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捉迷藏9
靠在次卧的門框旁, 段易重新望向客廳,低聲道:“我想起了我曾經看過的一個武俠小說。武林盟主作惡多端,殺人無數。有一個劍客練了二十年的劍, 受苦無數,最終殺了這個武林盟主。可最後他繼承了這個武林盟主的財産、地位乃至名字,繼續讓這個名字稱霸江湖、最終禍亂天下。”
彭程忍不住插嘴:“哎,這個故事我懂。就那個嘛……尼采大師的名句——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 深淵将回以凝視。”
“對。當一個人決定以暴制暴時,他得當心, 別把自己變成下一個惡魔。”
段易倚在門框上,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麽, 側過身,望進了次卧中。
次卧內,雙層兒童床旁,明天單手倚着欄杆靜靜站着,他面沉如水,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聽到段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略微側頭, 與段易四目相對。
半晌,明天淡淡笑着開口:“小易哥這樣望着我, 有什麽想特別告訴我的?”
段易深深看他一眼, 呼出一口氣,暫時沒多言。
彭程在旁邊一臉懵逼。“不是, 所以呢?兄弟,你剛不是說,你知道蝴蝶是誰了嗎?咋回事啊?”
目光從明天身上收回來, 段易對彭程簡單解釋了一下整個故事,包括昨晚他暫時隐瞞下來的關于茉莉人格分裂的線索。
最後段易總結道:“所謂的媽媽殺了我、爸爸吃了我、兄弟姐妹埋了我,其實應該反過來看,是蝴蝶殺了爸爸媽媽和兄弟姐妹,甚至吃了他們,最後埋了他們。”
“茉莉的治療書上說,她近期才出現了人格分裂症狀,有了茶花這個次人格。但我想,醫生或許也被茉莉騙了。因為她不能讓醫生知道自己殺過人,也不能讓他知道蝴蝶的存在。”
“這具身體的人格分裂,也許在很久前就出現了。最開始的主人格,也許反而是蝴蝶。遭受家庭暴力後,這具身體催生出茉莉這個次人格。茉莉也許嫌棄蝴蝶懦弱,所以殺掉了這個主人格,霸占了這具身體。但最近,她發現這個身體居然重新分化出了茶花這個人格。”
彭程消化了好一會兒,明白過來了。“其實……茶花沒準就是當年的蝴蝶?或者說,這個身體裏有一善一惡的兩個人格,代表惡的當然是茉莉,但代表善的,當年是蝴蝶,蝴蝶暫時被茉莉壓制了許多年,後來又成為了茶花?”
“有可能。蝴蝶人格死了,但她的善良還殘留了些許。這一點善念,在多年後的現在催生了茶花。”
段易道,“捉迷藏、捉迷藏……其實這個故事,是蝴蝶在跟警察捉迷藏。茶花想找回蝴蝶,是想找到曾經善良的品格,找回真正的人性,以及……她可能想向警察自首。”
“原來是這樣……總算搞明白了。”彭程長長呼出一口氣,難免再感嘆一句,“這茉莉也太可怕了。剛來的時候,我還真以為她賢妻良母呢?她怎麽僞裝得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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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強迫症,這是她的完美主義在作祟,其實這也是她的人格缺陷。她是被不幸和痛苦催生的産物,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夠過得非常幸福,并且希望這個幸福是由她親手打造出來的。與此同時,她也有很強的控制欲,表面上是她照顧丈夫和孩子,好像是在伏低做小,地位卑微。但其實,她希望丈夫和女兒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你看到小雨的試卷了吧?幾乎都是滿分。他丈夫出門領帶稍微歪了一點,她都要重新打理。”
段易眯起眼,“可一旦事情稍微超出她一點的掌控,她就會發狂,會做出可怕的事。比如她殺了小雨。我想如果她丈夫不出差,下場或許也好不到哪兒去。”
“所以,她一直在表演幸福。”彭程想明白了,又笑了兩聲,“嘿,沒準是她丈夫看穿了她本質,趁出差跑了呢,跟這樣的人生活,壓力多大啊?她丈夫可能也在演戲,敷衍她……”
段易:“這些就是沒影兒的事了。副本沒給線索。”
彭程一拍腦門。“等等啊……道理我都懂了,可咱們現在怎麽通關?總不至于,我們得把茉莉催眠,把她這個人格殺了,再把茶花或者蝴蝶弄出來吧?這難度有點高哇?誰會催眠啊?再說,這麽些天,我們從沒見過茶花這個人格。沒準她已經被茉莉弄死了!”
