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示愛
陳暄看着那雙又恢複死氣沉沉的眼睛,心想,南一明最近的舉動,确實有點情緒化,而且猶疑不定,優柔寡斷。這和之前那個不動聲色,說走就走,還和吉娜互相利用,演出一場好戲的人不太一樣。
不過……“碰上你這個處境,沒法适應我覺得太正常了。換了我——我是說我只能想象一下——也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肯定還不如你這麽鎮定呢。尤其你來了就碰上各種糟心事,最近幾天變故又這麽多……”
南一明面無表情地聽着。陳暄明白,這是沒勸到點子上。
他向深挖掘了一陣,掂量着再開口:“你說和以前比,這樣那樣。這個是哪個以前?裝芯片之前?來這裏之前?”
南一明眨眨眼,好像在考慮他的話。
陳暄見有戲,接着說:“你又說‘該’怎樣,‘該’如何。這個‘該’,又是誰定的規矩?”
南一明驚訝地看他,眼神有點空洞,明顯在思考。
“我聽你剛才的意思,可能裝了芯片後,你也盡量避免依賴那東西,對吧?”
“對依賴性一直有猜測。最近,尤其看到這個病人的情況,我才更明确一點。”
“那你現在明确了,應該不是特別喜歡身體裏有芯片的狀态,也就不會和那時對比,是吧?”
喜不喜歡這問題有點複雜。不過好像的确不太合适對比。大腦和芯片“共治”,還能算是“自己”嗎?
“那你可能說的是和裝芯片之前對比。我覺得吧,要是那樣,真沒必要。”
“可我以前,真不是這麽……這麽……。”磨叽?
“可你以前裝芯片了嗎?芯片失效過嗎?穿越過嗎?見過這樣的世界嗎?被黑市的人追過嗎?被通緝過嗎?住過那麽糟糕的地方嗎?被逼着做過手術嗎?沒有吧?”陳暄兩手一攤。“我的意思是說,環境會變,人也會變。幾年前的我看事情做決定,肯定也和現在不一樣。何況你突然經歷這麽多這麽大的變化?估計三觀都毀成渣了。換個人也得變變性子。”
“那我該怎麽比?”
“不用比啊——不是,比也行。但你得知道,有點差別也還是你自己啊。你和地下室裏那位不一樣。你有感受,能思考,會判斷,還知道自己有感受,能思考,會判斷。所以這就是你啊。只要你自己不胡思亂想,我保證你不會變成他那樣。”
我思故我在,這道理早就熟谙于心。可人在困境之中,被抑郁蒙蔽,非得有人提點不能看透。
看南一明有豁然開朗的意思,陳暄趁熱打鐵:“你都分析那麽多了,也聽聽我的。我看你對自己不太滿意——那也正常。會自我檢讨才能不斷進步,對吧?你這麽優秀,肯定經常檢讨,經常不滿意,是吧?平時不滿意就不滿意了,可正好趕上芯片失效,你就把那些不滿意的全賴在那事上了是吧?這鍋甩得挺有水平。”
南一明想通了,心裏像放下塊大石,聽他這半認真半調侃的語氣,笑了一聲。
“誰還沒有點缺點呢?”陳暄看他好了,自己開心得沒邊兒,嘴上的門便把得不緊了。“不過別擔心,就算你不喜歡你自己,就算你害怕世上的人都不喜歡你,還有我呢!至于該怎麽樣……嘿嘿,混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看你也不用考慮別人怎麽想,更不用考慮以前會怎麽做,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
想幹的就是……
南一明滑下床,跨坐在陳暄腿上,捧住他的頭,結結實實吻上去。
他倆有身體上的親密不錯,卻從沒吻過。主要是南一明認定那是情人之間的舉動,而他們以前感情還沒到那個份上,一直忍着。等昨晚他看清真心,情形偏又對不上。
那一邊,即使有異性的模板,陳暄對男人之間的情愛依然懵懵懂懂。聽聞過的一點點都是在生理欲望的層次,和細膩溫存沾不上邊。他雖然一直覺得有些缺憾,可缺的東西多了,也沒特別在意。
這時嘗到滋味,陳暄恨恨地想,同居這麽久沒親過,虧得大了,得抓住機會先讨些利息。
兩只餓狼見了肉,連喘氣都怕顧不上,吻起來渾然忘我,愈演愈烈。
過不多久,南一明身子都蘇了。他覺着自己就像那把幹柴,恐怕還浸了油,來點火星就得燒上天。
可火星半天沒來,對方還把他往外推。
“怎麽着?!” 騰出嘴,非常不滿地質問。
“呃,先跟你說點正事。”
這時候了,還有什麽其它的正事?!
“你做手術的時候,我在黑市上……你先別翻臉!不是說好你能做手術我也能上黑市嗎?我真的不做害人的事。”
好不容易安撫下來。
“是這樣,現在手術做完了,以防萬一這家人使壞,我在黑市上叫了兩個人,幫我們安全離開。他們現在來了……嗯,在隔壁我房間的窗外……我的意思是,我得趕快去開窗子把他們放進來……你得松開我……”
好吧。
南一明大字型攤開,在地板上放涼,郁悶極了。
一定是剛才太投入,有人到附近都沒聽到。
“……要不我快點回來,我們繼續?”
