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結發
“美人”嘆了口氣,把跪坐在地的“小白臉”扶了起來,無聲的擡起頭來,向發出聲音之人投去了一個漠然的眼神。
溫折亦不忿的望去,只見一人身後跟着四個護衛,帶着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擠上了小船。此人容貌還算俊朗,但眼神卻是十足的淫邪,讓溫折一看就充滿了反感。
正胸中暗自氣悶之時,他的手被容雪淮悄悄握住。溫折如找到主心骨一樣的回握一下,咬牙道:“雪……我想打他一頓。”
還沒等容雪淮說上什麽,對面的青年就先笑了:“這位美人兒芳名帶雪是不是?雪娘你且看,這個小白臉論修為,看家境,有哪裏能配得上你這種絕色美人?倒不如跟了少爺我,從此保你有功法,有仙丹,更少不了你的首飾佩環,你瞧如何?”
容雪淮側了側頭,漠然道:“我的船上挂了碧波映月牌,道友還是按規矩來,自己下船吧。”
溫折愕然發覺,說這話時花君調整了聲音,出口的乃是一種頗有磁性的中性聲調,語氣略冷。
聽到“規矩”二字,青年登時猖狂的大笑起來:“雪娘你和我談規矩?好,好,漂亮的姑娘說什麽話都有道理。今天我就跟你講講規矩——美人兒你且記好了,這碧波城內,我就是規矩!”
青年大概來頭不小,他這一番大鬧大笑毫不避人,而周圍的畫舫主人在看到他後紛紛發出一聲聲驚叫,接着就操縱小船盡量遠遠躲開。
剛剛還被衆多畫舫擠擠挨挨的船只片刻間就成了一葉孤舟。
溫折悄眼打量,卻見菡萏花君面上已經露出了不悅之色。
“築基二層。”他冷靜的施舍了青年一個眼神:“勉強夠了。”
“夠什麽?”青年得意洋洋道:“可是小娘子覺得少爺我夠做你的好夫君好良配了?讓相公教你:相公可不是只勉強夠了而已,夫君的本事可是能讓你哭着求饒呢。”
“勉強夠資格給我的道侶做陪練了。”容雪淮漠然收回了眼神:“卿卿,你可以去打他了。”
青年看了看溫折,不屑的大笑了幾聲:“哈!哈!煉氣九層的小白臉也想來和我過招?好啊,小白臉你來打一場,輸了本少爺也不要你跪下喊爺爺,只要你把身後的這個大美人抵給我,如何?”
剛剛着這青年放肆的言論已經讓溫折怒火中燒,如今青年這句言語就更是火上澆油,他頓時咬牙道:“無論誰輸誰贏,雪……他都不是什麽籌碼!”
容雪淮倒是笑了一聲。他此時的聲音如此清冽,如破冰碎玉一般,着實動聽極了。溫折和青年都忍不住去看他,只聽他慢條斯理道:“你的修為尚且不怎麽樣,可膽色确實為我平生僅見了。卿卿,你動手吧。”
Advertisement
溫折清叱一聲,拔劍而起,而一直端坐的容雪淮也重新抱起了倚在椅腿旁的琵琶。
那幾個護衛都禁不住為之側目——這次可不是因為他的美色:這女子的道侶已經為了她不惜越階和有權有勢的少爺打起來,這小娘子竟然還能不緊不慢的彈曲琵琶?
溫折在劍法上的底子是容雪淮親自給他打下,而劍意更蒙寒梅劍君悉心傳授。眨眼之間他已揮出三劍,劍劍不離這青年要害。
他秉性純善,平時哪會這樣出招?眼下是真被這人侮辱性的語句氣急了。
琵琶悅耳的曲調已經叮叮咚咚的響了起來。青年冷笑了一聲,雙手猛一交疊,身上竟然隐隐浮現一層重铠的虛影。溫折的三招已經足夠銳意,卻被這青年化為無形。
“小白臉真是不知好歹,煉氣和築基之間距離有如天塹,你竟然還敢越級挑戰?”
