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棄子
沈太後見齊宋身上濕了好一片,心疼地責怪道:“前襟都濕透了,必然是走得太快的緣故,成天冒冒失失沒個正經。”
宣辰殿距離慈寧宮并不近,幾乎可以說是跨越了大半個大明宮。太後雖然人不錯,但是絕對不好搞,一想到瑞芷在這邊不知什麽狀況,齊宋也是提心吊膽地一路走來,怎麽可能慢得下來。
将身上所有濕了的衣服一股腦兒都給換完了,齊宋才從偏殿裏面走出來,對着沈太後行禮問安:“方才在皇兄那邊待着無聊,又見皇兄似乎有事情要處理,這麽大的雨也不便回去,就過來母後這邊請安了。”
太後見到齊宋後臉色果然和藹了起來,順帶讓瑞芷也坐下來喝姜湯。
齊宋看了一眼瑞芷,剛想要開口寒暄兩句,就見得她整個身子都矮了下去。
“瑞芷見過宋王爺,王爺萬福金安。”
見得瑞芷對着自己行如此大禮,齊宋一時間也是有些愣了:“好端端的,突然間這樣子做什麽?”
瑞芷笑得狡黠,漂亮的眼睛對着齊宋連連眨了幾下:“第一次正式見過王爺,自然是要行大禮的呀。”
齊宋只是有些二,但是終歸不是真傻。能在皇家安穩長大的孩子,自然察言觀色的能力也差不到哪裏去。
瑞芷這一番賣力的“念唱作打”,擺明了不想讓沈太後知道他倆曾經在私底下見過,想明白了這一層的齊宋當然不會直接拆瑞芷的臺。
于是齊宋君很及時地止住了伸向想扶起瑞芷的手,而後變成手背向下的平托狀态:“起身吧。既然元大人是母後的客人,咱們又在慈寧宮見面,自然是以母後為尊,不必向本王行這般大禮的。”
沈太後道:“瑞芷起來坐吧,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宋兒也是,自小的就沒規矩,原也該跟着元大人好好學學的。”
齊宋心裏腹诽,她沒規矩的時候母後你只是沒看見而已,若論起規矩來,小爺我可是比她規矩多了。
因為瑞芷和齊宋不敢表現出熟絡,所以兩個做賊心虛的人也壓根兒不敢直接交流。一個看着窗外秋雨潇潇,一個端着姜湯悶聲低頭,沈太後覺得這定然是未婚男女見了異性的普遍拘謹,便也不欲将二人久留。
等到兩人出了慈寧宮的範圍外,雨也變得小了起來。齊宋一直嚷着要讓瑞芷送送自己,恰好瑞芷心裏也煩,并不欲回宣辰殿,所以兩人便散步一般向着宮門走去。又因為需要低調小心防止被看到的緣故,便選了通向最不惹人注意的後銀臺門的僻靜小路。
齊宋對今天的事情也是好奇:“瑞芷,母後叫你又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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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別提了。”瑞芷一臉的苦大仇深,“不知道我是礙着誰的眼了,抑或是并沒有惡意只是有人八卦過頭了,或許是有人見我每日做事過活簡直太辛苦,決定在宮妃的道路上送我一程……”
“你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呀?”齊宋果斷地被瑞芷給繞暈了,“給爺說人話。”
“就是有‘好事者’告訴太後,說我和皇上……嗯……暧昧不清呗。”
瑞芷這一句話說出來,果然把齊宋給弄得跳腳了:“真的假的呀?瑞芷你不是和我大哥有問題了麽?怎麽現在又扯到我三哥身上了?”
“其實事情很複雜,就是我在宮外遇上了你三哥只不過他假稱自己是你大哥,我因為不知道你三哥是你三哥,所以跟他說話的時候就把他當做了你大哥。誰知來了禦膳房這邊做司膳,才知道原來你三哥其實不是你大哥而确實是你三哥。”
繞口令一般地把事情給說完後,瑞芷攤手做無辜狀:“我也不想的。”
難得這一串彎彎繞竟然讓齊宋給聽懂了,他誠摯地點頭道,“這個我懂,就像戲本子裏說的那樣,一般做皇帝的,總是出了宮才覺得女人才新鮮。若是有女子在宮外遇到皇帝,如果她的先天條件還不算太差的話,那麽被皇帝移情也是情理之中。”
瑞芷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上輩子看過的古裝劇,覺得齊宋這個言論還是靠譜的。不是說外面的女子有多麽美多麽好,可以蓋過後宮佳麗三千,而是她和皇帝相處之時不是以宮妃的姿态,恰恰是“自然人”一般的不卑不亢。如此以來更會讓皇帝心動,将自己和那女子代入才子佳人的情話之中,從而産生“這奏是真愛”的感慨。
“那瑞芷,你喜歡我三哥麽?”
