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辰
當瑞芷出雍蘭苑時天便已經擦黑,大明宮籠罩在了一片耀光輝影當中,各處宮門前的石獅子在青石板街上打下淡淡的陰影。
雍蘭苑同衍慶宮相距不遠,瑞芷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已經抵達。
素馨見到瑞芷的身影忙念了一聲佛沖上來,一個勁兒地往裏面請:“阿彌陀佛,我的二姑娘,可算把你盼來了。為了今晚給你提前過生辰,咱們主子可是連皇上那邊的‘事情’都推了呢。”
“沒事的。”瑞芷安慰素馨道,“這般也算是饑餓營銷了,皇上今兒想見卻見不着,明兒見着了可不得熱情似火如狼似虎啊。”
正說着兩人已經進了屋,元岚聽得瑞芷這話瞬時間就變了臉色:“大姑娘家家的,還沒出嫁呢,整日嘴裏胡吣些什麽?真是愈發沒規矩了。”
瑞芷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讨好地對姐姐笑笑:“姐……你今兒晚上叫我過來,就是為了給我慶生啊?”
“不然呢?”元岚看瑞芷這般自作聰明地試探自己,心裏也是好笑,“為着林家不上臺面的秀女,也把你給打一頓?”
“姐……”瑞芷特別興奮地上前抓住元岚的袖子搖啊搖,“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素琴将食盒中的食物一一擺在桌子上,對着那邊的姐妹倆招呼:“主子、二姑娘,別站着說話了,趕緊先吃飯吧。”
正當瑞芷拿起筷子決定先對那道絲瓜蝦球下手時,就聽得外面有個尖尖的男嗓音高聲報道:“皇上駕到——”
瑞芷一個心驚,差點兒就慌了神。
還好素馨機警,一把扯住瑞芷給塞進了側殿。
等到從側殿進入偏殿,基本屬于安全範圍,瑞芷才好奇道:“不是今晚跟皇上請假了,怎麽這個時候又偏偏過來。”
素馨滿口怨言道:“必然又是祖尚宮給誤了事,這事兒本就是交給她去和皇上身邊杜全的大總管說的,她這幾日可是忙得緊,大抵是把這茬給忘了。”
瑞芷好奇:“祖尚宮在忙什麽呢?”
“她弟弟家的侄兒要娶親,她也是一門心思念着家裏呢,做什麽事都跟給別人做的似的。如果是個一般丫頭,這等不勤不快的,早就打發出去了。誰讓人家是正三品尚宮,皇後親自指定的,便是咱們娘娘也不能說什麽,只得一天天兒混日頭吧。”
Advertisement
瑞芷默,在臨明的皇宮體制中,每位正二品位份以上娘娘身邊都會有一個叫做“尚宮”的女官角色。
尚宮,尚宮,顧名思義,尚的是宮內的主子。
因為女官和婢女不同,屬于有身份有階級有地位的人,且由皇後指派皇帝敲定,所以一般不會跟着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這等高位分女官放在皇妃身邊,對構建宮廷和諧,監督高位嫔妃勿要瞎折騰有着一定療效。
當然,也只是一定療效。而已。
等到那邊的帝妃兩人都深睡眠後,瑞芷才小心翼翼地出了衍慶宮,順帶詛咒這個“壞人好事”的皇帝明兒腰酸背痛,晨間起不來上朝坐不穩。
第二日元岚睜開眼睛,才發現皇帝和妹妹都不見人影了,只餘下了她獨自一人安靜吃飯。
素馨一邊把糕點端上桌,一邊表彰自己的豐功偉績:“二姑娘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可不是吓傻了呢。還好我機警,一把将她拽進了裏面去,保管皇上連個人影兒都沒見着。”
元岚拿着筷子沖她微微點頭:“咱們當初把瑞芷送進宮裏,一來是她素日志向甚高,這內宅之中根本困不住她;二來她同宋王有婚約,然則找不到當年越王滅門案兇手,咱們卻又不敢貿貿然公開瑞芷的身份,以免被那等喪心病狂之人‘斬草除根’。瑞芷這般人才品貌,在不滿十歲就有多家大人透露出要結親的意思,現下情狀,也只得先放在宮裏當女官拖着再做打算了。若是被皇上看到出了什麽後果,卻也是功虧一篑。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将兇手找出,捉拿歸案才是。”
素琴幫元岚盛出一碗米粥安慰道:“主子也別太擔憂,俗話說‘吉人自有天相’,說得可不就是咱們的二姑娘這般人物了麽?咱們府上老爺已經盡可能調用了人脈來徹查,況且太後也很是重視,想必不久就會有結果了。”
元岚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掉的腰,覺得自己最近充斥着各種乏力的感覺,随後嘆口氣道:“但願吧。”
