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謝伏危守着的只是一具軀殼, 而蘇靈的魂魄放在了那朵伴生金蓮裏,日夜受着鳳山業火。
若是尋常修者的魂魄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住這赤羽真火的, 只是少女受着佛器庇護,再加上她魂魄之中也有佛光。
這赤羽真火于她來說百利無一害,用來加速三魂七魄凝聚再好不過。
鳳山妖主名重火,是一只萬年的赤羽火鳳。也是陸嶺之的生父。
他的母親去的早,在他記事開始便對母親沒什麽印象。
妖族一向弱肉強食,哪怕是幼崽也不會有什麽特殊對待。陸嶺之從能夠自如幻化人形時候開始,便被重火給扔去了火山,在真正承受住了業火之後才能從裏面出來。
和所有妖族一樣, 重火對親情很淡薄。卻很護短,陸嶺之從小到大被他搓圓捏扁, 怎麽教育都可以。可一旦有旁的人欺負了他, 重火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這一次讓所有妖族都驚訝的是,少年被那些所謂正派名門給傷成這般,若不是鳳凰尚有涅, 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有妖修或許明白這只是重火借此将陸嶺之逼入絕境, 成功涅。
卻不曾想過以重火那睚眦必報的性子, 竟然沒有報複回去, 非但沒有将死生林, 九重塔燒了個精光,還帶回了一個佛器。
着實讓他們捉摸不透。
要知道佛器是妖修最為忌諱的東西,單是一道佛光就足以讓低等妖修魂飛湮滅, 一個九品佛器哪怕是用來對付元嬰的妖修,也足以讓他生不如死。
重火雖是化神修為, 可這種品階的佛器于他并無任何用處,反而會威脅他的妖魂。
更不明白為什麽陸嶺之剛涅, 那般虛弱,還要巴巴的去業火那邊守着這佛器。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貿然詢問什麽。
完全涅之後的陸嶺之容貌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只是褪去了之前的青澀,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也更加俊美了。
他身高也拔高了好些,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模樣,眉眼之間多了些戾氣,少了往日如玉溫潤。
鳳山業火是用赤羽真火幻化成的一座火山,也是早年時候重火将陸嶺之扔去的地方。
鳳凰不畏火,但是大多都受不住這樣純粹的業火,只有克服了這火,方能克了五行,不畏水寒。
陸嶺之如今是不畏懼這業火,可不包括裏面那朵伴生金蓮。
“湊這麽近做什麽?你可不是九尾天狐有九條命,要是不小心被那佛器給傷到了,你可就真的沒命了。”
重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火光搖曳,光亮映照在了他的眉眼。
那身後展開的赤色羽翼似一片芍藥,i麗至極。
青年眼眸一動,只掀了下眼皮回頭看了對方一眼,而後後直勾勾注視着火海裏的那朵金蓮。
“你不是說這業火能夠讓人的魂魄聚合速度加快百倍嗎,為何都十年過去了,它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這十年來陸嶺之每日都會過來這邊看,這金蓮上面有幾朵花瓣,幾根花蕊,甚至每個葉片上有幾道紋理他都了如指掌。
伴生金蓮在凝聚魂魄的時候是閉合的,從将它放入業火到現在,他再沒瞧見過它展開的模樣。
哪怕一瓣。
“父王,你是在騙我嗎?”
“你怕我當時心如死灰撐不過涅,這才告訴我阿靈還有救的對嗎?”
青年眉眼微垂,下眼睑處落了兩扇灰色的陰影。
“我騙你作甚?若是我騙你我吃飽了沒事幹将這破佛器拿回來,還大費周章地用了好些妖力将其放進這業火裏?”
沒有妖修會喜歡佛器,重火一瞧見那裏面的金蓮眉頭就緊皺着。
要不是裏面還放着蘇靈的魂魄,而蘇靈又救過陸嶺之,他早就将其毀了。
“可是它為什麽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陸嶺之指尖微動 ,下意識想要伸進業火裏去碰觸感知下那朵伴生金蓮。
然而他的手還沒有來得及伸進去,便被重火給狠狠打掉了。
“這才多久?若要将三魂六魄全部歸位至少也得花個五百年,如今它被放置在業火裏,就算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十年就能凝聚。”
陸嶺之其實知道不可能那麽短時間就能凝聚好,只是他不相信那些人,他不相信那佛修,更不相信沉晦。
“……父王,就算最後我是被他們逼着完成了涅,可你又為何這般相信他們是真心想要幫着阿靈凝聚魂魄?”
“在他們這些正道看來她算是離經叛道了,若是真的想幫她凝聚魂魄便是助纣為虐了。”
“我不相信他們,我想親自将那金蓮拿出來看看。看看她的魂魄是否安然在其中,又是否真的在凝聚。”
沉晦和重火做了一筆交易,是沉晦主動來鳳山找上他的。
他想要借赤羽火鳳的涅之力來複活一個人,而他幫助陸嶺之突破瓶頸完成涅。
當時重火和陸嶺之一樣,對沉晦并不信任。
只是他立了血誓,重火才斟酌着同意了這件事。
但是這一切陸嶺之并不知情,他不相信也是理所當然的,沒什麽好奇怪。
“……其他人你可以不信,沉晦這人一身傲骨,斷然不會也不屑做出欺瞞之事。”
重火詭異的遲疑讓陸嶺之覺察到了什麽,他眼睫微動,擡眸看向了對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或者他與你說了什麽?”
