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揭往事塵埃落定
衆人都吓了一跳, 劉崇泰正是五老太爺的大名。
汪氏本來呆呆地坐在那裏,看見五老太爺來了,她忽然爆喝一聲, 然後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了過來。
等她走到五老太爺面前後,雙眼淬毒一樣看着他。五老太爺面不改色地安慰她,“二嫂, 孩子沒了, 我知道你難過, 我也難過,大郎是個好孩子。你要節哀順變, 你還有兩個孫子呢。”
汪氏忽然冷笑,“劉崇泰, 你晚上睡覺會做噩夢嗎?”
五老太爺忽然微笑, “二嫂,咱們好生把孩子發送出去吧。多給他燒些錢紙,希望他在陰間大大方方的, 下輩子去個富貴好人家。”
汪氏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劉崇泰, 你可真毒啊。”
五老太爺看向劉文謙,“文謙,你娘痛失長孫, 心智有些迷糊了。”
汪氏繼續冷笑,“劉崇泰, 我到了這個地步, 我還怕什麽呢。我這輩子, 罪也受了, 福也享了。丈夫死了,兒子都和我離心了,如今大孫子也死了。最重要的是,我還要看你這個虛僞的東西在這裏道貌岸然。我原來不知道道貌岸然是什麽意思,還是聽三丫頭念書時聽到的,當時我覺得這詞兒文绉绉的聽不懂,現在我知道了,道貌岸然說的可不就是你這樣的東西。”
劉氏族人都瞪大了眼睛,哦豁,族長平日裏修身養性,像個隐士君子一樣,看這樣子,有什麽不能對外人說的事情?
岳氏站在一邊呢,“二嫂,他做了什麽事情讓二嫂生這麽大的氣?二嫂跟我說吧,他們男人家心粗。族裏事情千頭萬緒的,他偶有照看不到的,還請二嫂諒解。”
汪氏看了岳氏一眼,然後垂下了眼簾,“五弟妹,我對不起你。但你記着,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你争什麽,我就是看不慣這人一輩子披着人皮人模狗樣的。你和他做了一輩子夫妻,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人吧?”
劉文謙忽然對汪氏說道,“娘,大郎才去,咱們先把他的後事辦了吧。就把他葬在爹的身邊,讓他們祖孫相互之間有個照應。”
劉文謙忽然提到死去的二老太爺,就是在提醒汪氏,陳年舊事不要再提了,不能傷及二老太爺的臉面。
汪氏看向劉文遠,“老大,藏着掖着,你爹難道就沒受過委屈嗎?我做的錯事,我認。但為了你爹的臉面,就要讓一些罪人逃過嗎?憑什麽懲罰都是我這一脈來承受,他也該付出代價。”
劉文謙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汪氏忽然桀桀桀笑了起來,“劉崇泰,看到你孫子死了,你都沒有一滴眼淚嗎?”
Advertisement
正在一邊忙碌喪事一邊豎着耳朵聽的族人們都驚呆了,連劉文善父子幾個也感覺汪氏大概是瘋了。
族人們立刻興奮了起來,我滴個乖乖,這是什麽驚天秘密?錦南那孩子,怎麽成了族長的孫子?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劉文善有些生氣,“二伯娘,您說的什麽話。”
汪氏冷哼一聲,“什麽話?我說的實話!你問你爹啊,當年你二伯不在家的時候,他是怎麽半夜來敲我的門的。哈哈哈,那時候,你娘還沒嫁過來呢。”
岳氏頓時臉色鐵青,她看了一眼五老太爺,見他只是皺緊了眉頭,似乎汪氏在胡鬧一般。
汪氏繼續道,“老五,你不想承認是吧?我曉得,你覺得丢人。但丢人不丢人的,不都是你幹的事。你裝什麽好人呢,你知道文謙是我們抱回來的,文遠是你兒子,你就不讓文謙招婿,非讓他過繼。”
五老太爺也哼了一聲,“二嫂,讓文謙過繼文遠家的三郎,這不是你堅持的嗎?”