==
當瑞芷剛剛踏入正院大門,就發現自己的爹娘已經在正廳外面等着了。
元夫人賀氏見到瑞芷笑得有些辛酸:“千盼萬盼,總算又盼到你休沐了,昨兒剛巧夢到了你,你今兒就過來了。”
元良在一旁忙着拆臺:“你成日說夢到瑞芷,也不見得天天都實現,夢這個東西跟現實其實也沒多大關聯。”
元夫人不管他,只是拉着瑞芷進屋:“你和你姐姐在家的時候,每到了生日慧茹都會幫你們做魚面。她聽得你要過來,今天起了個大早準備,就等咱們二小姐賞光了。”
苗慧茹原本是元夫人的遠親,家中落魄後入京投奔元府,嫁人後也一直幫着元夫人理事。
而今夫婿早喪兒女成人,慧茹便經常在元府小住,陪着兩個女兒都入宮的元夫人打發寂寞。
且慧茹一向為人踏實穩重,自小看着那姊妹倆連個傷啊碰的都沒有,也很是得瑞芷和元岚敬重,稱呼一聲“苗姨”。
看女兒很開心地幾步一蹦跶去吃面,元良捋着胡須直搖頭。
即便是當年元岚入東宮為側妃,元夫人也思念過;大兒子去參軍,元夫人也無奈過,二兒子外放,元夫人也記挂過。
可這些若是跟瑞芷十二歲入宮相比,可都是太小兒科了。那段時間,自家夫人經常在半夜睡着睡着就坐起來傷神,而後整宿地睡不着,白日裏絮絮叨叨都是“二丫頭”,可見瑞芷這姑娘委實招人疼。
其實不光是夫人,自己那段時間也和着了魔一般地難受,沒有了瑞芷在身旁“爹爹長爹爹短”沒日沒夜的啰嗦,沒了小姑娘甜甜笑着跟他說東講西,他也努力适應了好長一段時間。
瑞芷吃到了魚面特別心滿意足,捧着花茶就跟元夫人說自己在宮裏多麽“橫行霸道”,都是自個兒欺負別人,沒有人敢找自己麻煩。
元夫人嘴角噙笑細細聆聽,心裏也知道宮裏的日子并不好過,女兒這般粉飾太平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安心。
正在娘倆說到興奮之處,就見得元三哥元音身旁的小厮跑進來道:“夫人好,我們爺聽得二姑娘今兒休沐,特地跟陶翰林請了假,有話囑咐二姑娘呢。”
賀氏也知道瑞芷跟三個哥哥感情很要好,便點頭道:“去吧,你哥哥估計也是想你想得狠了。”
瑞芷又三個哥哥,大哥元則從武,随朝廷大部隊出征最近時有動亂的玉門關未歸;二哥元奕是當年宋王伴讀,現外放為官未歸;倒是三哥元音剛剛過了殿試,在翰林院做了個清閑職位,自家娘親真心不希望三兒子有“大出息”,只求他可以安安穩穩地留在京裏,好歹給家裏人留個念想。
元良雖然是文官出仕,但追根究底還是武官出身,元家祖上曾經跟着成國公唐家一門幫着齊家打過天下,所以家中對武術很是重視,瑞芷便在家中廣闊武場上很如願地見到了三哥。
幾日不見,瑞芷發現自家三哥已經不複前些時日的神采奕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憔悴無力感。
瑞芷伸出爪子拍了拍三哥的肩膀:“太招人疼也不好,我不過才多久沒回來,你就這般放任自己頹廢。”
元音一把打掉瑞芷的爪子:“別鬧了,是詠宜……她進宮了。”
“什麽?”
信息量太大,瑞芷有一瞬間的腦袋空白,随後就是滿滿的不可置信:“你是說詠宜?自小跟咱們一道兒玩的陳家詠宜?”
“對,難道還有第二個?”
“可可可……她不是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她的。咱們家雖然比上不足,可比起她們家來注定是有餘的,你們不是都戳破窗戶紙就等着定親了嗎?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我不知道。”元音聲音裏滿滿都是無奈,“所以我請你,務必幫我去問問,而後着人遞個消息出來。就算我已經輸定了,也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麽輸的。”
“詠宜家裏爛事很多,恐怕不是自願的。”瑞芷幫着好友辯解道,“不過……既然事情已經定了局,以哥哥殿試二甲第七名的通透,就知道應該向前看。”
“好……”元音的聲調變得有些沙啞而滄桑,“有勞了,二妹,我盡量。”
瑞芷是第二日晨間回宮的,她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只要交待完工作後,就直接殺去儲秀宮那邊問個究竟。
誰知她還沒找上門去,陳詠宜身邊的丫頭見善就跑過來尋她,一見面便跪在地上哭得厲害:“元大人,救命啊,我們小主大抵是遭人算計,現下已經快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