“啧,問這麽多做什麽?反正你就在這守個百來年,到時候你就能等到她魂魄凝聚完全見到她了。”
“魂魄凝聚成功不是一件易事,可父王你卻好像很篤定的樣子。”
青年走上前了一些,在距離重火一步的位置站定。那雙眸子是好看的紅色,看着卻讓人有些心悸。
“你果然知道些什麽。”
“你早知道她會有這一劫,不對,你不擅推衍,應當是他與你說了什麽。”
“他算到了阿靈會死,也算到了我會在九重塔時候涅對嗎?”
和重火不大一樣,陸嶺之繼承了他母親的敏感細膩。有很多事情不是不說就代表他沒有懷疑過,而是在他真正确認不對的時候才會直說。
就像是現在,他從一開始詢問伴生金蓮是否有作用的時候,重火的态度一直很篤定。
這才讓陸嶺之确定了對方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麽了。
這些重火不能說,也不好說。
然而他不說不代表陸嶺之不能順着他的神情猜下去。青年見他并沒有出口否定,便什麽都明白了。
“要她生的也是他,死的也是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算盡了天下事,我只覺得諷刺。”
“……若不這樣做,她可能才不會有來生,只是今世。”
“她不會希望自己的來生是這樣來的。”
陸嶺之臉色很沉,他知曉自己也被算計進去了,但是重火是他的父親,他不會多責備他什麽。
可是蘇靈不是,她從一開始便被逼着走完了這潦草的一生。
“阿靈雖不是劍修,卻有着劍修的傲骨。她的生死她自己會選擇,若是讓她知道身邊敬愛之人這般算計着她,逼着她身死,她寧願不要這來生。”
陸嶺之說到這裏沉默了一瞬,他猛得意識到了什麽。
“沉晦雖是她的師叔,可她天資再高再受他器重,也不會費這般心思只為涅複活一個弟子。”
“他是為謝伏危對不對?為他那徒弟對不對?就因為他那寶貝徒弟,所以才逼死了阿靈對不對?”
“……嶺之,你當真沒在萬劍仙宗跟着那老家夥學什麽推衍之術嗎?”
重火覺得今日自己來這看陸嶺之是他做的最大的錯誤,或者他就該閉嘴,一句話也不說,這才不會被一下子套了這麽多事情出來。
準确來說是陸嶺之早就猜疑,只是今日确認了而已。
青年臉色沉了幾分,在知曉了這一切後他的心情更加沉郁了。
他是可以釋懷九重塔被誅殺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鳳凰早有涅,他經歷的是早晚的。
只是他不能釋懷蘇靈身死的事情。
“父王,為什麽?明明那人可以救她的,為什麽單單因為命數就不救了?命數是難逆,可是自古以來能夠搏過命數的不是沒有。為什麽他就這麽篤定阿靈不行?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依照她的資質,她的命數未必不能靠她自己搏一搏。”
“可是那人高高在上,自以為算盡一切,篤定人的生死。就這麽讓她死在了謝伏危的劍下,被世人扣上了個勾結妖邪的罪名。沒人理解她,所有人都在逼她,這不公平……”
命數可逆,雖然幾率很小,但是這的确可逆。
這一點沉晦并不是不知道,重火也自然懂的這個道理。
陸嶺之生氣的不僅是沉晦他們見死不救,将蘇靈逼死了。
更多的是因為他左右了蘇靈的命數,左右了她的選擇。他将一切都算計了進去,卻不過問蘇靈的意願。
少女就像一個被他左右的棋子,而他是那個執棋的人。
這不公平,這對蘇靈不公平。
重火聽了陸嶺之的話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說,他和沉晦其實一般無二。
他在意的只有陸嶺之,而沉晦所在意的只有謝伏危。
他們都利用了蘇靈。
表面上看上去是沉晦為了避免蘇靈百年後身死,所以逼着她順着涅之力重生。
但是他真的只是為了讓蘇靈有來生嗎?或許是的,可本質上卻又不是這麽回事。
他只是在為謝伏危争取了百年的時間,利用蘇靈的身死刺激他,讓他有更大的幾率破了這無情道。
沉晦是打算讓蘇靈複活的,他不希望她死。可若謝伏危破不了這無情道,哪怕有來生,他們互為情劫,依然會至死方休。
所以至始至終,沉晦為的只是謝伏危。
而蘇靈只是一個讓他有更大幾率破無情道的工具人。
看着眼前青年泛紅的眼尾,重火羽翼微動,他嘆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太執着這些了。至少她還有重生的機會,她還能回到你身邊,這就足夠了。”
他沒有将蘇靈和謝伏危互為情劫,和之後她可能還會經歷一場生死劫的事情告訴給陸嶺之。
沉晦是真的籌謀了蘇靈的生,而更讓人覺得諷刺的是――
就連她的生,也是為了給謝伏危悟道鋪路。
只是沉晦一生算盡天下事,卻唯獨沒有算透這人心。
既然兩者互為情劫,這便是相互的。
蘇靈是為道死,但絕不會再為謝伏危身死。若這一次後者做了成全,那也算是至死方休。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沒人注意到本該在業火之中靜默安然的金蓮顫動了一瞬。
那是蘇靈的魂魄有了反應,她感知到了周圍一切。
包括兩人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