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碰上了愛情
晚上回到家,屋裏已經有食物誘人的氣味。
南一明從蒸汽騰騰中轉過身說:“正好,再過十分鐘就可以吃了。”
陳暄點頭,脫掉外套,換鞋,洗手,在吧臺邊坐好,靜靜地看另一人有點別扭地用他的小湯鍋和吃飯勺子炒番茄,加水,調味,打蛋花,一會兒的功夫盛在湯碗裏又撒上蔥花。
“先喝點湯暖一暖。”南一明瞥一眼他乖巧的樣子,沒評價,只是接着說:“還有包子。再悶兩分鐘就出鍋。”
湯碗裏的番茄和雞蛋雲霞似地。香氣和蒸汽從湯碗裏沖到臉上,陳暄覺得眼眶有點濕。
他喝了兩口,沒嘗出味道。
“能把鹽瓶和辣醬給我嗎?”
大湯鍋底部放只小碗,上面架上盤子,當蒸鍋用。第一盤包子白白胖胖地擺在吧臺上,第二盤又放進去。
包子面皮松軟,裏面吸了湯汁,素餡。
陳暄仔細看看,好像是最後剩的那點雜七雜八的菜。
“這個得發面的吧?”遙遠模糊的記憶中有那麽點印象。
“對。反正我在家沒事。你的櫥櫃裏正好有材料。”
嗯,吉娜是不是以前有一段想學着烤面包來着?
陳暄掏出一部手機,一把鑰匙,推過去。
“你明天自己買菜,能行嗎?手機裏裝了微信,你用那個付錢,會不會?我工資不高,今天剛發的,還得吃一個月,你看着點花。還有,我們幾個的電話在裏頭,微信也加你了,可以應急。這個鑰匙開樓下的大門和公寓的門。”
南一明聽他說,低頭盯着東西,不敢讓對面的人看出感動。
換成自己,不要說身世離奇,異能不明,就是個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住在家裏,也不會如此信任。
可惜他用不着了。
“我又不認識路。”
“吃完我給你看地圖。主要是你去的話,想吃什麽想做什麽可以買合适的,再挑幾個順手的鍋鏟。”
“……”
“要不這幾天我下班帶些菜回來先湊合着,周末再一起出去買?”
“……周末吧。”
之後兩人都不說話,沉默地吃了大半。陳暄起身拿過酒瓶酒杯。
“你喝嗎?”
搖頭。
陳暄倒了一杯放在桌上,盯着看了一會兒,嘴唇微動,好像在默默禱祝。然後他倒一點在吧臺上,剩下的一口喝光。
南一明看他又連喝幾杯,沒開口問。
“十年前,有個人救了我的命,然後替我死了。”陳暄自己說,“我今天才知道欠他的比我想的還多。”
“什麽人?”南一明破口而出,馬上就後悔了。他準備好就要離開,早告誡自己能不問的盡量不要問,免得再多些牽扯。可竟然沒忍住。
“異能檢測官。當年他改了我的定性報告,又暗中找到我,告誡我不要張揚,以及以後可以怎麽掩飾。”陳暄苦笑一聲,“可是我蠢!十來歲的傻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聽他這麽說以為自己是個超級異能,命定要做人上人,以為那人是嫉妒還是怎樣,于是要求重檢……”他又喝幹一杯。
“然後那一年出了大批檢測結果丢失的醜聞,主要負責人被處死。事情波及的人太多,沒法一一重新檢測,都被自動劃為一級。因為我已經有過一次檢測記錄,就按原來的結果——那人替我填的,力量三級。”
異能檢測系統南一明已經弄明白了。異能覺醒後,或最晚十歲要做第一次檢測,這時剔除零級。十五歲時異能基本穩定,測試确定等級,一級以上确定類別。此後每五年檢測一次。雖然異能一般不會改變,但身體原因和芯片損壞老化也會有影響。
“我覺得被稀裏糊塗地埋沒了,十分不滿。可惜當時因為申訴要求重檢的人太多,我又是同一年第二次申請重檢,沒排上再來一次……後來年紀大些,知道的事情多些,才漸漸明白他那麽做,大概是舍命救了我……可其實我心裏一直有點過不去,總覺得他到底有點自作聰明,擅自更改別人命運,當年他照實報上去也不一定就有事,直到今天……”
陳暄頓了頓,似乎不太确定要不要說下去。
“……今天的檢測官是他的兒子,比我當年大不了多少。類似的異能,做同樣的工作。”
這會兒功夫,陳暄已經喝了大半瓶烈酒,都坐不太穩了,說話愈發難聽懂。
“別再喝了。”
陳暄推開阻止的手,繼續。
“如果沒有那人,我的結果報上去,在那個年紀會立刻被強迫做檢測官,天天給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人判刑。你說,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受得了嗎?”
零級要送去血庫,基本是牲口的待遇。其餘的,社會地位與異能等級牢牢挂鈎。低級的無時無刻不被欺壓,甚至送命也沒人在意。這一切,都聽憑年幼時檢測官的一句話。
有點良知的人都不會想做那工作。要麽也非得做得心靈扭曲。
不過,“判刑”?南一明仔細看看他,有點明白昨天說的話在這人心裏發酵出了什麽,頓時胸口裏像堵了口氣,不上不下的。
不過救他一命還替他死了是怎麽回事?
南一明還是忍住沒問。
“呵呵,那人也不知道看上我什麽了。偏偏我還是個不領情的……”
“你喝多了。明天還得上班呢。”
提起上班,陳暄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兒,埋頭在手肘裏,哧哧地笑,笑得南一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到底怎麽了?”
“我今天還覺得,幹那行雖然可能生不如死,至少能幫人救人,不像現在……呵,還是管監控——只能看。”
南一明看着眼前痛苦的人,心裏沉得有點喘不過氣。或許沒有對比,無知無覺,才快樂吧?
