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笑風逐其人
風四走進山洞,果然只沖空氣說句“我回來了”,然後開始過濾打回來的水,對一旁的“暴行”視而不見。
南一明被壞人壓住四肢,遮住口鼻,心髒快跳出喉嚨。其實他這樣子,才不想出聲引人注意,于是連連使眼色。
“我剛才在周圍飛了一圈,西南方向看見有特安局的人。”
“大概多遠?”陳暄這才放開南一明,毫無聲息地扶他起來坐好,戴上面罩。
“三十多公裏吧。他們搜得很仔細,估計今晚到不了,但是有狗和飛行器。”
“其它方向沒看到?”
“沒有。呃……”南一明剛才嗆了一下,憋了這麽半天沒出聲已經是極限。風四聽到咳嗽,終于“發現”他倆。
不過……怎麽總覺得這兩個人坐得有點太近呢?而且南一明的臉蒙上了不知道怎麽樣,可就算咳嗽,也不至于紅到耳根吧?他想起力量四和他私下小聲嘀咕的事情,有點不知所措。
“我們還是小心些,吃了東西就走。”壞人絲毫不露,端着老板的架子吩咐。
風四可能有點腼腆,聽“老板”做了決定便不再說話,老老實實打點行裝,準備上路。
如果不介紹他是混黑市的,南一明估計能錯認他是個普普通通的公務員,還是不接觸群衆那種。
這和力量四的差別就很大了。除了差別大,那位還有各種“大”:個子大,塊頭大,嗓門大,膽子大,主意大,脾氣大,看着像土匪,走在街上大概沒人敢靠前。
這不,他渾身野氣,挂着一身野兔回來了。
說“挂着”,是因為野兔太多——足有五十只上下——被拴上繩子,一圈圈繞在身上,基本都受了致命傷,卻還留一口氣沒死,或掙紮或抽搐。
陳暄見了,臉色沉下來。
力量四還沒進來就炫耀着嚷嚷:“今晚放開了吃。嘿嘿,還沒使勁兒抓呢。看到沒?這樣才新鮮!一會兒直接收拾了下鍋。”
他光頭上挨了一下,才看見老板。從豪宅他就不受待見,冒險賣力的事都做了也不行,這時心裏的火有點憋不住,橫眉豎目起來。
“趕緊都弄死。”陳暄估計跟他講什麽動物權益純屬白搭,幹脆直接解決問題吧。
力量四盯着他,鼻翼擴張,嘴唇翻開一點,差點要龇牙。他挑釁地拽下一只,手指一并就掐斷脖子,腦袋直接掉在地上。其它将死的兔子聞到血腥,更加慌亂,吱吱叫起來,拼着最後一點生命力掙紮。
南一明扭頭不願看,卻被拉住手。他明白是要演戲。
他剛轉回來,兔子立刻全死了。一時的寂靜在血腥味中弄得他胃裏向上反。
力量四到底不敢和神經系硬碰,氣鼓鼓地瞪了南一明一眼,拿下兔子扔在地上,擡腳要走。
陳暄拽着幌子,暗中把力量四定住。
南一明見狀,不用暗示,立刻說:“我看不慣。以後吃多少打多少,到手立刻弄死,別血淋淋的。”
力量四動彈不得,眼裏除了恐懼,滿滿的都是憤恨。
那邊風四上來解圍:“你不知道,我看見西南邊特安局的人來了,帶着狗。這麽多兔子,還到處是血,太危險了。”
見力量四的神情稍微緩和些,陳暄放了他,拍拍他肩說:“行了,弄來好吃的也是大功勞。別犯別扭,咱倆去河邊洗幹淨,只留後腿我看就夠,剩下的喂魚吧。特安局的在上游,聞不到。”
力量四被拍了一下,立刻躲開了,跟陳暄走的時候也有點尴尬。
南一明見了,心裏不安:他這是看出來了,現在又惹他不高興,但願別出岔子。
留下的風四倒是沒顯出什麽來,默不作聲地把地上的血跡用土蓋得嚴嚴實實,接着張羅找柴火。
“我和你去。”留下無聊,這活計又不是幹不了。
一開始風四對這個“神經異能”還有點戒心。不過南一明心思精巧,長袖善舞,又加上本身氣質溫文爾雅,很對這種悶葫蘆。兩人不一會兒就聊起來。
風四和力量四其實并不算朋友。兩個人一個擅長撤退,一個擅長攻擊,又都是四級,好幾次一起被招進同一樁生意,才認識。
“那怎麽不幹脆結伴一起幹?”
