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Part 51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脆弱的,就連江嶼辰都不例外,他竟然低聲下氣的對她說那些話,宋流丹忽然就覺得他挺可憐的,真是奇怪,她從不曾想過某一天她會用可憐這個詞來形容江嶼辰,他是高高在上的,盛氣淩人的,他怎麽會可憐呢?
可是當他虛弱的倚在床頭微揚着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瞧,眼神裏滿滿的都是期冀,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話,她不說話,然後他眼裏的光芒一點點的消散,最後歸于寂然。
她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面對這樣的江嶼辰,她也覺得迷惘了,而最後他扯起唇角費力的笑笑,說:“我高燒糊塗了,你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
中午時季堯旋帶了午餐來看他們,善善也跟着一起來了,一進病房,善善就待在宋流丹身邊,宋流丹摩挲着善善的頭發,說:“小鬼頭,你爸爸生病了,你不去安慰他幾句?”
善善撅着小嘴将視線移到病床上的江嶼辰身上,宋流丹悄悄地推了推善善的背,小家夥小碎步的挪到病床邊上,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江嶼辰紮着輸液管的左手,悶悶說:“你還好麽?”
江嶼辰心情仿佛不錯,微微笑着說:“我當然沒事。”又朝善善伸出右手,想要把小家夥抱起來,善善卻是往後退了一步,江嶼辰的手頓在半空中,幾秒鐘後他才将手臂收回來,說:“也對,我感冒了,身體帶着病毒呢,你們還是得先離我遠點。”
善善小肩膀也聳撘着,宋流丹見狀,笑着捏捏他的臉頰,說:“等你爸爸身體好了,帶你去海洋館好不好?”善善不答話,宋流丹背對着江嶼辰,擠着眼睛半是威脅的朝善善笑了笑,善善聰明着呢,眨巴眨巴眼睛,果斷的點點頭:“好啊!”
“唔,小鬼頭真乖!”
午餐江嶼辰只吃了一口就把碗筷給放下了,季堯旋見他沒什麽胃口又擔心他的身體,于是說:“嶼辰,生病了更要多吃點,才能快點養好身體!”
江嶼辰只是說:“媽,我不餓。”
等到兩點鐘,江嶼辰告訴季堯旋把善善帶回家去,他怕善善被傳染了病菌,小孩子抵抗力又弱,一旦感冒發燒又要折騰好多日,季堯旋想想确實如此,于是又安排了宋流丹幾句,就先回去了。
等季堯旋和善善一離開,江嶼辰就躺下了,病房裏靜悄悄地,宋流丹坐在沙發上翻看着報紙,偶爾朝床頭看一看,他似乎睡着了,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連輕微的動靜都沒有。
一份報紙不到十分鐘就翻完了,宋流丹覺得無聊,就開始刷微博,玩了會兒困意上來了,病房裏暖氣挺足的,再加上手邊兒有小毯子,于是在沙發上将就着休息會兒。
再次睜眼的時候外面的天竟然都黑了,她看了眼腕表,其實才五點多,但冬天的黑夜總是來得快而長,伸了個懶腰,尋思着把江嶼辰叫起來,待會兒得勸着他吃晚餐,可定睛一看,病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屋子裏也不見他的蹤影,于是宋流丹到病房外去找,整一層樓她四處都尋了,最後在安全通道外的樓梯處找到他,他穿着薄薄的病號服,背上搭了件黑色大衣,坐在樓梯間的臺階上,微彎着身子,指間還夾着燃燒了半截的煙。
樓梯口的窗戶還開着,風呼呼的灌進來,宋流丹穿着羽絨服都覺得冷,風一吹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覺得生氣,這男人是想一病不起了是不是?
她大步走過去把他指間的煙奪過來扔到地上,擡腳踩滅了,又去拉他的手臂:“江嶼辰,你想演苦肉計是不是?我告訴你,這招對我不管用!跟我回病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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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生氣,所以語氣特別不好,江嶼辰都被她吼得愣了一愣,等回過神來,又開始咳嗽,他彎着身子咳得很厲害,連胸腔都跟着一起震動,宋流丹其實特別想給他一腳,誰叫他這麽不聽話不愛惜自己,可是他咳成這模樣,她又不忍心開口。
把他扶回病房去,他向她道歉,“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太無聊了。”
宋流丹幫他把被子蓋好,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輕聲說:“你不用跟我道歉,身體是自己的,是好是壞都是你自己承受,我管不住。”
他仿佛沒聽見她說什麽,只是告訴她:“不對,我答應過你以後都不抽煙的,我失信了,應該向你道歉。”
宋流丹直起身子,有些詫異的揚眉看着他:“什麽時候答應我的?”
