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算計
瑞芷看看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一把将見善拖起來:“跟我來。”
見善抽抽搭搭地起身,跟着瑞芷穿過禦膳房走向儲秀宮,順帶禀報道:“原本小主這幾日就有些精神不好,奴婢幾個都以為是水土不服,誰知今兒晌午吃了飯頃刻便昏厥了。報上去之後便有醫女來探試,也沒見她怎麽診治的,就說我們小主得了惡疾,要馬上挪出宮去!”
瑞芷一聽就知道這裏面有蹊跷,加快步伐趕到那邊時,發現屋子裏面已經亂作了一團。
原來那醫女已經叫了小太監來擡人,說是要醫也是出了宮醫,不能沾染了宮裏的地方。而陳詠宜的另一個大丫頭思議和幾個小丫頭都不依不饒,護着陳詠宜不許搬動。
正當不可開交時,那崔醫女便聽得身後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做什麽?”
崔醫女慌忙間回頭,見是穿着黃色官服的少女,身上用的是蘭紋點綴,便知道是正七品銜女官,忙施了一禮道:“大人好,下官只是在行使職責,将重病之人挪出宮室,不要傳給宮中各位主子。”
瑞芷像是沒看見這人一般,直接走上前去床邊,擡起手指按住了陳詠宜的脈搏。
的确很微弱,微弱到下一秒就要停掉一般。
瑞芷暗暗一思索,将陳詠宜的枕頭抽掉,解開身上的各種腰帶衣帶,之後在幾個穴位上施力按壓。
見陳詠宜似乎微微有了些許知覺,瑞芷出聲吩咐在旁邊立着的思議道:“去讓儲秀宮的廚房弄杯參茶過來,越濃越好,裏面加些鹽巴,拿過來給你主子喂下去,注意不要把她的頭擡得過高。”
思議和見善聽得吩咐趕忙行動,喂下幾勺過後果然悠悠轉醒。
瑞芷将目光投向崔醫女,眼神中帶着些許銳利:“成小主不過就是心率有問題,一時間昏倒了而已。連我這個在家陪着二哥看了幾天醫書的人都知道該如何急救,崔醫女既然是正九品太醫署女官,也應當知道該怎麽做的。你卻‘望聞問切’一概不管,上來就說是了不得的惡疾,究竟是什麽意思?”
說到底,陳詠宜就是低血壓外加有些心律失常,只要保持呼吸暢通、血液流通外加提升下血壓就可以讓她醒過來。崔醫女卻這般小題大做,擺明了這事追根究底壓根就是不簡單的。
崔醫女聽得這話有些讪讪地,卻也無從反駁,只得敷衍道:“下官學藝不精,倒是讓大人看笑話了。”
“只是學藝不精嗎?”瑞芷逼前一步,“既然學藝不精,知道這邊有小主暈厥了,為何不禀告更高品階的醫官?只身而來不說,連把脈的結果都還沒定下來,就強硬地要将人趕出去,這事兒像是正常人幹出來的嗎?”
崔醫女被一連串的反問沖昏了頭,繼而咬緊下唇說不出話來。
Advertisement
瑞芷看了一眼那邊剛剛清醒的陳詠宜,覺得跟這個二百五白費口舌沒意思,反正這人絕不會是主謀,甚至連從犯都算不上,頂多是個跑腿的。
“你走吧,把你的人也帶走。”
崔醫女原本以為瑞芷不是嚴刑逼供也會是一番為難,誰知人家直接松了口讓你離開。
沒搞懂瑞芷套路的崔醫女再度行了個禮帶着太監們離開了,瑞芷才上前去坐在陳詠宜的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指:“你怎麽樣了?”
“我還好。”陳詠宜臉色蒼白得厲害,聲音裏也帶着些許無力,“你來了,瑞芷。”
瑞芷和陳詠宜也是自小玩到大的情分,見到她這般情狀自是心疼:“還好我來的快,這麽一暈一鬧的,若是趕不到可不是就被拖出去了。”
“我不過是方才入宮,連人都不認識幾個,怎麽會有人想來害我?”陳詠宜這種自小的真包子性情自然搞不清狀況,還自作聰明的推斷道,“剛來的時候我和魏秀女鬧過矛盾,葛秀女也在旁邊幫過腔,會不會是她們?”
瑞芷無奈搖頭:“既然是秀女,無論外面父親做幾品官,那便跟你都是一個情狀。我問你,你可是有能力去算計別的秀女?在食物或是飾物中下藥讓其心率不齊,再找醫女過來診治錯誤,而後直接派人拖出宮門,你可能做得到?”
陳詠宜搖頭:“我不能。”
“這就是了。”瑞芷把目光轉向見善,“你們陳家可是跟宮裏的哪位主子,或是主子的家裏不對付?”
