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波（上）
又是一個綿延的夏季，空氣當中的熱意在迅速地膨脹着，編織出帶着濃郁綠色的大網，密密匝匝地覆蓋了整個大明宮。
這才不過是六月的天氣，要說起更熱的自然還在後面。
然則就算到了暑中大熱，該幹的活還是要幹，更何況有福氣吃冰納涼的永遠是主子娘娘，也幹不着下人們什麽事。
石泉甫一走出明德宮，牆根下幾個做灑掃的小太監便一窩蜂地沖上來，看上去都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嘴皮子卻都練得比市井上混了六七十年的人都溜。
其中一個叫風扇的，似乎是這一幫裏的領頭人，上來就點頭哈腰道：“大總管辛苦，這麽熱的天兒本該在裏面歇着的，要不您去清閑會兒？小的雖然不中用，但兄弟幾個跑個腿兒還是行的。”
風扇這廂話音剛落，那廂幾個人就把頭點得像搗蒜一般。
石泉看了一眼身後王立業手中的托盤兒，裏面放的正是雕漆牡丹花盒子，紋樣雖然精巧別致，但卻無珠玉相嵌，那幾個不省心的大抵是以為幫着這屆哪個秀女送的了。
思緒及此，石大總管不禁心裏“呵呵”，嘴上卻不動聲色道：“不用了，這是明妃娘娘派給咱家的事情，本分任務還是要做好的。”
風扇卻以為是石泉客氣，還要趕着上來幫忙，卻被後面王立業給推了一把：“去去去，什麽煩人的東西，也跟咱們師傅動手動腳的拉扯。這是給尚食局元大人準備的東西，是你們這幾個也能送得起的？”
得得得——這下撞槍口上了。
一味在總管面前求表現的風扇有些傻眼，原來是給主子的親妹子元二小姐的東西，難怪就連石總管大熱天的跑腿也是甘之如饴，這事兒辦好了，那就是分分鐘立大功的節奏。
而此刻的尚食局集體宿舍，元瑞芷剛結束了中午的工作，打算小憩一會兒以作修整，就聽得素貞禀報道：“大人，石總管在外頭已經等了兩刻鐘了呢。”
“哦，讓他進來吧。”
明顯有些困意的少女不見了平日的聰慧勁兒，整個人有點氣呆呆的娃娃氣，倒也是嬌俏可愛。她利落地将剛散下來的頭發弄好一個素日女官常用的發髻，只在上面斜着插丨了一只和田白玉蘭花簪，雖然素雅清淡，可光看那玉色也夠他石總管掙個三年了。
石泉見瑞芷終于正視到了自己的存在，忙上前行禮道：“請二姑娘安，姑娘大喜，娘娘命奴才過來給您送了些個好東西。”
瑞芷聽得“二姑娘”三個字複又樂了：“許久沒聽人這般叫了，總管可是随了姐姐那邊的素馨和素琴了？倒是讓我覺得像回了娘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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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泉眼裏閃出一道兒亮光，知道這一步又是走對了，忙不疊地幫着瑞芷打開盒子，裏面幾件精致的首飾一放出來，幾乎閃瞎了整個屋子裏人的眼睛。
石泉對屋裏的反應很是滿意，再次上前一步很具有專業素養地給瑞芷介紹道：“這是绫绮宮蘇主子給的，天寶齋的幾位大師傅停了別的活計趕了整整一個月，總算把蘇主子交待的做完了，您看看上面這幾個圓潤的大顆紅寶，那可是從雪山邊兒降國的宮裏繳獲來的呢。這個是承乾宮賀主子給的，這來頭就更大了，是江南頤珍閣的領頭大師傅帶着自個兒班子花了一年時間弄的，搜集原料、繪制圖樣、打磨定制……”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瑞芷給打斷：“應該就是和姐姐交好的幾位娘娘給的吧，這倒是讓我奇了，什麽了不得的日子？把總管吹來不說，還搭上這麽多娘娘們勞神勞力弄淘換來的寶貝？”
石泉心裏重重的嘆口氣，別看見過二姑娘的人都說她伶俐聰明事事拔尖，其實經他石總管多年來透過現象看本質，這二姑娘其實也是一個整日迷迷糊糊混日子的好命人士。
“二姑娘，明兒就是您的好日子，也算是及笄的整歲之年了。”
一句話倒是把瑞芷給說得愣住，原來……自己已經在這個世界裏生活了近十個年頭了。
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四有青年”來說，憑着自己的良好科學素養以及天賦才華，在這邊也算混得風生水起，也不枉費社會主義對自己的多年教育。
就當瑞芷打算回應點兒什麽以報答石總管殷勤的時候，就見得素顏大喘氣地跑過來：“二小姐，出事了，盧靜盧大人，被儲秀宮的一個秀女給打了！奴婢聽得風聲過去的時候，臉都腫得老高了呢。”
瑞芷瞬間就睜大了驚奇的眼睛，她沒有聽錯吧，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現下秀女都已經如此膽大包天了？