汪氏突然喊道,“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有這麽多心思,我要是知道你在背後做小人,我定然會看緊一些,老二家的就不敢收買穩婆。”
五老太爺冷笑,“二嫂,你都是好人,壞事都是我做的。就算文遠奪了文謙的家業,享福的是你,和我有什麽關系。”
汪氏見他死不承認,“你說那麽多沒用,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你孫子死了,你還在這裏裝個好人,好像和你沒一點關系一樣。”
岳氏忽然問五老太爺,“二嫂說的是真的嗎?”
五老太爺看向岳氏,“她糊塗了。”岳氏心裏頓時明白了,他只說汪氏糊塗了,并沒說汪氏說的不對。
岳氏雙眼冷冰冰地看着他,然後一句話不說,忽然轉身而去。
汪氏繼續笑,“老五啊,你這輩子也怪能的,一輩子都能裝個好人。多少人裝好人裝不了幾天,頂多也就三兩年,誰能跟你似的,裝一輩子都沒露餡。”
汪氏記得很清楚,年輕的時候,這個人白天看到了她,就跟才認識一樣,規規矩矩行禮。到了夜裏他過來了,頓時又換了副面孔。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此人是個有城府之人。可她也不敢随意就說不讓他來了,萬一他報複起來,自己受不住。誰知她很快就懷上了,正好,岳氏進門了,五老太爺連告別都沒有,說不來就不來了。
從此,二人一刀兩斷。後面三十多年,五老太爺就像二人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汪氏有了兩個兒子,二老太爺開始經常回家,她也收心好生過起日子來。
後來她明白了,二老太爺不管天多晚都回來,就是不想她再去找別人。想到這裏,汪氏就覺得心痛。她傷了他的心,她卻全然不知。眼前這個畜生,可能在他眼裏,自己就是和窯姐兒一樣吧,給他成親前解悶用的。
正說着呢,四老太爺和九老太爺也來了。
四老太爺聽到了一耳朵,他雖然也知道劉文遠不是二老太爺親生,但也沒打聽到底是誰家的孩子,反正二老太爺不能生,他認下了這個兒子,旁人無權幹涉。
聽見汪氏這樣說,四老太爺爆喝,“二嫂,休得胡說!”
汪氏摸了摸棺木,“正老,老四老九你們都來了。趁着大家都在,我來告訴你們,你們不用再猜了,文遠就是老五的兒子。”
五老太爺眯起眼睛看着汪氏,“二嫂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文遠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九老太爺看看汪氏,又看看五老太爺,心裏打起鼓來,老天爺,難道他二人之間,真有鬼?
劉文遠忽然喊道,“娘!”
汪氏看向他,“文遠,娘對不起你。你爹身子不好,我一直沒孩子,我先抱了你大哥,後有了你。你大哥是你爹和我一起抱回來的,你,你是娘和你五叔生的。你爹委屈了一輩子,卻一個字都沒說。我是個罪人,我對不起你爹,我對不你,更對不起大郎。大郎就是心裏不平,才屢次去找你五叔,去找他家裏幾個孫子玩。可誰知道,誰知道就出了這樣的意外。要是我早點說出來,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
汪氏頓時又跪在地上哭的聲嘶力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站在院子裏靜靜不動。
過了半晌,汪氏從地上爬了起來,“劉崇泰,你這個畜生,你裝什麽好人!當年若不是你趁着你二哥不在家一次次來找我,我豈能走錯路。你提了褲子就不認賬,你二哥知道自己不能生,自己咽下委屈,悄悄幫你把兒子養大,給他娶媳婦,你卻包藏禍心。若是你一口回絕文謙過繼的事兒,文遠和他婆娘怎麽會起了心思去害元寶母子兩個,更不會有後面的事情。”
五老太爺聽見她說的粗魯,頓時丢失了平日的風範,臉色鐵青,聲音也大了起來,“二嫂,不是你把文遠父子幾個慣的無法無天,他們會整日想謀奪文謙的家業嗎?”