風四遲疑一下,還是轉口說:“單獨接活兒的時候也很多,再說力量系的人不少,也不是非得和他一起。”
南一明聽明白了,性格不合。
風四那邊還在試圖填坑:“其實結伴有時候反倒不好。招人的也得掂量自己的實力,怕雇來的人打成一片,黑了他們。我估計這次笑風逐找我們倆,就是看我們合作過,有默契,還不像一夥兒的。”說到最後還是自己繞回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南一明毫不在意,表示和他無關。
真心話出口,風四反倒好像放開些,于是問:“你是笑風逐的新搭檔?”
“嗯。”南一明面上帶笑。“搭檔”雖然好像差了點什麽,第一次聽到旁人嘴裏說出來,他和陳暄的關系緊密特殊,仍然讓他心裏發甜。
風四看不到他笑,可從語氣裏聽出點端倪,立刻又覺得南一明非我族類,沉吟着閉嘴,走開了些。
南一明心裏嘆氣。還是沒學好掩飾,稍不留意就露馬腳。他只好接着問:“黑市裏像你們這樣的四級挺多的?”
“對。一級二級的進來沒什麽用,有人給生意也就是拿來墊背的。完全靠黑市賺錢養家,還想多活幾天的話……三級打底吧——不過警察也得三級才能進門。四級當然更好,也更貴,就看買家要做什麽,能出多少酬金。再往上,雖然也有,不過太罕見了,一般人買不起,能用到的地方也少。同樣的價錢還不如多找幾個四級。算是‘有價無市’吧。”
這一番總結簡明通透。南一明看風四一眼,估計他也就二十歲上下。不簡單。
雖然是靠運氣站到人群頂端,不過站上去了,高級異能的見識就比平常人多而廣,看事情容易看得明了——陳暄也是一樣,嗯,比風四還明了。
這個人好像又是那種話不多,眼睛忙着看,腦袋忙着思考的類型。于是南一明又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幾句。
這個世界太混亂了,政權——在南一明看來也就算軍閥——最多能撐一、兩個頭領,就被打倒。新來的基本是原來的翻版,然後混亂重來一遍。也就仗着這裏人生命短,一生經歷兩、三次改朝換代到頭。而且他們從父母那裏又得不到什麽傳承,估計反暴的感覺一般不會強烈到要做點什麽,也就沒有很多倡導和平的組織。
至于平常人的日常,表面上看着好像過得去,原因除了東西能自我修複以外,是普通人實在無力改變世界,一代一代過來,只好習以為常,自己低頭忙活自己的小生活,祈禱厄運不要降臨。
可對于能力出衆的高級異能來說,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
軍閥們要利用他們,同時對他們極為忌憚,各種壓力和限制很多。除了像他們剛逃出來的那家,有實力和機會做實業,絕大多數人要被卷入政治,要麽為政府服務,要麽加入有野心的反對派別,參與幾年一輪回的混戰。
也有不甘心當炮灰的,比如這個風四,冒着犯法的名,選擇進入黑市,寧願給自己賣命。
因為如此,黑市并不只做違法犯罪害人的生意。絕大部分交易其實是正常的,只不過由身份特殊的人來做而已。
也正如南一明目前所見,黑市裏什麽人都有。在這個世道裏,有的秉承某種信念,比如不殺生,不取不義之財,等等,潔身自好,只靠這個途徑混生活。也有很多,像這回的力量四,天生好血腥,黑市正好給他們機會。
除了由于自身選擇做這個行當的,還有些人,是在正常社會混不下去了,被逼進黑市。
南一明以為那得是大多數。
其實不是。在亂世,單純有能力,或者單純窮兇極惡的人大可以加入哪方政權的軍隊,在戰亂中立名。真被逼進黑市的,是沒法讓人放心的一類——最高級別的,或是極為罕見的異能。
南一明想到陳暄,心情有點沉重。他算是哪種呢?自願還是被逼?無奈還是适得其所?有些信條,什麽信條,還是妄為?