其實這主要也不能怪瑞芷一驚一乍，要怪就怪臨明王朝令人發指的女官制度……
縱觀我大中華五千年來的歷史，女官一直是屬于宮廷中的較比尴尬角色、帝王後宮預備役。但在這個不存在的歷史朝代，就全然不是這麽個事兒了。
在臨明建國期初，女官本來也是挺雞肋的一個職位，文不能參加科舉考狀元，武不能出征西域平外患的，還要養着這麽多人吃飯，委實很讓人費解。
但到了這個王朝第三代的時候，外戚幹政皇帝幼小，很差點兒的就給江山易主了，不過還好有元真長公主在。
這個雷厲風行的女人也是個厲害角色，戰鬥力十顆五芒星堪比武則天，幾經周折終于剛剛坐穩江山，便又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女權主義鬥争。
元真臨位時的臨明女權主義極度昌盛，女官也各種“巾帼不讓須眉”，經常在朝堂上同男人你來我往疑似*實則打辯論。
當年元真公主還設立了“鳳藻宮尚書”一職，正一品大員，見到國家裏的哪位領導人都不需要行跪叩禮的那種。
不過，據瑞芷後來看話本子，推測元真公主是個百合，就喜歡跟當時的鳳藻宮尚書慕容大人玩暧昧（愛妹）情深，當然這也僅僅是她推測而已。
元真公主從未稱帝，也素來不喜男人近身，最終當然沒有留下子嗣，便又将原本就繼了位後來退居後臺的理宗給拉了出來，而後帶着慕容大人不知去向。
問題就在于……雖然元真公主人已經走遠，然則留下的制度還是比較深遠。
理宗的兒子真宗進行了女官改革，設六局、提尚宮，又将女官制度回歸到了宮裏。
後繼的皇帝們慢慢開始發現，原來這女官若是修為好、素養高，真的是可以提高生活質量的呀！
而且自從宮廷內女官的地位提了上來，麻麻再也不用擔心宮裏的各路娘娘們可勁兒作了。因為女官是對皇帝負責、并受皇帝監督，工作于宮廷、編制于朝廷的正經兒官員，所以一般可以制衡嫔妃瞎鬧騰，對宮廷生活的和諧還是做出來了一定貢獻的。
當制度慢慢演化到了當朝聖上繼位，因為供大于求太多的關系，女官這職位簡直比現代公務員更難考。
大家開始普遍認為做女官的都是有工作能力、思想素質的人，并且有着很強的實踐精神和實幹天賦，才會被皇家利用打理宮廷，于是很多豪門世家又打出了“我家嫡長媳非女官不娶”的彪悍标語。
雖然女官都是最早二十歲才能被放出宮，用得順手的還可能多幹幾年或者終生不出宮，但這絲毫不減免大家想要娶她們的熱情，皇家的馬桶也是金的，更何況是禦用的人！
反正臨明的姑娘們适婚年齡普遍跨度交大，不急不急嘛，好的都在後頭。
不過這年頭，錄用女官比錄用嫔妃都難，只要你是個有皇帝眼緣的女人就能勝任嫔妃，但有可能在女官争奪賽第一輪中被打下來。
女官不是奴才，我們也是有編制的好嘛！
想到這裏，瑞芷又是一陣氣悶，雖然方才的午膳是盧靜端過去的，但說白了還是她給自告奮勇做的。
因為這林秀女最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總說尚食局虐待她不給她好吃的。說得瑞芷都很想指天發誓跟她理論理論，我們女官也是有職業操守的，我們尚膳大人也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女強人，但這不能夠代表，我們這些專門給主子做大菜的女官要抽空管你一個小秀女的吃食，更別說克扣了。你們的吃食都是燒廚房的宮女太監給做的，關我們什麽事啊卧槽！
可能是自己太想着求表現，便順帶給她做了道菜，沒想到竟然害得下屬被扇了巴掌。
盧靜是個七品官家的姑娘，在這個高門貴戚把握上流教育的朝代裏，進宮來做女官本就不易。那姑娘心眼不錯，整個人小心低調，話還沒說先紅臉，從來不會主動惹麻煩。
她林秀女又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欺負那個腼腆秀氣的小姑娘，簡直是壓根兒把自己當成宮裏的正經主子了吧。
不對，就算宮裏的娘娘們也沒有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糟蹋女官，一上來就動手的，這林秀女算是開了先例，也打了尚食局的臉面。
“素顏，素貞，去那邊把西閣的南衣采女和王典膳給我叫上，咱們收拾收拾去儲秀宮。我倒要親自去見見，這位在宮裏當秀女當得比皇後還張狂的林大小姐，看看她究竟是有三頭六臂呢，還是七腳八手的，一介布衣連朝廷命官都敢動，不要命了！”
石泉看這情況也拉不住，只得在心裏默默叫苦，二小姐，您這說風就是雨的“仗義”脾氣啥時候能改改啊？咱們主子娘娘還等着給您慶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