五老太爺也覺得冤枉,劉大郎整日去問他要銀子,他已經煩不勝煩。他甚至都想好了妙招,不行就找個理由把這個孫子逐出劉氏宗族,一個被家族趕出來的人,誰還能信他的話呢。既能解決麻煩,還不會連累到自己。可還沒等到他動手呢,老天爺就把他收了。他一聽到消息就覺得不妙,這個當口,他孫子劉錦忠也跟着一起去的,汪氏必定會以為是他授意的。萬一她不管不顧報複起來,自己豈不毫無招架之力。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退無可退。
汪氏對着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呸,不是你暗地裏撺掇,大郎能去衙門告狀?”
五老太爺冷笑,“在二嫂眼裏,什麽都是我的錯。文遠出生是我的錯,徐氏要害元寶母子是我的錯,大郎去告狀是我的錯,反正二嫂是沒錯的。”
汪氏拿帕子在臉上随意揉了兩把,“我當然有錯的,我最大的錯是不守婦道,受了你的引誘辦下錯事。老天爺已經懲罰我了,接下來該你受罰了。”
五老太爺見她破罐子破摔,什麽都不說,轉身拂袖而去。本來周圍圍了一圈的人,他所到之處,大夥兒頓時都讓開一條路。
九老太爺見族人都在看熱鬧,大聲說道,“都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文謙他娘沒了孫子,腦子壞了。你們都是姓劉的,誰家沒有兒女,要是外頭傳出去什麽,你們誰家難道還能有個好?這雪這麽大,趕緊把棚子搭起來。該買菜的去買菜,該縫孝衣的縫孝衣,傻站着幹什麽。”
劉氏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來族裏有事,都是五老太爺和岳氏做主。現在五老太爺正在和汪氏扯皮呢,岳氏也回去了。衆人正因為沒了管事的手足無措,忽然九老太爺來發號施令,立刻都再次忙活起來。
九老太爺帶着劉文謙夫婦把事情操辦起來,劉大郎沒有兒子,只有李氏和兩個弟弟給他守靈。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劉文謙請的哀事班子奏起了哀樂,廚房裏上了簡單的晚飯。
堂兄死了,劉悅薇也不能不露臉。她讓劉悅蓁在家裏看着弟弟妹妹,自己過來在棺木面前燒了幾張紙。
劉悅薇覺得劉大郎死的奇怪,好好的就要去打獵,吃口蛇肉就毒死了。
但劉悅薇懶得管,就算劉大郎的死因有問題,跑不了就是五老太爺的手腳。哼,你們祖孫之間的帳,你們拿着算盤慢慢算吧。給劉大郎讨公道,也不該是她的事情。她可記得清清楚楚,上輩子劉大郎就像條毒蛇一樣,劉文謙一死,他就大殺四方。
劉悅薇燒了兩張紙就回去了,連飯都沒吃。魏氏要回家奶孩子,把事情托付給了九老太太,自己先回來了。
劉文謙直忙到深夜才回來,女兒們都不在,兩個小的也睡着了。
魏氏問他,“官人吃飯了沒?”
劉文謙點頭,“略微吃了兩口。”
魏氏又問,“如何了?”
劉文謙沉聲回答,“我給了銀子,九叔和九嬸子操持的。我們已經分宗了,不該我插手。”
魏氏嘆了口氣,“大郎這孩子前些日子還兇的了不得,說沒了就沒了。”
劉文謙頓了一下,“娘子,明兒開始你就別去二房了,我一個人去就可以。薇丫頭要出門子了,你帶她在家裏教一些管家的事情。”
魏氏悄悄捅了捅他,“官人,你是不是覺得哪裏有問題?”
