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波（下）
當林秀女被丫頭架着走進來時，何風不由狠狠吓了一跳。
林紫的左半邊臉高高的腫着，幾乎都已經呈現出了紫色的印記，而且很顯然是被人給打得。
何風忙不疊地放下手中的繡品，拉着林紫的手坐在炕上：“好端端的，誰這麽大膽子？跟姑姑說說，姑姑去給你出氣。”
“姑姑……”林紫的淚水又是不斷地湧出，整個人都開始哭泣到顫抖，“是那個叫什麽元瑞芷的女官，不過是正七品的職位，竟然這般粗暴無理。我姐姐是從三品婕妤……她怎敢這番樣子！”
何風聽到“元瑞芷”三個字，腦袋一陣膨脹，突然覺得方才的話說大了。
她連闵銳混得都不如，還沒脫了宮女行列入女官署，自然不敢對那些有品階的女官說什麽。
這元二姑娘又是個頂級暴脾氣，不要說是林紫了，自打她入宮可是連好些四五品的娘娘照沖撞不誤，偏巧人家就是有資本別人也不敢将她怎樣。
她何風這種身份，也就唬唬那些新進宮的小宮女，哪裏敢跟宮裏最年輕的正七品女官叫板呢？
正當何風想着再次勸慰兩句林紫息事寧人之時，就聽得外頭來報，尚儀局女史伍大人來訪。
伍媚是個職業素養性很強的尚儀局女官，衣服扣子、腰間縧子甚至額上發絲都一絲不茍整整齊齊，整個人像是機器制造出來一般規整，不見一絲雜亂的人工痕跡。
這等氣場強大的女人筆挺地立在那裏，林紫那些抱怨的閑話卻也梗在嗓子眼裏再也吐不出來。
伍媚看了林紫一眼，有些不屑地扯扯嘴角：“這位就是林秀女吧，可真是‘一戰成名’了。聽得今兒儲秀宮出了事情，我們尚儀大人便囑托我過來看看。”
說到這裏，伍媚眼風一轉，對着何風有了一瞬間的犀利，吐字緩慢而清晰：“尚儀大人說了，林秀女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也就罷了。何姑姑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卻也怎麽這點子規矩都不懂？”
何風将咄咄逼人的伍媚拉到一邊，小聲解釋道：“大人，這……也是林婕妤的囑托，奴婢不得不應承着，您也看在林婕妤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伍媚擡眼看何風，如同在看一只碩大的玉米棒槌。
這人此等智商究竟怎麽活到現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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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尚儀局大人聽得盧靜受了委屈才遣派自己過來立威，林紫這等舉動不光是打了尚食局臉面，更是對整個女官群體的蔑視。
如果伍媚就因着林紫是林婕妤的妹妹而縱容了，那她以後也不用在雍蘭苑這個群體混了。
眼下伍媚一點兒都不想跟這兩個明顯腦袋秀逗的人多待，于是快速下達指令道：“林秀女規矩學不好，也是我們尚儀局督促不夠。尚儀大人說了，自明日起，便由我們那邊的章姑姑和胡采女過來親自教導規矩。也省得将來有了造化沖撞了貴人，連累了尚儀局的名聲。”
此話一說完，伍媚根本不再看何風的臉色，也不理會林紫的咬牙切齒，只是快步出了儲秀宮向着雍蘭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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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局掌門曲幽端着一碟話梅雞翅走進來，人還沒到跟前的，王尚儀就聞到一股微酸清甜的味道，忙起身将盤子接過來：“真是好香的味道，難怪三國有典故說‘望梅止渴’呢，可不是還沒吃到就流口水了。”
曲尚膳看着自己的作品也是滿意：“大熱天的，這道菜也算是清火氣養元氣了，當初聽得這般混搭卻也覺得怪怪的，誰知做出來味道倒是好。”
王尚儀聽得這話也樂了：“準又是瑞芷那個丫頭的鬼點子，都不知道她那小腦袋瓜子裏都裝了什麽。”
正說着，就聽外面小宮女報道：“尚食局典膳元大人來了。”
王尚儀有些不舍地放下筷子：“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
瑞芷一步三蹦地走進來，對着王尚儀笑得乖巧：“王大人好。”
王尚儀本名王卉，是屬于到了二十五歲不出宮繼續幹革丨命的類型，每當看到還未滿及笄之年的瑞芷，心裏總是油然而生一種“母雞”之情。
她攜着瑞芷的手坐下來，對着小姑娘又是一陣兒猛誇：“可真是越長越好看了，這後宮人人都說都說绫绮宮蘇主子清麗出塵、丹陽宮閻主子冷豔動人、衍慶宮元主子溫婉淑惠，依着我看啊，比起咱們瑞芷來可都是不如的。”