江嶼辰握拳虛掩着唇又輕咳了兩聲,但又怕讓她覺得煩擾,于是閉着唇生生的将咳嗽壓下去,整個胸腔都悶得幾乎快要窒息一般,過了會兒,稍稍緩和幾分,他才朝她笑笑,有些失落似的,說:“你都忘記了,不過我沒忘。”
宋流丹努了努嘴,在床邊坐下,手指捏了捏衣角,悶悶的說:“既然我都忘了,你做什麽還記那麽清楚,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忽然變得很急切似的,大掌箍住她的肩頭,把她的身子轉向自己。病房裏昏昏暗暗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明亮亮的,仿佛猝然燃起了一簇火苗,他說:“我知道你忘記了,但是求你,別否定那些記憶的存在,可以麽?對我而言,那是最珍貴的寶藏。正是因為你忘記了,我才更要記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答應過你,我生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狠狠地欺負我,把我從前欺負你的那些全都讨回來,你有權利支配我的一切……包括,生命!”
她在他的瞳仁裏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燃在火光裏,他的眼神那樣炙熱,仿佛要将她烤成灰燼時。
宋流丹想,如果她沒有失去那些記憶,如果她還如從前般愛着他,此刻,她應該會感動到淚流滿面吧?可為什麽,此時,她只覺得心酸呢?為他,也為自己。
他們之間的緣分,那麽的脆弱,好像,每一次擦肩時的結果都是……錯過……
最後,她只能告訴他:“你先好好休息,你還生着病,我現在……也覺得亂糟糟的,等過段時間我們再來談好麽?”
不知是不是受到心情的影響,他的病反反複複的,好不容易退了燒一晚上之後又卷土重來,這麽折騰了好幾天,因為身體裏火氣很旺,他嘴唇邊起了一圈小泡泡,護士來給他輸液,宋流丹問:“護士小姐,你們這藥能不能給換一下?或者說加大的劑量?我怎麽瞧着他比剛住院時候還要嚴重呢?”
護士微笑說:“小姐,江先生的病情不只是因為感染了病菌,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怒氣攻心,所以才會一直高燒不退。”
宋流丹覺得這護士說得挺懸乎,又不是中醫,還講起了心氣兒。雖然她不怎麽相信,可對待江嶼辰的态度卻是溫善了幾分。
她蹙着眉看江嶼辰嘴巴四周一圈的水泡,“疼不疼啊?”
他竟然還笑了,說:“不疼,沒什麽感覺!”
宋流丹才不相信呢,因為她注意到他在偷偷的輕聲嘶氣。
因為嘴角這一圈水泡,他的夥食待遇就更差了,只有白粥可以喝,在飲食上江嶼辰一向很挑剔,他嫌棄的瞅着碗裏的白粥,說:“我不餓,不喝了。”
宋流丹當然不會同意,“少廢話,快點吃!”
嘴角狠狠地抽了一抽,江嶼辰這時候特別有骨氣的把眼神從宋流丹身上挪開了,悠悠的瞅着窗外。宋流丹正想發火,一想起護士說要照顧病人的情緒,就做了三次長長的深呼吸将火氣給壓下去,然後拿白糖拌進粥裏,遞到他眼前去,說:“甜的,這下可以吃了吧?”
他竟然得寸進尺,跟她讨價還價:“你喂我我才吃。”
大男人撒起嬌來跟善善都有一拼了,宋流丹無奈,失笑,然後用勺子舀着粥一勺勺喂他。他似乎胃口不錯,白糖拌粥都吃了兩碗。
他很快好起來,便出了院,因為公司有很多事物需要處理,耽誤不得。
出院那天,他竟還略有遺憾的說:“我情願住院。”
想的倒是挺美!宋流丹啐他:“我可不想再照顧你這麽大的孩子!”
他讪讪笑笑,沒說什麽。
過了元宵節季堯旋決定回山裏去住,善善挺舍不得她,跟她撒嬌:“奶奶,你走了,我會很想念你的!我好舍不得你!”
小嘴甜的仿佛抹了蜜,季堯旋笑着親親他的臉頰,說:“等過段日子暖和了,你到山裏跟奶奶住幾天好不好?”
善善乖乖的點頭。
司機接季堯旋回去,宋流丹送她上車的時候,季堯旋拉着她的手,說:“流丹,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這個老人家想管也是管不了了!不過,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旋姨都會支持你的!只要……你別委屈了自己!”
宋流丹笑笑:“旋姨,我不委屈。”
季堯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好好照顧自己,過段時間記得帶善善到山裏陪我住幾天。”
宋流丹笑說:“好,您也是,注意身體。”
等上了車,季堯旋又給江嶼辰撥了電話,江嶼辰剛結束會議,揉了揉眉心,說:“媽,抱歉,我這裏事情比較多,也沒趕上送您。”
季堯旋自然是明白的,“沒關系,老張來接我就行了,你安心處理公司的事吧!”頓了一頓,才又緩緩說,“嶼辰啊……我瞧着流丹她對你……”
她适時的頓住了,而江嶼辰苦澀的輕聲笑笑,說:“媽,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他是最清楚她想法的人,不是麽?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仿佛是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明知道已經無藥可救,卻還是固執的想要抓住她,幻想着只要抓住她,自己就可以活下來。
原以為這倆孩子總算能修成正果,不想天意弄人,季堯旋輕聲嘆了氣,“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即使如此,就別再執着了,放彼此一條生路吧。”
生路,他又何嘗不想呢?可是他的生路在哪裏?