劉文謙點頭,“老二要驗屍,我總不能攔着。眼見着咱們家就要辦喜事了,這是劉家內裏的事情,若是鬧大了,薇兒還怎麽出嫁?外人可不管我們是不是分宗了。仵作今兒只是做個樣子罷了,我給了他錢,他自然不會當面說出什麽問題。但出去後他告訴了管家,大郎吃蛇肉之前還喝了酒,那酒裏,似乎有些耗子藥。”
魏氏心裏一驚,“那酒,那酒是哪裏來的?”
劉文謙冷笑,“那酒,就是五叔的孫子錦忠帶去的。”
魏氏奇怪,“一群小子在一起喝酒吃肉,不可能單是大郎一個人喝了酒啊。”
劉文謙嘆了口氣,“大郎是老大,衆人自然讓他先喝了,可他才喝了兩口,就毒發了,旁人哪裏還想得到喝酒吃肉的事情,立刻忙着把他往回擡。後面我讓人去找,只找到個空酒壺,裏頭的酒都灑了。”
魏氏問,“官人,這事兒,你要告訴老二嗎?”
劉文謙想了想,“先把薇兒的事情辦了再說,但目前的情況是,這事兒不知道是不是錦忠做的。”
魏氏嗯了一聲,“時候不早了,官人早些歇着吧。”
劉大郎的喪事辦的很快,他年輕,又橫死,說起來不大吉利。九老太爺找了和尚道士念了一天的經,消了業障後直接送上了山。
等劉大郎送上山了,劉文遠就不走了,連花氏和四郎也跟着一起回來了。當初懲罰他去守祖墳山的是五老太爺,但五老太爺被汪氏把面子裏子全部扒下來了,這會子他說的話自然也不管用了。
劉文遠失了長子,滿心憤懑,誰還敢說讓他回祖墳山的事兒,他正想找人打架呢!
他一回來,二房頓時有了主心骨。李氏新寡,一個人呆呆地守在屋子裏。原來家裏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現在她無心理事,都交給了汪氏的兩個婆子。
但花氏回來後,見徐氏不在,頓時蠢蠢欲動了起來。她若有若無地一樣樣插手家裏的事情,婆子們也不想當家,幹脆都聽她的,沒過幾天,花氏竟然在家裏當家做主了起來。
五老太爺那天被汪氏罵了之後就直接回家了,然後再沒出過門。
他把自己關在他待客用的小廳堂裏,誰來都不見。岳氏比他提前一步回來的,回來後躺下了。
岳氏覺得自己這輩子太諷刺了,都說她嫁給了劉家最好的子弟,長得好,讀過書,家裏略有薄産。說話斯文有禮,待人接物也是個中翹楚。
從成親到現在,三十多年了,五老太爺從來沒有和她生過氣。就算她偶爾鬧小脾氣,他也是一笑而過。從年輕時起,他就是族長了。岳氏見到自己的丈夫在族裏一言九鼎,心裏驕傲、自豪,越發覺得自己嫁的好。
可今日汪氏當面說劉文遠是她丈夫的兒子,岳氏想和汪氏吵架,可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只覺得憤怒,她心裏眼裏的那個完美丈夫,居然幹了這麽禽獸不如的事情。
算算時間,那時候,她還沒嫁過來呢,他一個小叔子,就和族嫂好上了,還讓人家給他生了兒子。
想想劉文遠的相貌,岳氏越來越覺得汪氏沒騙人。且,今日五老太爺的舉動,也沒有明着反對。
岳氏想着想着眼淚就下來了。
劉文善屋裏人方氏過來勸,“娘,飯好了,您起來吃點吧。”
岳氏擺擺手,“你們吃吧,讓我躺一躺就行。”
那頭,五老太爺也沒出來吃飯。劉文善也去勸,“爹,吃飯吧。”
五老太爺正在寫字,劉大郎突然去世,不僅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還讓他顏面盡失。
他的族長位置,怕是保不住了。他做不成族長,劉文善自然也無法接任了。
五老太爺擡頭看向劉文善,眼神毫無溫度,“老大,爹對不起你。”
劉文善三十多歲的人了,對他爹以前那點舊事不好評判,“爹,都過去了。兒子不怪爹,只是,娘那裏……”
五老太爺放下了筆,出了屋子,然後去了正房。
他掀開簾子進去了,岳氏臉朝裏躺着。
五老太爺坐到了窗前,“阿岳,我對不起你。”
岳氏一動不動,一個字沒回。
五老太爺繼續道,“我不想把責任推給二嫂,都是我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別傷了自己的身子。”
這一句,頓時讓岳氏眼淚掉下來了。
五老太爺就是這樣,他兩句話就能讓女人家心軟。
岳氏擦了擦眼淚,“當年,你也是這樣哄二嫂的嗎?”