“你救了我,還有好多其他人,怎麽說只能看着?”他輕聲安慰。
“你是例外。其餘的……救了他們,怕比原來活得更差。最好不過晚死幾天罷了……”
“幹嘛和我說這些?”過了一會兒,南一明靜靜地問。
陳暄已經趴在吧臺上,聞言勉強擡頭模模糊糊看看他,有點不确定,過了好半天才嘟囔:“你懂啊……”
懂?因為他來自一個沒有芯片的世界?因為他能看透這裏的殘酷絕望?還是因為他曾經幫着拉開大幕,開啓了這一切痛苦?
南一明低下頭,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更別說找話安慰對方,任憑沉默将他淩遲。
當初要是沒做成芯片就好了。當初要是在使用前仔細考慮後果就好了。當初的試用期再長些就好了。當初要是在芯片上多加限制就好了。當初要是早點把管制芯片使用的立法推行就好了。當初……
半晌,晚飯已經冷透,南一明打個寒顫回過神,發現陳暄趴在吧臺上睡着了。
他又推又喚好半天也沒能弄醒那只醉貓。他不是力量系異能,面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高,每天嚴格健身的壯漢有點無能為力,連拉帶拽把人背到背上,踉踉跄跄幾次要摔倒,好不容易給弄進卧室。
他攢足力氣傾身把人掀到床上,自己卻也跟着倒下去,這才發現,原本為了固定,把醉貓的爪子從肩膀上搭到前面并在一起抓着,現下被貓反抓了去,握得正緊。他試着抽手,比平時動作還大些,結果紋絲沒動。
心裏又罵了一遍芯片。
誰知這還不夠,醉貓嘟囔一句,另一只手臂一收,環過他的腰,腦袋搭在肩膀,上身貼上後背——和剛才背着的姿勢差不多,就是橫過來了。
這可好,用力都不順當。南一明試了半天,那手臂好像長在他身上。他只好無奈望天,切實考慮踢某處會不會有喚醒效果,是不是真的太過分。
第二天早晨,監控室小弟們打眼神互相提醒,頭兒今天的情緒屬于狂風影響下的高低氣壓交互作用區——陰晴随時轉換。
陳暄也很無奈,經歷昨天一番心路起伏,他簡直看不得監控——看哪都能看出點人間不平事。可是不上班不幹活誰養家裏那位呢?
雖說本來好像放話不放人走,實際上并沒明确仔細地考慮過多養一個人的現實意義。過幾天實在養不起放走也是個保留選項。誰知今天一早醒來,發現人家睡在自己懷裏。
這麽個大美人被自己親親密密抱了一夜,即使兩人的衣服還算整齊,陳暄覺得非得負點責任了,尤其之前已經出格過一次。
……而且美人還被某個自主行動的器官硌醒……
“呃……”陳暄沒意識到自己恨不得原地升華的哀嘆出了口,驚得小弟們趕忙收回偷看的眼,轉身繼續假裝聚精會神。
美人大概是個見過世面的美人,只是淡淡把他推開,起身洗澡,沒事人一樣,除了嘴唇抿成一條線,還不看他。
陳暄很想說你那麽好看的嘴別抿着成嗎?可他試了好幾次,這句和道歉的話一樣,被美人冰冷冷的樣子堵了回去。
唉……
陳暄糟心糟得回過了神,強迫自己回到工作上。誰知不到半分鐘,思緒又飄回家裏。
話說美人的睡顏真好看,平靜放松,眉宇間沒了平時的那麽點憂郁,那麽點距離感,顯得更年輕更親切。
說不定他這麽睡就不會做那些噩夢了。說不定他以後能喜歡這麽睡呢?
唉,說不定人家心裏已經把自己罵得體無完膚。說不定以為自己昨晚故意喝醉好占便宜。
不過,那他幹嘛做兩人份的早餐?那他幹嘛不責問?
還有點希望?
小弟們眼看着他們頭兒看一眼監控,牙疼似地別開眼,立刻陷入對人生的反思,時而咬牙切齒,時而春風滿面,時而沉吟不語。
他們悲憤地猜頭兒這是碰上愛情了,看起來情況還有點複雜,恐怕不是一天兩天解決得了。這日子可怎麽過?
“……頭、頭兒?”抽簽手氣極壞的小弟顫巍巍地小聲叫。
“嗯?”
“頭兒,你看這裏。”小弟手指着一樓大廳,“還有這裏,這裏。這兒也有。”
桃紅色的煙霞一下消散得蹤影全無。
大廳裏和離他們最近的兩個樓道裏各有一隊行動敏捷,訓練有素的人,正邊迅速前進邊清場。
其實不用他們清場,那些人穿着特殊的白色保護盔甲,腰間是特制手铐和電棍,看見的人馬上知道他們是誰,躲都躲不及。
特殊安全局的。
他們來醫院幹什麽?
陳暄瞳孔緊縮,腦子裏飛快閃過昨天異能檢測的幾個細節。
“您說的應該是我父親。他十年前就死了,我沒太多印象。哦,您的手需要握緊手柄……對。請盡量不要顫動,放松些。”
……
“對不起,您剛才的結果有點問題。您現在覺得好些了嗎?能重新來一遍嗎?”
……
“還有幾個新增的測試,請您過來一下。”
……
陳暄越過小弟,自己操作系統,接連換了好幾個攝像頭的視角。
除了大廳和監控室兩邊的樓梯,醫院的各個出口已經都被特殊安全局的人把守,而且整個醫院好像都在準備撤離。
腳步嘈雜,監控室的門被大力撞開,身着特殊防護服的人一眨眼占據了狹小的監控室。
“陳暄!舉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