“通關一定是根據已有線索來的,而不是憑空想象。”
段易雙手插兜走進次卧,目光逡巡了一周。
從空曠的衣櫃,看到雪白的牆壁,段易想到昨天這裏還貼滿了小雨的獎狀,可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唏噓間,他再從她空無一物的兒童床,看到床前面的課桌上。
視線忽然在課桌上的某一樣物品上定格,段易心髒都跳快了幾分——他想到了通關辦法。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餘光瞥到什麽,整個人愣住了。
站在原地,段易猛地回頭,看到與自己相隔數步的明天——他左手從衣兜裏摸出了平板,右手在指紋解鎖後快速地點了幾下。
緊接着,系統廣播響起來。“請7號玩家在10分鐘內進入囚牢。”
段易嘴角無聲蹦出個髒字。
——他媽的明天到底在搞什麽?
·
在離開次卧前往囚牢的時候,段易都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挺平靜的。
大概是被明天騙了太多回,無論他做什麽,段易現在都不會覺得太過驚訝。
也因此,在回過頭看向明天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非常無波無瀾。
明天站在房門口目送段易離去,他的身體一半站在陽光裏,一半藏在門板投來的陰影裏,眼神諱莫如深,瞳孔裏一點光都看不見。
他就這麽淡淡注視着段易離去,直到段易回頭的時候,明天看到了他眼裏的平靜。
段易平靜了,明天卻似乎反而因此不平靜了。
在看到段易的表情後,他那漆黑的瞳孔幾不可查的一震,旋即如石子落水,短暫的漣漪散去,便了然無痕。
男女是分開關押的,女生在囚牢二,男生在囚牢一。
手指貼上門把手,經指紋識別,段易得以進入囚牢一。
這裏面已經關了兩個男的,一個是17歲的高中生查叢飛,他是這一回的白狼王。此人自稱有社恐,段易一直跟他交際不多。至于另一個男生,則是在第二晚被狼人刀了的11號獵人,他是這次副本才出現的新人,段易也跟他不熟。
這會兒這兩個人正在打撲克,神情倒還挺自在。
瞧見段易進屋,11號獵人立刻放下撲克起身問:“外面什麽情況?你是什麽身份?”
段易看他一眼。“你那晚把真預言家帶走了。”
11號獵人的頭上立刻出現了整整一排感嘆號和一排問號。
“什、什麽?2號和6號是演戲?演了一出狼踩狼反水立警的戲?卧槽,這……”11號目光驚疑不定,問段易,“那你呢?你什麽身份?”
段易平靜道:“在你面前跟你玩撲克的是白狼王,他今天早上帶走了1號守衛。而我是女巫。”
“卧槽、那我們……我們豈不是……”
“是。我們輸了。”
囚牢裏有8張床之多,随便找了張顯然沒人動過的床,段易直接躺了上去。
清亮的眼裏倒映着天花板,他眉頭淺淺蹙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緊接着,系統廣播聲響起。“神職全部進入囚牢,狼人取得勝利。‘大壞蛋’遵守承諾,讓四名狼人重獲自由。現在四名狼人可以從房門口離開,一個小時後會有巴士來接你們。”
“兩間囚牢會暫時開啓五分鐘,暫時被關押的4號、6號、8號三位狼人可以離開。囚牢內其餘好人玩家不可離開,否則會被強制登出游戲導致死亡。”
廣播結束後,囚牢一的鐵門自動打開,8號白狼王查叢飛顫抖着身體來回掃了段易和11號獵人一眼,終究趕在鐵門合上前飛奔着跑了出去。這之後,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寂。
許久之後,打破沉寂的是11號崩潰的聲音。“我、我們怎麽辦?我不想死……我想活!我不!我不——!”
他話還沒說完,段易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騷味。
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段易捂住口鼻看向11號,發現他褲子床單濕了一片,竟是尿了。
“怎麽吓成這個樣子?”段易皺緊眉頭問,“難道你……知道失敗的好人會遭遇什麽?”
11號流着眼淚,嘴角卻露出一個森然的微笑,他的聲音沙啞,帶着點陰沉的味道。“我當然知道。呵呵……我當然知道。”
“5號、9號、11號,還有12號……我們四個是這次新來的。而我們上個副本是一起通關的。你知道我們怎麽過關的嗎?”
段易幾乎立刻意識到什麽。“你們四個在上一局裏……是狼?”