五老太爺嘆了口氣,“都是我的錯,阿岳,你在我心裏,誰都比不上的。”
一個老頭子,說這種肉麻的話一點不打盹,五老太爺也是個能人了。
岳氏冷笑一聲,“二嫂不說,你是不是準備一輩子瞞着我?”
五老太爺輕聲回道,“我也沒想到,文遠是我的兒子。若是知道此事,我不會讓他出生的。”
這句話忽然激怒了岳氏,“怎麽,有了孩子就要打了?孩子有什麽錯?女人打胎不受罪?”
五老太爺想了想,立刻明白岳氏在意什麽,“阿岳,事已至此,我認打認罰,只求你不要和我生風。自從你嫁過來,我再也沒出去過一次。阿岳,你才是我的妻。”
岳氏嘆了口氣,“你出去吧,我累了,想歇歇。”
五老太爺也不勉強,又去了小廳堂裏。自此,老兩口正式分居。五老太爺知道,岳氏現在不想看到他,他索性就一個人待着。
他沒臉管事了,索性把族裏的事情都托付給了九老太爺。
除了老兩口,家裏其他人都去劉文遠家裏幫忙,等忙活完了,才終于安定下來。
這一日早上,方氏在屋裏找來找去,翻箱倒櫃的。
劉文善奇怪,“你不去做飯,在這裏找什麽呢?”
方氏一遍翻櫃子一遍嘟囔,“我那個糖包去哪裏了你看見了嗎?”
劉錦忠在一邊問,“娘,是不是用紅紙包着的?”
方氏看向兒子,“你看到了?”
劉錦忠點頭,“祖父泡酒差了點糖,讓我拿糖,我看那紙單獨包了一些,就沒有拿糖罐,直接把紙包拿去用了。”
方氏頓時雙目圓睜,“你,你拿去,拿去泡酒了?”
劉錦忠再次點頭,“是啊,祖父說還沒泡好,暫時不讓喝。前兒我偷偷打了半壺出去,可以我還沒嘗呢,因為錦南哥中毒了,酒也灑了。”
方氏吓的一屁股差點坐到了地上,“我的個老天爺啊,造孽了啊,那糖裏頭我放了老鼠藥啊!”
劉文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娘,你胡說個啥?”
劉錦忠頓時又哆嗦了起來,“娘,娘,那裏頭,裏頭有老鼠藥?”
方氏也慌了,“家裏耗子多,老貓又死了,小貓還沒逮到,我就買了些耗子藥,怕耗子不吃,加了糖的,那耗子藥可是最毒的耗子藥啊。錦忠,那酒可不能喝,趕緊,去告訴你祖父,都倒了!”
劉錦忠忽然哭了,“娘,娘,錦南哥,錦南哥他喝了那酒哇,他喝了酒哇,他年齡最大,我們就讓他先喝的,他覺得味道不錯,喝了好幾口,又吃了口蛇肉,然後就開始口吐白沫了。娘,娘啊!”
方氏頓時吓傻了,嘴巴也哆嗦了起來,反應過來後,劈手抽了兒子一巴掌,“胡說八道,他明明是吃了毒蛇肉死的!”