溫折招式落空也不見失望驚愕,他只是重複了一句話:“我的道侶說了,你勉強夠給我練手了。”
琵琶的音調高了兩分,隐隐帶上了贊賞的欣悅之意,溫折會心一笑,劍尖一顫,不再模仿寒梅劍君的銳利劍意,反而變得舒緩柔和。
青年以為他後繼不足,不由不屑的一笑。
溫折面上卻顯出一分提前預見到結果的傲然。
“小白臉不行了?”青年挑釁般揚起了眉毛:“那你這就看好吧。”
“你的話說晚了。”溫折搖頭道:“現在該是你看好的時候了。”
“什……”青年話尚未說完,右肩的肩胛骨處就是一涼,下一刻便傳來一股劇痛。剛剛還平緩而遲滞的劍法驟然淩厲了起來,仿佛是透過細微的縫隙刺傷了他四肢的肌腱和肩胛,讓他驚恐萬分的看到了自己的鮮血。
“你怎麽可能傷到我!”青年不可思議道:“這怎麽可能!”
溫折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
一旁的容雪淮卻是很明白的:溫折的劍法轉為舒緩從容只是個假象,在他那貌若平和的劍氣中其實暗藏着一個印法。
卸甲印,容雪淮在溫折臨行前教他的第二個印法。
此印專為防禦力高超的法寶靈器所設,已知攻擊靈器的薄弱之處,能在無聲無息對方尚無覺察之際破開敵人的防禦,硬生生撕個口子出來。
溫折剛剛已溫和的劍氣探明了這青年寶铠的虛實,再用劍氣夾裹着印法之力,舉重若輕的就達到了讓青年百思不得其解的效果。
青年心懷顧忌,手中動作不免有些遲疑;而溫折怒火未退,此時一鼓作氣,更是已快打快,他又新在鬼壓柱上凝實了靈氣,本身更有妖力加持,憑煉氣九層的修為對戰普通的築基二層竟然也不落下風。
四個護衛都是築基七八層的修為,眼見自家小主人手上,當然要履行自己的職責。誰知他們身後的琵琶雙彈一響,四人的肢體都僵硬下來,木然而不能移動。
那一直被他們看做毫無反抗之力的美人淡漠道:“我都說過了要按規矩來……單打獨鬥就是單打獨鬥,四位做什麽要平白插手呢?”
其中一個護衛連連掙動了幾下都毫無結果,只好急促道:“快放開我們,你可知道你道侶傷的是何人?碧波城劉家你也敢惹?你這麽嚣張,只怕沒法全須全尾的出碧波城的城門。”
容雪淮啞然失笑,嘆息道:“難道你們又知道我是誰了?罷了,相逢即是有緣,你們不要着急替你們少爺找場子了,還是安安靜靜的,讓我來請你們聽一支曲子……”
“不要聽!”護衛之一突然反應過來:“她是海棠花君的手下,那個‘抱月琵琶愁斷腸’!只要聽了她的曲子,就必然會愁腸盡斷而死!”
沒料到這護衛年紀輕輕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容雪淮有點訝異的挑了挑眉:“海棠的手下?原來你們當年是這樣傳我的……卿卿,罷手吧,你若再打,這人就看不出什麽形狀了。”
原來溫折一路打到上風,索性收回了明泓秋水,改用妖力拳拳到肉的毆打。這青年嬌生慣養,細皮嫩肉,哪裏挨過這樣一頓劈頭蓋臉的狠揍?沒幾下就被打的連連哀叫。
在容雪淮叫住他之前,溫折已經兇狠的給他的臉上來了好一頓直拳,直打的對方眼眶烏青,臉頰腫脹。這還不算,溫折還口氣惡狠狠道:“道歉,給他道歉,給我道歉!”
“我錯了,我錯了!”青年大叫起來:“別打了,別打了——我調戲她給她道歉就算了,你打我一頓,我還要給你道歉?”
溫折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恨不得直接撲上去掐死這青年,他又讓對方吃了一記拳頭,沒好氣道:“你知道你打擾了什麽?反正你不用知道,認錯就對了!”