“是。可能是報應吧……”11號眼淚鼻涕止不住地往下淌,說出的話卻很令人駭然,“我們上一個副本也是屠邊局。一共十二個人,除了我們四個狼,好人全部……全部死了。一個、一個都沒逃出來……
我看到了他們死的場景……那實在、實在太……”
·
此時此刻,客廳內。
象征着通關的那道房門打開來了。
4號、6號和8號三個狼人在廣播通知後陸續離開,客廳裏的狼只剩2號明天一個。
此外客廳內還有三個好人,5號新人、10號張卓和3號彭程。
三個好人走到門口眼巴巴望着狼人離開,目光充滿了羨慕、渴望、以及恐懼。
不過他們的恐懼程度顯然是不同的,張卓和彭程并不知道好人接下來會遭遇什麽,所以他倆怕得沒那麽厲害,心中更多的是基于未知的惶恐。
但5號就不一樣了,他一下子跪在玄關處,眼淚鼻涕不斷地往下落。
緊接着,門外走廊裏響起了熟悉的高跟鞋的聲音,5號愈發驚恐地瞪大眼睛。
——他知道這意味着茉莉回來了。
而更為恐怖的是,除了高跟鞋踩在走廊裏“咚咚咚”的聲音外,還有某種金屬重物被拖在地上發出的刺耳摩擦聲。這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不住地回響,就像死亡的號角。
所有人都很快反應過來——茉莉手上拿着一把斧頭。
彭程、張卓、5號三個人,就這麽望着被打開的房門口,行動因為恐懼而變得呆滞,仿佛雙腳黏在了地板上,徹底動彈不得了。
半晌後,忽然有人動了一下。
張卓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彭程更快地下意識伸出手,可連那片衣角都沒握住——5號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直接朝門外奔了去。
“诶你——!”
“5號你幹嘛!”
沒人能阻止5號,他一腳踏出房門,緊接着整個人從踏出門的那只腳開始變得透明,繼而活生生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張卓吓呆了。
他忽然意識到了5號這麽做的原因——他比自己這一批人經歷過更多的副本,他知道輸的好人會遭遇什麽,他不願慘死在NPC手裏,這才故意通過違規的方式自殺。
好人會死得多慘?
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張卓渾身都哆嗦起來。
這個時候,高跟鞋的腳步聲和斧頭擦過走廊地板的聲音越來越大,張卓驚懼的瞳孔幾乎緊縮成了一線。在他的正前方,那打開的房門是那麽有誘惑力,可是他根本不敢踏出去。
忽然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張卓回過頭,發現拉自己的是明天。
他那一瞬有些不能理解——他為什麽不走?
明天淡淡看他一眼,再朝彭程招了招手。
因為目睹了5號自殺而死的場面,彭程也有些懵,他後知後覺,根本沒回過神來,直到明天又叫了他一聲,他猜測到什麽,趕緊問:“你、你這到底什麽意思啊?”
明天道:“我當然是想救你們。”
“我們還能被救嗎?”彭程有點不可置信。
一旁張卓也一臉又驚又怕的樣子。
“你們現在也只能相信我。否則你們馬上都會被茉莉砍死。”明天道,“彭程,你多少有點身手,麻煩你在門口攔着茉莉。我帶張總去做完通關的最後一步。”
“行、行我……”彭程立刻沖向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又對明天道,“我盡量拖住她。只是我怕你騙我,你得先說服我,好人怎麽通關?你打算讓張卓做什麽?”
明天開口道:“狼人能夠離開這裏了,但副本的故事本身還并沒有結束,所以好人如果想要活下去,一切都還有回旋餘地。”
“茉莉就是蝴蝶,也是殺人兇手。我們找到了蝴蝶,現在無非是還差通關的最後一個環節。副本裏的各項線索一定是用意的。還記得小雨房間裏電話上的貼紙嗎?上面寫了,110是報警電話。”
“蝴蝶改名換姓成為茉莉,是在跟警察玩捉迷藏。所以,張總只需要拿起聽筒,撥打110”就可以。通關很簡單。”
走廊外的高跟鞋聲和斧頭聲已近在咫尺,彭程守在門口,如臨大敵般汗如雨下。“我知道了。那啥,10號你趕緊去!我幫你擋着危險!你快去打電話!”
張卓聽罷,立馬拔腿沖進了次卧。
拿起電話聽筒的時候,他還有些發抖,不過這回是出于劫後餘生的激動。
“我明白了。我現在報警,說找到蝴蝶就行了!”張卓激動之下抓起了電話,剛播了兩下“1”這個數字,他的手指一抖,整個人又遲疑下來。
轉過頭,他望着剛進屋的明天問:“只是你、你為什麽要救我?”
明天修長挺拔的身軀立在門口,身體像一杆标槍一樣直。
他的五官被燈光暈染得光影分明,像精心雕刻的雕塑。
平靜地注視着張卓,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我救的不是你。是我上司。他還在囚牢裏。同事一場,我不想他被茉莉砍死。你作為好人,這個電話得由你來打才行。畢竟我們狼人已經通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