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凄涼流亡路
意志不堅定的後果,南一明第二天醒來時想,是堕落了。他把臉埋在枕頭裏。
沒想到陳暄手上功夫了得,而他太久沒有,最後咬着被子才沒驚動隔壁的人。枕頭裏的嘴角揚起來。
照昨晚說的,陳暄平時只有一個渠道,估計是練出來了。環境果然塑造人。
這樣特別不好,南一明翻過身嚴肅地告誡自己,享受得很,還總有個沒真幹什麽的僥幸心理。那不是遲早得再犯麽?
一次可以推說受環境影響,再犯……千萬不能再犯!
啧,可惜。這地方好像要找人還得冒生命危險。
另一個聲音在腦袋裏說,要不下回幹幹脆脆做到底,麻煩多些,排斥多些,說不定一次戒掉。
這算什麽心理?!
……完蛋了。南一明的嘴角再次提起。
“睡得好麽?”穿戴整齊的陳暄走進來,神清氣爽,手裏拿着個袋子。“我們得走了。”
南一明坐起身,拿過袋子看看。裏面裝了兩份早晨,兩個午餐便當和一個信封。信封裏是些現金和一張空白賬單。
“他看到通緝令了?”
陳暄點頭。公寓主人這麽體貼大方,是好聚好散永不再見的意思。
流亡的現實壓下來。南一明腦袋裏那些有的沒的掙紮立刻顯得無足輕重——先活下來再說吧。
謹慎起見,陳暄仍然選擇迂回路線,快到中午,來到城郊的一個菜市場。
走到附近的時候,南一明就感覺三百多年前他都沒見過這麽衰敗的地方。菜市場其實就是兩排平房中間有些擺攤的,連路都沒封,坑坑窪窪。風吹過,塵土垃圾到處飛。
陳暄指指旁邊的快餐攤子對他說:“估計沒什麽能吃的,不過你坐着等我一會兒。我去見個人,別露面。”
見的人是個賣泥娃娃的,南一明只能遠遠看見個背影,有點眼熟。既然陳暄鄭重囑咐最好別被人看見,他就勉為其難地叫了份湯面,在熱氣騰騰之後凝神聽着那邊。
“怎麽賣?”
“小的兩塊,大的五塊,多買便宜。”
“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要不還是兩個大的吧,配對兒。”
“也行,您給便宜點兒,再幫我挑倆好看的。诶,這娃娃有名字嗎?”
“想要就有呗。”
“您給想想?”
“喲,我又不是擺弄文字的。要不回家問問我鄰居,有會起名的?下回告訴您。”
“那也行,一個名就夠。這玩意兒就是擺着看的,說不定哪天碎了。”
拿了娃娃,陳暄沒直接回來,而是走進一家雜貨店。
賣泥娃娃的好像完成了今天的銷售額,收拾攤子,沖這邊走過來。
南一明的湯面涼了,遮臉的熱氣沒了,正好在那人剛要路過的時候,起身去找辣椒瓶。
又過了一會兒,陳暄回來,拿出雜貨店裏買的口罩遞過來。
“灰大,天也涼了,戴上吧。”
他看看桌上冷透的碗,到底沒舍得扔,連面帶湯幾口吃完。
兩人沉默地接着在附近繞圈。
有了對比,南一明估計菜市場竟是這片地方的精品路段。
要說昨天火車站後面的棚戶區破爛雜亂,可那裏多少存留些秩序,人們也都還心懷希望,日子過得有點心力。
這裏的人好像不太想活,個個看着都有亡命徒的潛質,住的地方自然随了有今天沒明天的底蘊。
他們為什麽還在這轉悠?南一明有點擔心。
陳暄則越走越焦躁,地上的石子也遭殃,不時被他踢飛。他東瞧西看,不住地噴氣,眼睛犀利得吓人,也不知道是被誰惹了。
走過一個路口,陳暄手滑,裝泥娃娃的袋子掉在地上,娃娃碎在袋子裏。
“啧,看我這手。回頭給你重買兩個。”
他探手到袋子裏撥拉撥拉碎片,像舍不得似地,然後拎起袋子繼續走。又繞了幾個街區,停在一棟似乎不會推推就倒的房子前。
剛才整碎片的手裏握着一把鑰匙。
屋裏竟然還過得去,一切簡單而中規中矩,低調樸素地生活幾天完全沒問題。
關好門,陳暄仔細檢查一遍,在南一明眼中簡直像在捉螞蟻。
好半天,他看起來才放松些,把裝碎娃娃的袋子放在桌上,從中抖落出一部手機和一疊大鈔。
“剛才是老鄭?”南一明靜靜地問。
陳暄猛地擡頭看他。
“你走後他從我那邊離開的——他沒注意到我。”
陳暄深深看了他一會兒,說:“這地方是老鄭安排的。錢是吉娜托他帶來的——黑市線索的獎金。”他鼻子裏哼一聲。
“你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還活着?”
“……對。我剛才讓老鄭弄個假身份,也只要了一份。”
“沒關系,那種情況不死,沒法解釋。”
“我不敢讓他們知道太多……也不知道能信任誰。”
“那我倆剛才在街上走沒問題嗎?”