風四可能看出他在想什麽,說:“笑風逐和吉森的風評一直特別好。可惜我晚出生幾年,沒趕上他們那個時代。不過這次能拿到這個單子,見到昔日英雄,特別幸運。”
“他和你想的一樣嗎?”
“嗯,還真不太一樣。笑風逐的事情傳得有點神了,聽着過瘾。見到了才知道,還是真人比較實在。”
南一明好笑,想起陳暄的馬甲随手一抓一個,張嘴能舌燦蓮花,竟也撈個“實在”的評價。不過,誇他的話,無論信于不信,南一明照單笑納。
“你說他們風評好,是怎麽個好法?”黑市的标準估計和普通人不同。
果然。“那兩個人從沒失手過。傳聞在以前,只要能讓他們接單,事情就算弄完了。”
“他們下手挺狠的?”
“是挺狠。不過是對自己狠。他倆特別賣力,幹活像不要命似的,身手又特別好,一般人自然比不了。”
不要命這點倒是能看出來些。身手,南一明看來,沒得比。
“……而且他倆特別仗義,做事情幹脆爽快,只要不欺負到他們頭上,對人也好。所以雖然搶了不少生意,人緣卻挺不錯。要不之後也不會有那麽多人說他們好話。”
南一明沒說話,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殺過人嗎?做得那麽多又那麽出名,肯定有吧?
風和日麗中突然打下一道閃電,在地上劈了條縫。南一明探探頭,不敢仔細看是不是深淵。
風四見他低頭沉思,笑了笑說:“他倆接生意從來都事先說好,不會有意傷人殺人。如果那種可能比較大,他們幹脆不要。”
南一明勉強點點頭。“你說的都是傳聞吧?”和吉娜的那些一樣。
“是傳聞。本來我也就是聽一聽算了。不過有一次我幫一個五級的老頭躲特安局——哦,也是跟這個力量四一起——那個老頭跟我抱怨力量四下手太狠。他說他年輕時就讓笑風逐和吉森幫着逃過一次。當時他們被逼到角落裏,那兩個也不肯下殺手。後來他們解釋說,都是有父母親人的,各為其主罷了,沒到拼性命的地步。我聽那老頭說完之後,再有他們倆的故事就上了心,有幾次還碰到他們曾經的買主甚至對手。說的都差不多——那兩個不願意沾血。”
南一明心裏剛松快點,風四輕笑一下,又說:“不過他們覺得沒到那地步,別人可不那麽想。他們樹大招風,碰上了,對手至少要耍些手段。他們能在風口浪尖上活那麽久,聲名不落,手上怎麽可能幹淨?”
“……你呢?”南一明喉嚨發幹,不想再聽。
風四看看自己的手,“還沒碰到呢——但願永遠碰不到。你也是吧?要不今天早上,被人拿槍那樣逼着,換個人早就下狠手了,起碼得報複一下。”
對了,今早沒下狠手的“神經異能”,還是自己呢。南一明勉強提起嘴角點頭。
他又想起灰眼睛老外追他,殺掉兩個特安局特警的事。神經異能殺人傷人,或是手下留情,只在一念之間。而這一念之差啊……太過容易了。
之後風四見新朋友對笑風逐感興趣,又說了好多聽聞的事情。南一明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如被油煎。
他想聽,他太想知道那人過去所有的一點一滴。可他又不敢。真聽到什麽,可要他如何是好?
他就像配合飛刀手的美女,站在靶前僵硬地不敢動,瞪大眼睛期盼演出成功,卻知道飛來的可能給自己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