岳氏在屋裏聽到了,覺得不對勁,披上棉襖出來問,“什麽事情一大早吵吵嚷嚷的。”
方氏哆哆嗦嗦把事情告訴了岳氏,岳氏先呆了片刻,忽然呵呵冷笑起來,把棉襖一攏,就去找五老太爺。
五老太爺已經起來了,沒有岳氏照顧他,他這幾天頭發都有些亂糟糟的。
他見岳氏進來了,有些高興,“阿岳來了。”
岳氏面無表情,“劉崇泰,你的報應來了。”
五老太爺不明所以,“阿岳,發生了何事?”
岳氏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你孫子,錦南,是被你害死的。”岳氏三兩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五老太爺愣了片刻,忽然道,“胡說,要是喝了毒酒,當日仵作怎麽一點也查不出來?”
岳氏伸手拉着他就往外去,到了家裏的小庫房裏,她把酒壇子打開,用旁邊的小竹筒打了一點酒,“要不,你嘗嘗?”
後面,劉文善一家子也跟了過來。
劉文善一把搶過小竹筒,跑到院子裏抓了家裏的一只雞,喂了一點酒,那雞喝了酒之後,沒掙紮幾下就死了。
一家子都沉默了。
忽然,劉錦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娘,娘啊,錦南哥臨死前兩只眼睛死死瞪着我,他,他肯定是知道了,他知道酒裏有毒。娘啊,娘,錦南哥會來找我的……”
方氏見兒子吓得發抖,立刻抱住他,“錦忠,錦忠,你別怕,你別怕,你也不知道酒裏有毒,你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非要去打獵,他喝了一口酒還不夠,還要再喝,他命該的。乖,別怕,他不會來找你的。就算要找,也是找我,那老鼠藥是我買的。”
五老太爺忽然也呵呵笑了起來,“阿岳,你說的對,我的報應來了。”
他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麽那天劉文謙積極主動讓人來驗屍,還親自找了人來。他肯定是知道了什麽,但他捂住了不說,就是想留下這把柄。
劉文謙肯定認為人是他們一家子殺的,可誰也想不到,這一連串的巧合,造成了劉錦南之死。
五老太爺看向孫子,“錦忠,你莫怕,祖父在呢。酒是祖父泡的,糖是祖父讓你拿的,錦南不會來找你的。你莫怕,祖父會解決好的。”
劉錦忠哭的滿臉鼻涕,“祖父,祖父,您讓我暫時不要喝那酒,我,我沒聽您的話。”
五老太爺只能用重話勸孫子,“別怕,要是你真的聽話不偷着打酒,說不定死的就是我們爺兒幾個了。”
一家子的心都跟着重重跳了一下,人性啊,有時候就是這樣。五老太爺這話一出,頓時鴉雀無聲。
五老太爺揮揮袖子,“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他又回了自己的小廳堂裏。
五老太爺想了兩天,也沒想出好辦法破這個局。以他對劉文謙的了解,毒酒的事兒,劉文謙肯定知道。他想到分宗那天,劉文謙只說自己是抱養來的,又揭出劉文遠非二老太爺親生之事,卻始終不提劉文遠生父的事情。
看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真相了。
汪氏把實情告訴大孫子,這中間說不定也有他的手筆。
五老太爺一陣陣冷笑,好個憐貧惜老的劉大老爺,好個義薄雲天的劉大老爺,手段一環套一環,真是讓我老頭子刮目相看了。
但五老太爺知道,他們一家子,欠了一條人命。就算他們出去說是誤會,誰也不會相信。
最麻煩的是,毒酒是劉錦忠給的。外人知道後只會浮想聯翩,什麽嫡孫和野種之争,什麽族長為遮蓋醜事讓孫子送出一壺毒酒。
五老太爺應該慶幸,劉錦南先吃的蛇肉,要是他先吃兔子肉死了,那這事兒當天就遮蓋不住了,劉錦忠說不定還要下大獄。
劉錦忠是無辜的,劉錦南死的也冤。都是他的孫子,卻成了這個死結。
五老太爺嘆了口氣,“二哥,我對不起你,但我的報應也來了。”
還沒等五老太爺想明白,家裏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徐氏。
岳氏親自接待了徐氏,“侄媳婦來了。”
雖然徐氏被休了,岳氏還是習慣以前的稱呼。
徐氏似乎才哭過,“五嬸子好。”
岳氏勉強笑了笑,“你來有什麽事?”