瑞芷雖然平日裏也是個臉皮厚的，可此刻聽王尚儀大人這般猛誇自己也不由垂頭紅了臉。
曲尚膳無奈地錘了王尚儀一下子：“別盡是調丨戲我們瑞芷了，這孩子過來必然是有事要說的，先讓她把正事說了你再叨叨也不遲。”
被解救的瑞芷沖着曲尚膳投去一個感激的目光：“是掌膳盧大人，今兒……發生了不好的事情，她估計要請幾天的假不能工作了。”
聽到這個曲幽也是來氣：“你叫盧靜好好養着吧，等會兒我就去跟提調尚宮說一句，咱們做女官的，也是家裏人的臉面所在，可不能被打就挨着，還是個不上道的秀女打的，沒道理。”
王卉幽幽開口道：“只怕是難，這提調尚宮是皇後娘娘的親妹子，林婕妤又向來唯皇後娘娘馬首是瞻，要司徒大人做主哪裏就是容易事呢。”
“咱們不需要得她做主。”瑞芷也拿起勺子挖了一顆話梅，酸酸甜甜的甚是爽口，“咱們只要她知道咱不滿意就是了，順帶提兩句，整個雍蘭苑的女官署都不爽林秀女這個行為。讓她司徒大人自個兒掂量掂量，這事是站在女官這邊還是站在皇後那邊。”
“沒錯。”曲幽眼神一亮，“不求她做主，只求她表個态就行了。若是她明顯向着某人，便失了整個雍蘭苑的人心，若她肯為咱們‘做主’，那就是打了林婕妤的臉面，果然不錯。”
聽到這裏王卉再次拍了拍瑞芷的小爪子：“小元你放心，我已經叫伍媚去儲秀宮幫你出氣了，對着她那種活死人臉啊，何風也不敢說什麽，闵銳姑姑又是個靈透的，想來林秀女自然還是有苦頭吃的。沒人做主不要緊，王大人會幫你拾掇妥帖的。”
瑞芷看着王尚儀對自己殷切的關切眼神，感受到了她放在自己手背的掌心的溫度，突然好想惡作劇地叫一聲“雅蠛蝶~”。
其實在這個雍蘭苑裏，她受到的關心和愛護，似乎也并不比在家中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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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
提調尚宮司徒虹對着兩位主子娘娘将曲尚膳的話一五一十地禀報，皇後司徒佩越聽越是皺起了眉頭。
而坐在一旁的衛貴姬衛芍兒卻是一臉憤然：“這元瑞芷不過也就是廣遠侯家的二丫頭，還真當這皇宮是她們家開的？想打人就打人，想立威就立威，也不瞧瞧自個兒算什麽，這等嚣張之人哪天栽在別人手裏可是一點兒都不稀奇。”
司徒佩淡淡地瞅了衛芍兒一眼，對身旁的妹妹司徒虹道：“你先下去，對曲尚膳好生加以撫慰，再派人帶了傷藥給盧大人送過去，姿态要做好，萬不可說出偏向林家的話語出來。你既然是女官，很多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足的，無論心中怎麽想，做出來的都不能太過。”
司徒虹也是這般想，她作為女官署的一份子，并沒有意願同尚食局整個兒撕破臉皮，便福了一福轉身離開。
司徒佩見得妹妹離開，才對衛芍兒緩緩開口道：“我倒是真佩服廣遠侯家的本事，把元瑞芷送進宮這步棋走得可真是妙極了。”
衛芍兒聽得這話不由瞬時間睜大了眼睛：“娘娘……此話怎講？”
“我問你，明妃在皇上心中是個什麽樣子的？”
“不過就是裝模作樣的，整天顯擺自己無欲無求賢惠大度，誰知到她心裏究竟怎麽個意思。”
“這就是了，無論如何，明妃在皇上心目中已經定了型，就是一個‘閑靜少言，不慕榮利’的樣子。你管她是不是裝的，這般拿住了皇上的心就是本事。明妃既然想着做這等形象，有很多事情既是不滿意也很難說得。如今可好，廣遠侯府送來一位二姑娘，性子直、心氣兒高，把明妃的委屈、不滿一樣一樣的說出來罵出來，明妃心裏不定有多痛快。”
“這般樹大招風的……”衛芍兒聽得這話睜大了眼睛，“莫非是廣遠侯府，将這二姑娘當了棄子？”
“不見得。你看看這元瑞芷，不過才十五的年紀，就是正七品禦膳房典膳了，在咱們臨明王朝，十五歲能做到這個職位的，除了當年的慕容大人（元真公主的小真愛）還沒有第二個。況且元瑞芷此人，雖然看上去直率魯莽，心裏卻是有大算計的。先不論之前她幫明妃讨公道的幾回，就單單說這次的事，明明是她占上風別人吃了悶虧，卻是誰也指不出她半分錯處，這就是能耐！”
聽到這裏，衛芍兒也不禁唏噓一聲：“果真是個厲害的。”
司徒佩嘆口氣，再度開口道：“這元二小姐我遠遠地也見過一面，那五官倒是和明妃很是不像。”
衛芍兒眼中露出一點兒興奮的光芒：“雖然我素來看不上明妃，卻也覺得她長相頗佳，慣是狐媚的。這麽說來，這元二小姐倒是長得不怎麽樣了。”
司徒佩苦笑着搖頭：“恰恰相反，這元瑞芷長得可比元岚美上個一倍有餘，倒是有幾分前些年名滿京華的越王正妃模樣。”
衛芍兒聽到這裏也開始無奈：“一個一個都是拿不省心的，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只能這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