“這是老鄭自己的窩,我沒來過,附近沒有認識我的人,我又一直在用異能,不會有人認出我們。其實除了吉娜,我們幾個都是普通人,天天上班還房貸。老鄭還有兩個孩子。只不過因為偶爾在醫院做那些事,總得有點防備,才準備這些地方。再進一步的,跟蹤監視調查之類的我們可做不到。”陳暄理了理思路,又說:“我不是不信任他們的人品,而是他們可能很快也得被調查,誰知道能引出什麽事來?”
說到這兒,陳暄把手機開機,插上電源放在鞋櫃上。
“能給我兩根頭發嗎?”
他把頭發小心地繞在門軸上。南一明估計,關上門再打開,頭發就會被磨斷。
原來又是個套。
“我們走吧。”除了手機,什麽也沒留下。
他們最後到的地方其實離那個破敗混亂的地區不遠,在城市更外層些,幾乎算鄉下。
這地方還有個非官方的名,叫“杉菜欄”,據說寓意堅韌不拔,自強不息。
到達的時候已經黃昏,沒有路燈,看不太清街上的狀況。不過大致印象上,附近的人家即使同樣破舊,也破舊得整齊些。
門窗壞了,到底還知道用塑料布擋好。牆有點歪,也還支上支架固定。路雖然沒封,上面鋪着大石板,排水系統也都蓋好。灰塵氣味都不算太壞。
路上同樣有亂放東西,晾衣服的,可看着那些物件大多有被人照看的痕跡,而且擺也沒擺到路中間去。
這個時候,各家各戶傳出來的,是晚飯的氣味和招呼家人的聲音。也有吵鬧,也有打罵聲,比下午那地方少太多,相比之下也算得上平和。路上偶爾見到人,雖然看着也不體面,究竟不是窮兇極惡。
或者,是不是因為一下午看慣了,沒那麽驚訝而已?南一明覺得自己的标準一降再降,不能更低。
陳暄的房子,或者說棚子,比老鄭的可差多了,是個鐵皮圍起來的長方形。裏面有比一張床稍大的屋子,用架子和後面剩的一點空間隔開。那裏擠着馬桶,淋浴和一個小竈臺,用塑料簾子分區。
好在衛浴在裏面,不用和整條街共用,南一明安慰自己,而且打眼看着,必需品都有。
這裏明顯很久沒人來了。東西都包好蓋好,拆開後,一切幹淨整潔。南一明覺得自打早晨出門,總算碰到件讓他有點高興的事。
外面下起秋雨,敲在鐵皮房頂上叮叮當當,估計心情好的時候可能聽着有點美妙,現在只感覺那聲音,和順着縫隙吹進來的寒風,湊成了“凄涼”兩個字。
昏黃的燈泡由提供電力的線吊着,仗着屋子小,夠用。電線順着潮濕的鐵皮連到外面。估計也就是能自由使用電磁波的人感覺這麽着沒有生命危險。
陳暄異能操作一整天,現下坐在床上,累得動不起來。
“你躺着吧,我去弄吃的。”
他們來的路上買了些米和菜,南一明特意拿了姜糖水的材料,沒一會兒煮好先端過來。
陳暄這才從幾乎要淹沒他的疲倦中分離出頭痛,嗓子痛,鼻子堵。看來要生病。他想起清早出來時有點冷,兩個人又沒帶厚衣服,就打了幾個噴嚏。自己沒在意,倒是有人有心。
他趁熱喝完姜糖水,出了層薄汗,渾身這才稍痛快點。
陳暄低頭盯着空碗,喃喃道:“原本就是給我自己準備的,臨時落腳的地方,覺得什麽都可以将就,從沒想過會帶人來。”尤其是你,他心裏加一句。
南一明聽他不自覺帶出的自責和歉意,混在濃重的鼻音裏,又開始心疼他。
按正常劇本,自己好像應該說些什麽同甘共苦的寬慰話,可開口卻是:“這裏安全嗎?”
“絕對安全。至少今天晚上絕對安全。”
“那好。你再喝碗湯,吃了晚飯就睡。什麽也不要想,先把身體養好。”
陳暄的病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就熬不住,謹遵醫囑睡下。
鐵皮棚子裏只剩下雨滴聲和冷風,伴着南一明整理。
他擦幹淨最後一只碗,放到竈臺上方的碗架上,手沒下來,順勢搭在碗架邊上,然後臉埋在臂彎裏。
芯片仍然停在系統修複狀态。
兩天了,早過了修複期限。
說到底是電子儀器,被強電流穿過,沒有立刻被燒壞已經是運氣太好。看來運氣到此為止。
運氣?呵。
這幾天,命運對他使出組合拳。還能比現在更差嗎?
他想起前世死去之前聽到的,三例芯片失效的臨床表現。
腰間一直別着從特安局探子那裏搶的刀。垂在身側的手握住刀柄,大拇指摩挲着。
相比發瘋,還不如死了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南一明:”态度積極最重要,沒經驗不怕。來,哥哥教你。“
陳暄慢動作般解開浴袍的腰帶,一邊一下甩掉袖子,露出滾圓結實的肩膀。他像只大型貓科動物,威風凜凜地湊到近前,居高臨下問:“你說哪方面沒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