放了些東西。
就在溫折一眼看清了那少年之際,他身旁的容雪淮已經拍案而起。半句廢話都沒有,容雪淮抛過去一件衣物,這披風在半空中展開,弧線優美的落到那個半妖身上,嚴嚴實實的把它從頭到腳罩了個徹底。
“你們都下去吧。”容雪淮這樣吩咐在屋中侍奉的女子和那些舞女。
在衆人都如流水般低頭退下後,容雪淮冷漠道:“郁金,你今天不太像來喝酒的,到很似過來挑釁的。”
花昊風也哈哈一笑站了起來,說出的話莫名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挑釁不敢當,只是想和容哥切磋一場,順便請教容哥一件事:我前幾天心情好,允許這賤人提點什麽請求,誰知他這請求聽得我火冒三丈。直到今天,這賤人已經被我折騰了三天,竟然還能咬着牙不改口。容哥不如猜一猜,他是想要什麽。”
容雪淮冷冷一哂:“不用賣關子,我知道他是想見我。”
郁金花君看上去連額頭上的血管都要暴出來了,他怒極反笑:“是啊,容哥你和他都有默契在心,瞞天過海,就剩我一人一無所知,真是幹得漂亮!”
“你确實一無所知。”容雪淮似乎不願意再和他說話,徑直向大堂外走去:“卿卿,你帶蘇瀾下去安頓一下,若是能夠,盡量處理一下他身上的那些玩意。”
花昊風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說什麽,卻被容雪淮回頭一眼給堵在了嗓子裏:“閑話休敘,要打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