“不喜歡。”
“真的啊?”齊宋眼睛亮亮的,“我大哥還不如我三哥,你一定也不喜歡我大哥對不對?”
瑞芷剛要跟他說這種話不能在外面亂講,就見得前面一個身着銀紫色鳳尾圖案绛绡宮裝的女子從亭子旁邊走了出來。
瑞芷也來不及再責怪齊宋,只是對着閻平君行禮:“瑞芷請淑媛娘娘安。”
閻淑媛應道:“元大人起吧。說起來本宮也是要向王爺請安的,王爺入京來一切可好?”
齊宋點頭道:“還好……還好。這還下着雨呢,淑媛怎麽不在自己宮裏待着,跑出來做什麽?”
難得跟瑞芷一塊兒散個步,好好的氣氛就被你給破壞了。見到我們後悄悄走開就好了嘛,跳出來說話你幾個意思啊!願意給爺請安的人多得是呢,爺又不缺你一個。
“平君是揚州人,從小在江南長大。江南多雨原本最是招人煩的,尤其是到了梅雨季節。可誰知離了之後卻又莫名地開始懷念起下雨的天氣,見得雨勢減小就突發奇想出來走走,不想這麽巧就遇上了王爺。”
“的确很巧。”齊宋不開心道,“本王和元大人還有要事要談,淑媛沒事就先回去吧。”
說罷,對瑞芷出聲要求道:“快走吧,爺我急着回家呢。都說送佛送到西,你可不許這半路就跑回去。”
閻平君側身看着兩人的離去,眉頭深深地鎖了起來。
齊宋啊齊宋,即便我報出了自己的閨名,你依然沒有記起分毫。是你本來就健忘呢,還是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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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辰殿。
齊秦将朱筆擱置,對着奉安尚宮李氏問詢道:“朕下午聽得母後召了朕的女官過去,可是有什麽事情要提點她麽?”
“皇上不必緊張,太後娘娘只是關心皇上,所以叫了元大人過去問問。”
“哦?那母後究竟問了些什麽?找杜全過去不是更加方便些麽?”
“這話就要問萬歲爺了。”李尚宮不答反問,“皇上是不是覺得元大人很是與衆不同呢?”
齊秦坦言道:“朕覺得很是與衆不同,可母後又是從何處得來?”
李尚宮見得齊秦臉色不好,知道皇帝可能心中已經起疑,覺得沈太後在窺探他的日常行動,忙軟語相勸道:“馮昭容離世早,皇上您可是打小就跟着太後住的,難道咱們娘娘的為人您還不清楚?對那些鬼祟伎倆最是不屑的。是林婕妤和她妹子林娘子那日去慈寧宮請安,順嘴地就說出來這事兒了,太後也是想順着皇上心意,這才召喚元大人過去問問而已,并無為難。”
“朕不是那個意思。”齊秦解釋道,“母後待朕的情誼朕自然清楚,只是有些人鎮日無事攪亂後宮,的确是該管管了。”
李尚宮一邊自責自己為了保全太後出賣了林容,一邊覺得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妃嫔的确該整治。就在李尚宮心裏的兩個小人矛盾地自相殘殺時,恍惚間聽得齊秦問道:“那……她是怎麽個意思?”