繼續個鬼?!南一明瞪那個不識風情的一眼,看到對方的情形和自己差不多,才稍微找到點平衡。
“你就這麽去見人?”
“反正也不會讓他們‘看見’。”
哦,對,他也會神經系隐身那招。真是方便啊。
“先別走。”
陳暄以為他又要幹什麽,趕緊跑到門邊,“我快去快回。”
“不是!能不能天亮了見見病人再走?畢竟經了我的手,想确定一切正常。”
陳暄有點為難,還是點點頭,說:“你一起過來商量吧。”
南一明沖了個冷水澡才去隔壁,按說好的敲了暗號。那邊陳暄準備好,用異能罩着他進門。
門開了,兩個雇來的異能感到一股濃濃的,帶着煩躁的惡意沖他們過來,身上同時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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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式到來,管家按時叫醒客人。
兩個人在早晨桌上見到,都挂着碩大的黑眼圈。
話說做手術做到淩晨也不讓人多睡一會兒。資産階級剝削真是要不得!
好在桌上擺着南一明特意要求的食物:帶殼白煮蛋,未切開的帶皮水果,和蔬菜清水面,讓他心情舒暢了些。
南一明看了隔壁的一眼:屋裏藏了兩個人你就敢大大方方下樓?
對方回了個“放心”。
女主人換上笑容,端莊得體得有點認不出,聽了手術師查看病人的要求後,更顯得欣喜異常,恨不得立刻把南一明挂到朋友圈攢贊。
沒看到态度強硬的小叔。
病人還是幾個小時前做完手術的樣子。南一明又把所有檢測跑了一遍。和昨晚的對比,除了契合指數升了一點,其它沒變,病人也還是對外界沒有反應。
南一明看他時的情緒,和昨晚完全不同了。這個病人和這世界幾乎所有的人一樣,從不曾有過完全主宰身體的日子,連命也拴在芯片上。而自己不是那樣,可以獨立地活着。
想到這兒,南一明不由得看看陳暄。
“醫生,他、他還能醒來嗎?”女主人見醫生面色陰晴不定,又帶了哭腔。
“那得看他個人的反應。”南醫生回過神。還好多年應對家屬的經驗解了圍,“芯片和手術都沒有問題,信息交流十分通暢。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要等多久才知道?”
“只能看運氣。對不起,這種事情沒有确切的答案。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到最好了。”
“還沒有都做。”小叔走進來,身後跟着個眼鏡男。
眼鏡男開啓一臺又大又重,幾乎無法随意手提的手提電腦,在上面連了一個儀器。儀器主體的蓋子打開,裏面是個正好能放入芯片的槽。
被取下的破損芯片放入槽中。眼鏡男在電腦上忙碌了一會兒,說:“可以恢複部分數據。”
“哪些部分?”
“基本是記憶……”
“太好了!”小叔沒等他說完,就高興得一只拳頭砸進另一只手掌。
“……不過內容不知道,也不知道能恢複的占記憶總量的多少。”
小叔的臉立刻又陰了,發達的手臂肌肉聳起來。
南一明冷眼看着,心說別又玩掏槍那一套吧。
陳暄估計和他想得差不多,不着痕跡地挪到他身側。
不過小叔可能昨晚吃了虧,長了點經驗,咬了咬牙沒動作。
女主人倒是拉開他,熱切地問眼鏡男:“都能輸入嗎?”
“呃,要是新的芯片沒問題就行。”
南一明聽明白了,眼睛男幹的是數據恢複和轉移。這對他又是新聞。
原始和第一代芯片絕對不允許數據外洩,以保護使用人的隐私和權益。那兩代芯片從人體摘除時會自動物理清盤。
他看眼鏡男又拿出幾個電極,粘在病人腦後,芯片接入區域的周圍,然後又在電腦上操作。他側過頭看電腦,數據傳輸已經開始。
陳暄見南一明十分好奇,小聲說:“說不定能幫你恢複記憶。要不要試試?”
南一明搖搖頭。
原始芯片沒有接收代碼,保護裝置也十分保守,讓它們無法從外界獲取信息,也使被人操縱篡改的可能極小。
之後的第一代芯片改進了些,也只有格式化和特別加密的版本升級接收代碼,但硬件設計在理論上不支持外界輸入,除非有極特殊的設備,不是什麽人都能用。
也不知道是這個時代的人對自己的數碼安全太過放松,還是黑客技術發展太快,超過了芯片保護設施。
不過……如果人類這麽依賴芯片,有這種技術或許是好事情。這個病人說不定從此恢複些記憶,就能判斷環境,說不定就醒來,至少會少受點苦。
要不還是哪天給陳暄做個備份吧,南一明想,以防萬一。
病人果然有些反應,面部肌肉不時抽動,有時像笑,有時像哭,大多看起來只能歸類為困惑。
女主人和小叔又驚又喜,每次哪怕一丁點動作,兩人恨不得跳起來。
陳暄扯扯南一明的袖子。兩人退出手術室,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要走了?”邊快步上樓,南一明邊小聲問。
“我們沒用了,等他們那邊弄完冷靜下來,風險太大。你也看到病人了,沒什麽能做更多。可以嗎?”
“嗯,可以。謝謝。”
回應他的是一個迅速卻不敷衍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