“這倒是沒有,我們家老爺一向為人謹慎圓滑,即便心裏不滿意臉上也不會表現出來,應該是沒有。”
也對,瑞芷點頭,禮部侍郎陳大人一向在朝中有“笑面虎”之稱,雖然缺點是看上去不太真誠,但好處則是不會明目張膽得罪人。
想到這裏瑞芷也是頭大,對着那幾人吩咐道:“依着我判斷,太醫院那邊和儲秀宮燒廚房是分頭行事的,詠宜而今不過是個秀女,不會有很嚴格的飲食檢驗程序,在食物中搞些有的沒的……最是方便也最是好使。想必如今燒廚房還不知道有這麽一出,等他們晚上送了飯過來,你們将食盒完整保存在那邊,我晚上找賀太醫問問。”
“至于你……”瑞芷擡起手指在陳詠宜的鼻子上面輕輕一刮,“本姑娘親自伺候你吃飯。”
==
瑞芷倒是說到做到,不一會兒就整出了幾道晚膳菜色。
瑞芷将手中的兩道肉菜蜜汁雞翅和石鍋海鮮燴擺在桌子中央,上湯菠菜擱在陳詠宜面前,口中不滿地抱怨道:“你們儲秀宮這邊的燒廚房簡直就是貧民窟好嘛!連個像樣點兒的魚都沒有,除了雞肉就是豬後肘,連個鴨子頭都見不到,真好奇你們平日裏的夥食要有多糟糕!我就拿了雞翅和菠菜随便做了兩個,找了一堆海鮮直接填了鍋子,不過光看那成色就知道不新鮮!”
正當瑞芷義憤填膺地不斷抱怨,素貞端着兩杯加了玫瑰鹵子的酸奶走進來勸慰道:“我的好姑娘,大熱天的,火氣別這般大。方才聽得見善跑來說您在這邊吃晚飯,奴婢就知道您一定又是要上火的。這不,南衣大人給您從窖裏啓出了酸奶,巴巴兒讓奴婢給您送來,您摸摸還是冰的呢,喝了就消消火吧。”
陳詠宜似乎是真的餓了,拿起筷子夾了一只雞翅,只覺得烤得外焦裏嫩,蜜汁在外面當真別有風味,不覺嘆道:“剛進宮的時候覺得不好吃,吃了一段時間便覺得其實也是可以吃的。誰知現下吃了你做的東西,再一次對這儲秀宮燒廚房沒了好感,你說,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這就好吃啊?”瑞芷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海鮮湯,“這原料簡直了,你們這裏的燒廚房也是簡直了。詠宜你從小身子就弱,這裏的食物就算正常做也很容易吃出病來。以後叫見善和思議去我那邊提膳就好了,反正也是批次生産不費勁兒的。不就是資源嘛,不用白不用。”
話說自己真的很有貪官污吏的潛質啊……
陳詠宜溫柔地笑笑:“這還真算是因禍得福了。”
想到自家三哥,瑞芷突然覺得陳詠宜的笑容晃得自己眼睛疼。她對左右揮了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同陳小主說會兒話。”
等到周圍人都離開,瑞芷才開口:“我三哥知道你進宮了。”
陳詠宜大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繼而小聲道:“是我不好。”
“詠宜。”瑞芷叫她,“我知道你是喜歡我三哥的,自然他也喜歡你。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狀,嫁過來最好不過了。若是你爹爹一力要你入宮,你只要跟我提一聲你的難處,三哥就會讓爹爹過去提親的,你父親定然也會答應,你何必……”
“不是父親。”陳詠宜垂下眼睑,聲音裏透露着深深的無奈,“是我自己願意的。”
“詠宜?”
“當年父親娶娘親的時候,我外公孟城還康健,我娘本就是低嫁,因着外公位高強勢父親不敢納妾生庶子。可奈何……娘親只是生了我一個女兒,外公也漸漸老了致仕,父親卻平步青雲越升越高。如今我母親家裏根本沒了半分地位,父親怨她讓我們陳家‘絕後’,便納了各路姨娘一個勁兒地生,我都已經有了三個不滿十歲的弟弟。父親現下連和娘親講話的心思都沒有,娘親每日哭得眼睛都腫着不敢見人。”
陳詠宜一滴淚水流下來,而後擡手麻利地擦幹淨:“我知道元家很好,元三爺也是很多姑娘家裏努力征求的對象。雖然我知道他不嫌棄我們家事情多,可是我真的不想拖累他,我不想每日用侯府三少奶奶的身份來壓制爹爹,為娘親謀福祉,我不想利用元音,也不想因着我的存在讓咱們兩家都雞犬不寧。”
“所以你就想着進宮?”瑞芷很瞬時間明白了陳詠宜的思維,“想着給你母親讨個诰命,她便再也不用看你父親臉色了。”
瑞芷點頭,很直接很有效的方式。
而且即便陳詠宜“出嫁”後別有用心,也不會被“夫家”指出半分錯處,只因這深宮之中,人人都是這般樣子。
看來詠宜這人只是軟了一些,但大體思維還是清晰而利益最大化的。
“瑞芷……”陳詠宜緊緊握住瑞芷的手,“別怨我。”
瑞芷心疼地看了陳詠宜一眼:“你自小就是這樣,即便你叔叔家的庶女欺負你占你便宜拿你東西,你都一聲不吭的幫她瞞着,總是為了大家都好寧可委屈自己。不需要擔心,我會幫你。”
如果陳詠宜必然要入宮,因着種種歷史性前瞻性的原因,自然也是和姐姐站成一派。
這麽一個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子,要得寵很容易,但要得寵卻不被人迫害自然很難。
後宮的日子,沒有人扶持怎麽立得起來呢?
瑞芷為陳詠宜心疼的同時也暗下決心,哪怕只是為了過得更容易,将來也一定一定要離開這裏。
每天高強度高負荷不說,後妃派系間的勾心鬥角甚至能到某種惡心的程度,整個人都感覺壓抑不行。
作為一個21世紀高校教育的素質型人才,瑞芷只想說,這跟本大人心中理想的生活方向嚴重不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