徐氏看了眼岳氏,“嬸子,大郎沒了,再也沒人管我了。嬸子,你能不能讓我回來?以前是大浪媳婦管事,她賢惠,我自然放心了。現在家裏讓那個小寡婦把持了,二郎老實,三郎又小,長此以往,我兩個孩子還能有活路?”
岳氏面無表情,“侄媳婦回來不回來,這事兒我已經管不了了。”
徐氏擡眼看向她,“五嬸子,五叔在不在?我想和他說幾句話。”
岳氏指了指倒座房,“他在前廳裏呢,你自己去吧。”
徐氏知道,岳氏現在肯定不想見五老太爺,“那我自己去了,五嬸子保重。”
徐氏到了小廳堂,給五老太爺見禮,“見過五叔。”
五老太爺面無表情,“你來有何事?”
徐氏直接了當,“五叔,劉文遠的懲罰結束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回來了”
五老太爺看着她,“你不是嫁人了?”
徐氏立刻道,“我沒有,我被娘家人慣了藥迷倒了,我是被逼的。我現在仍舊是一個人住,我和那個無賴子什麽關系都沒有。”
五老太爺把頭靠在躺椅上,“你們的事,我管不了。你去問文遠,他要是答應讓你回來,你就回來吧。”
徐氏頓時笑了,“多謝五叔。”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話,徐氏高興地走了,去找劉文遠。
劉文遠見到她就來氣,“你來做什麽?”
徐氏卻忽然哭了,“官人,官人,你讓我回來好不好?當日我做錯了事,也是為了這個家。我已經受到報應了,大郎沒了,我被哥嫂下了藥迷倒賣了,官人,官人啊,咱們還跟以前一樣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劉文遠冷笑,“大郎沒了還不是被你害的?從他小時候你就教他,要争,要搶。大哥沒兒子,你心裏有想法也就算了,整日嘴裏叨叨個沒完,弄得幾個孩子都覺得自己合該去大房當少爺才對。我好好的兒子,都被你教歪了。一個個對你倒是孝順了,對老子卻橫眉豎眼的。好了,現在他死了,你滿意了。”
徐氏嚎哭了起來,“劉文遠,劉文遠,你怎麽能這樣傷我的心。我所做的一切,難道是為了我自己。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要是有點本事,我能去起了黑心害人。你摟着小寡婦快活的時候,我在娘家被嫂子奚落。現在我好好的孩子們,還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劉文遠,我告訴你,她要是敢對我孩子有一點不好,我回來殺了你們。反正我什麽都沒有了,最孝順的大郎也沒了,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徐氏回來鬧了一場,劉文遠不答應讓她回來。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一連三天,每天都回來。劉二郎和劉三郎天天拉着她哭,劉文遠無奈,只能給她出難題,讓她查明兒子的死因再答應她回來。
這世上,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劉文謙雖然把劉錦南的死因掩蓋了下來,但那日仵作帶來的小童嘴巴卻沒那麽嚴實。
徐氏豁出去了,陪着張老賴睡了一覺,讓張老賴去打聽。張老賴一文錢沒花,就撬開了小童的嘴巴。
徐氏得知兒子的死因後,頓時憤怒不已。她想去衙門告狀,可那天仵作的驗屍單子都已經在衙門封檔了,兒子也下葬了,肯定沒法再更改。她想去找劉文謙,質問他為什麽要掩蓋兒子的死因,可她害怕劉文謙繼續報複她。大郎已經沒了,她不能再給二郎和三郎招禍。
最後,她單獨去找了五老太爺。
第二天早上,劉文善推開小廳堂的門,發現五老太爺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全身都已經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