他煙瘾又犯了,習慣性的摸了摸口袋,空空蕩蕩的,于是在辦公室翻箱倒櫃的找,大約是動靜太大了,所以秘書徐彤來敲門,恭敬的詢問:“江總,您需要什麽告訴我,我來幫您找。”
“有煙麽?”他正翻着角櫃的最後一層,背對着徐彤随口說了一句。
徐彤說:“江總,您忘記了,前段時間您說要戒煙,并且讓我将您所有的存煙全都給扔了。”
他終于停住動作,擰起了眉頭,手指扶上額頭,他是腦子不夠用了麽,竟然又忘記自己已經答應宋流丹要戒煙的承諾,煩躁的将櫃子甩上,站起身。
徐彤知道他近來心情不怎麽好,整日裏都是悶悶沉沉的,發起脾氣來更是吓人的狠,于是畢恭畢敬的說:“江總,需不需要我現在到樓下給您買回來。”
江嶼辰沉默,只是擺了擺手,秘書小姐退出房門,适才松了口氣,抹了下額角的冷汗。
午餐時間,幾個女人聚在一起,難免會八卦,徐彤苦惱的用筷子戳着米飯,抱怨說:“哎呦,你們都不知道,我這些天在三十七層都快憋出病來了!”
有人幸災樂禍說,“我怎麽記得當初總經辦下調令讓你去給江總當差的時候,你激動地一蹦三跳呢?”
徐彤抓着頭發叫苦不疊,“今日不同往時好不好?”當初她是抱着看美、色的心理到三十七層去,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可現如今江嶼辰只需淡淡的掃一個眼神過來,徐彤就覺得雙腿發軟,“一看咱們江總那魂不守舍的樣子,肯定是失戀了……你們說,哪個女人這麽強悍呢……”她正說得興起,冷不丁被人拍了拍肩頭,于是沒好氣的擡眸正準備開罵了,卻是見到阿啓抿着唇笑得特別詭異的盯着她瞧,徐彤立刻一個激靈,背後說老板的壞話不是問題,可糟糕的是竟然被老板的心腹抓個現行。徐彤吐了吐舌頭,讨好的說:“哎呦,啓哥,我随便開個玩笑,您大人有大量,可別往心裏去!”
阿啓特別不解風情的将她抓着自己袖口的手指頭給拍下去,好心好意提醒她說:“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就安分點,免得捅了簍子,還得吃不了兜着走。”
這話停在徐彤的耳朵裏卻仿佛是惡意的警告,等阿啓離開後,她重新坐下來專心致志的啃骨頭,只是表情卻叫同行的幾位同事覺得毛骨悚然:“小彤,阿啓可是會功夫的,你別自己找死啊……”
徐彤翻了翻白眼,在心裏将阿啓問候了幾十遍。
阿啓帶快餐回去時,江嶼辰正在喝酒,阿啓把快餐盒子放到茶幾上,打開,說:“辰哥,你早上都沒吃東西,還是先吃點飯再喝酒!”
江嶼辰将酒杯放下,卻沒有動筷子,而是問他,“法國那邊聯系了麽?”
阿啓一怔,随後詫異的瞪大了眼睛:“辰哥,你玩真的?我以為你開玩笑呢!”
江嶼辰沒有責怪他,只是又将話重複了一遍,最後叮囑他說:“手頭上的活都先放放,先着力把這事給辦妥了。”
阿啓知道他做這決定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雖然他不認同,可也按照江嶼辰的要求去辦了。兩個禮拜後,他告訴江嶼辰說:“辰哥,Dylan大師那邊已經聯系好了,如果丹妹想要去學習珠寶設計,随時都可以過去。”
江嶼辰背着他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雙手抄在褲袋裏,目光沉沉的俯視着車水馬龍的街道,聽到阿啓的回話,他聲音低沉道:“好,辛苦你了。”
阿啓終究是覺得不妥,他不明白,既然江嶼辰已經堅持了這麽久,又為什麽在這關頭做出送宋流丹出國的決定,依照宋流丹的個性,如果得到這個機會,必然會毫不猶豫的離開,而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遠走他鄉永不歸來……江嶼辰這樣做,是不是代表他……已經決定放棄宋流丹了?這是阿啓最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雖然現在江嶼辰備受折磨,可至少他還活着,如果宋流丹一旦離開了,他會變成什麽樣子,阿啓根本就不敢想,活死人,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阿啓決定最後一次提醒他:“辰哥,請你務必考慮清楚,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畢竟……丹妹還不知道你有這打算。”
江嶼辰眯起眸子,微微仰着頭看着窗外的天空,過了許久,才費力的扯起了唇角,說:“我考慮的很清楚,曾經我以為折斷了她的翅膀,就可以永遠留住她。可你看到了,我輸了,不是麽?”
他輸得徹徹底底,再無力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