“元大人說她敬仰萬歲爺,同一般天下女子都是一樣的。下官覺得她不過才及笄之年,可能更想做多多事業吧,等情窦初開之後再做打算也不晚。”
“朕知道了,母後那邊也離不開李尚宮,您還是趕快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那天觐見太後過後,瑞芷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只不過為了避嫌,一般齊秦的膳食她只負責完成,其他如上菜的活兒都交給了盼兒。
不過這平靜的生活也很立馬地就林娘子給打破了,原因是某一日齊秦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将林紫的位份降為從八品選侍,原因是藐視宮廷規則。聽說林婕妤帶着三皇子去宣辰殿說情,還被皇上同樣也給訓斥了一番。
大家在宮裏混久了,自然都是明白人,這種不倫不類理由,一看就知道是林紫惹着萬歲爺了。
這日正好不是瑞芷坐班,閑來無事便在雍蘭苑跟南衣她們玩牌,誰知就逢上了林紫怒氣沖沖地進屋來。
瑞芷記得之前聽闵銳說過,林紫不是夫人養的,甚至也不是正經姨娘養的,身份是家中侍婢生的女兒,在莊子裏養大。這些日子經過皇後黨的調丨教,待人接物的确是有了很大的進步,不過原本骨子裏的莽撞卻是很難改正,一遇到大事還是容易原形畢露,比如現在。
林紫一把掀翻了桌上消遣用的葉子牌,對着瑞芷質問道:“是不是你在皇上那裏嚼舌根,才弄得我如今這般樣子?”
瑞芷這回還真是實打實的冤枉,事情過去這麽多天了,她怎麽也不會把林紫和那天跟太後告狀的人聯系起來,只得無奈應着:“林娘子……哦不,林選侍您在說什麽,本官委實不知。如果真有事情要對峙,你私下跟本官講講便好,何苦擾的整個雍蘭苑不寧呢?”
“元瑞芷,你這嘴上一套面上一套的,可真真兒是好樣的。明明自己巴不得立馬當上後宮主子,還一副故作清高的姿态,就知道背地裏跟萬歲爺告黑狀。我不過就是把這事兒跟太後說了一聲,你就敢出大招對付我。我今天就是要把事情攤開來說說,叫大家都看清你這人的真面目!”
這姑娘心眼缺大了吧!瑞芷無奈搖頭。
這其一,皇帝會因為林氏姊妹告自己的狀而懲罰她,擺明了她元瑞芷在皇帝那邊比這姊妹倆加起來還吃得開,過來挑釁比自己等級高的女官純粹找死。其二,皇帝剛剛罰了你,你不是做低伏小在宮裏思過,偏生跑出來找碴,這簡直就是不作不死的節奏。至于其三……看這幾天皇上和太後的态度,擺明了都是想着快把這事兒給蓋過去,你還大聲嚷嚷出來,兩尊大神要是不把你給壓死那絕對是你rp爆棚。
對着這種人,瑞芷都懶得跟她費口舌,覺得還是少招惹比較妥當。
就在瑞芷打算叫人轟出去完事兒的時候,外面傳來太監的公鴨嗓聲音:“皇後娘娘駕到——”
林紫已經哭花了臉,對着司徒佩就是跪下來叩首:“娘娘您來了,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娘娘。”
司徒佩連看都沒看林紫一眼,直接将她繞了過去,反而對着瑞芷問道:“你還好吧?”
皇後就是皇後,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面上自然不會做出那種愚蠢透頂的事情。瑞芷也不欲為難,便笑言道:“現下還好,若是林選侍再不走,那可就說不好了。”
“本宮聽得這邊一片糟亂便過來看看,林選侍如果是在自己宮裏撒潑也就罷了,跑到這雍蘭苑來一通鬧騰真是丢盡了後宮的臉面。提調尚宮把她帶回去吧,禁足三個月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是,選侍快跟着我回去吧。”
林選侍離開的同時,瑞芷發現司徒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戾色,當即心中一寒。
林紫進宮之後可是沒少惹麻煩,只不過平日裏同瑞芷沒多大關系她也懶得管。皇後娘娘這般神情,可是已經受不住每每收拾殘局的狀态了呢?
說起來……當年東宮藺淑人的大皇子生産時便沒保住,皇後的二皇子也是胎裏不足,出生三個月就夭折了,林婕妤可是這宮裏唯一有皇子的人了。如果皇後決定棄了那姊妹兩個,那麽奪子去母的戲碼估計不日即将上演。
看着司徒佩遠離的背影,瑞芷默默嘆息,難怪皇後看起來比一般這個年紀的女人更加蒼老,果斷是心思太重老想着算計人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