“哎呦,行,行,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打擾你們,我不該調戲美人……別打了啊!她都讓你停手了!”
溫折恨恨的踹了此人最後一腳:“美人也是你能叫的?”連我都只敢在心裏想想!
容雪淮頂着四個護衛要燒灼起來的警惕目光緩步走到青年面前,溫聲道:“我還是要糾正一點,那些人喪命不是因為聽了我的曲子,而是因為中了我下的毒。就像這樣……”
那青年突然跳了起來,如同被調戲的良家婦女一樣驚叫起來,看也不看腳下的路,沒兩下就走到畫舫邊緣,撲通一聲跌進水裏去了。
四個護衛俱是目呲欲裂,紛紛驚叫起來:“你對少爺做了什麽?”“就算是海棠花君的手下也不能如此放肆!”“你竟然敢!”
“你們五人身上沒什麽殺人後的血氣,所以這藥沒什麽殺傷力,只是能致幻罷了。你家少爺原本想對我做什麽,如今自己就在幻想裏經歷什麽。”
容雪淮走了幾步,攬住溫折的肩膀,又補充道:“另外,我是芙蓉榭的人,和海棠郡無關。今日我的道侶打了你們少爺,你們可以盡管去找芙蓉榭主讨個說法。唔,對了,還請回去轉告你們家主,你們這少爺的舉動我還是會派人來看的,若是他将來還如今日一般為禍一方……那倒是要對不住了。”
那傾國傾城的美人對着肝膽俱裂的四人嫣然一笑,就攜着那清秀溫潤的少年飛身遠去。四人漸漸能夠艱難的移動,當即就抽出手來笨拙的去撈落水的青年。
其中一人打撈時明顯不在狀态,被身邊的護衛狠狠打了一記:“想什麽呢?”
“剛剛那個女人,我是說,那位連名字也不要提的花君的手下。”這護衛有些遲疑道:“我怎麽看她好像是比她道侶高上整整一頭啊……”
————————
溫折被容雪淮帶着走了幾步,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不高興,容雪淮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聽溫折悶悶的抱怨道:“沒打痛快。”
容雪淮輕笑着彈了溫折的額頭一下:“是沒打痛快,還是心裏不痛快?今日的卿卿打起人來這般豪放,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
溫折不說話了,只是偶爾動作幅度頗大的“偷看”容雪淮一眼,每看一次就臉紅一次,但卻依然堅持不懈的側頭去看。
“真是。”容雪淮無奈的低笑了一聲,帶着溫折在一處小亭裏歇下腳步,動作輕柔而仔細的挑出溫折的一縷長發:“就是一直在想這件事,對不對?”
溫折笑了。他并不開口,只是擡手去捉容雪淮的袖子。
兩縷顏色略有差別的柔滑青絲被單獨挑出,打了個簡單的同心共意結,容雪淮提起指尖想把這兩縷發絲斬斷,想了想又放下了手。
“就先如此吧。”
他們牽着手,在吹面不寒的楊柳春風中慢慢的走。
兩個人的發絲牽系在一起,仿佛心意也被無形的紅線相連,說不出的情意綿綿,讓人遠遠一眼就可知道他們的關系。
“今日過後,你還想去哪裏呢?”容雪淮和緩的問道。
“我要去哪裏,您就會陪我一起去嗎?”
容雪淮笑了:“那是自然。”
溫折仔細的想了想,敲定了最後的選擇:“那我們先去和大哥沈姊他們交代一番,然後還是回映日域吧,我有點想回去了。如果我再想出來,您也不會阻攔的,是嗎?”
“我不阻攔,若是可能,我還會和你一同出去。”容雪淮眼中盡是一派溫柔:“只要你想,只要你需要。”
“那麽我們就回映日域。”容雪淮感嘆道:“若是從前,我一定會這樣說,但是現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溫折奇道:“那您要怎麽說?”
“我們回家。”
容雪淮手上一使力,将溫折拉進自己的懷裏,然後低下頭,在溫折的發頂輕輕吻了吻。
有你之前,那是一個地域的名字。
有你之後,那裏是家。
第四卷 善戲谑兮,不為虐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