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丈夫和女兒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都變成鬼的事實到底讓若菜大病了一場, 之前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肉眼可見的消瘦憔悴。
這讓無慘十分緊張,生怕這胎出現任何差錯, 下了死命令誰也不準踏足這個院子。
“還難受嗎?”
不放心假人之手的他親自抽時間照顧若菜的飲食起居,把軟枕墊在她腰後,仔細觀察她眼底的青色後聲音一沉, “昨晚又沒睡好?”
若菜不想讓他擔心,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做各種假設, 如果她能及時發現,丈夫和女兒說不定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只是如果到底只是如果。
她不答, 無慘難得多了份耐心, 轉頭去整理床頭櫃的東西,目光落在一個素色的陶瓷罐上, 挖出記憶一角的畫面,确認若菜從裏面倒出過一些到杯子裏泡茶喝便問,“我給你泡杯茶,喝點熱水好好躺下休息一會, 午飯做好了再叫你。”
陶瓷罐內部是深色, 從口徑往裏看烏漆麻黑一片, 彼岸花有兩種顏色,紅色居多,青色只約摸占了五分之一, 所以概率上倒出紅色的機會大。
無慘用茶匙舀出勺,剛好鋪滿杯子底部。
開水沖下去,花瓣在沸水中舒展開來,原本的暗紅喋了血。
無慘一直在找青色彼岸花, 化成灰都能認出它的形狀,只是這鮮紅得刺目的顏色讓他連一瞬間的驚喜都來不及生出來就被湮滅。
若菜躺了十幾個小時這會反而更疲憊,望着無慘起身去倒水的背影,眼眶裏濡了些濕意,見他端着杯子轉過身來,趕緊用手指抹去,虛弱地扯開唇,“謝謝。”
“不用跟我客氣,喝點熱的然後睡一會養養精神,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也要多為肚子裏孩子考慮。”
無慘這話讓若菜眼中多了份神采,藏在被子下的手輕輕撫摸肚子,再過半個月就能和新生命見面的喜悅沖淡了悲傷,生活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微微一笑,若菜喝了口茶,胃部暖暖的,随後問,“月彥,你給寶寶取好名字了嗎?”
動作幾不可查的一頓,無慘馬上恢複過來,肯定道,“當然了,這是你賜予我最珍貴的禮物,只是一高興想了太多名字,過後寫下來我們一起商量。”
約摸想到了什麽,若菜語重心長地低聲音,“你也別因為寶寶忽略了咔醬,她還小,被冷落會誤以為爸爸媽媽不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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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慘不在意地從喉間發出一個單音。
正說着,當事人從屋外跑進來,無慘說了些要照顧好媽媽之類的話後幫若菜掖好被子,“你先休息,有事讓伽百子來叫我,我給你熬個湯補補身子,有什麽想吃的一定要告訴我。”
“嗨嗨,我知道了,你擔心過頭了。”若菜被他一本正經地囑咐模樣逗笑了,知道他明明不擅長做這些,現在卻為了她去學習嘗試。
無慘轉頭又交代了伽百子幾句,這才開門離開。
有限的空間只剩下“母女”兩人。
伽百子自那之後就不太敢跟若菜說話甚至對視,每次單獨相處都如坐針氈,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情緒了。
“對不起。”
幹裂的唇一張一合,吐出的話讓伽百子不解。
為什麽她要道歉?她不是受害者嗎?
若菜沒有再說下去,招手喚她過來,伽百子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挪過去,在旁邊的榻榻米上跪坐下來,低頭擺弄手腕上的細鏈,等着她接下來的拷問。
“咔醬,想睡覺嗎?你看起來有點累,是不是沒有休息好。”若菜拍了拍旁邊的空位,“來,媽媽給你唱童謠,就像小時候那樣。”
伽百子眸色暗了暗:從來就沒有什麽小時候。
想是這麽想,伽百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側身躺下來,腦袋擱在手臂上,默默等待着。
說好了唱童謠哄睡,若菜真的沒有做別的,手一下一下輕撫伽百子的頭發,嘴裏哼着耳熟能詳的旋律,仿佛那天以前,沒有提任何關于“鬼”的字眼。
伽百子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內心卻有些煎熬,這一熬就熬到了若菜病愈。
若菜在床上躺久了想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伽百子勸阻不了只能跟着一起,暗暗祈禱千萬別遇到其他鬼,一個堕姬尚能解釋,要是接連遇到好幾個十二鬼月真是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現實總是怕什麽來什麽,而且這次遇到的還不是普通的鬼,是上弦之貳童磨,上三中除了上弦之叁猗窩座對無慘大人唯命是從,另外兩個都不是好相處的類型,尤其是童磨。
伽百子聽說他沒有正常人的情緒,分明感受不到喜怒哀樂還裝出一副能夠感同身受的傾聽模樣,特別喜歡吃年輕女人,大概是覺得能夠孕育新生命的女人比男人營養好。
年輕、女人、孕育胎兒,若菜全中。
即使對方臉上帶着牲畜無害的笑容,當他走過來時,伽百子眼皮一跳,立刻起了掉頭就跑的沖動。
若菜第一眼看到的是童磨白橡的發色,待他注意到這邊有人并轉過身來,先因他七彩的瞳孔一愣,看清瞳孔上的字後又是一怔。
童磨看懷念之物的眼神更是讓她心神俱顫。
直覺不妙,儲存在細胞裏對寒冷的恐懼讓她本能地要後退,只一瞬,額發就被冷汗沾濕了。
“早上好啊,終于考慮清楚要和我融為一體了嗎?太好了,那就跟我一起擺脫痛苦獲得永生之樂吧。”
童磨将手中的鐵扇緩緩收攏,說話間已經走到近處,微微眯起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
若菜被他沒頭沒腦的話砸得腦袋懵懵的,即使聽不懂他表達的意思也知道絕非好話,當即就想找借口離開,“抱歉,我身體不适,想回去休息了。”
說的時候還沒意識到,說完才後知後覺地記起這是她和月彥的新家,為什麽經常會有十二鬼月出沒?
“難得在這麽清爽的早晨遇到了,讓我們快樂的交談吧?為什麽要着急走呢?”
刻着蓮花紋的金色扇面不容拒絕地阻擋在前,若菜沉下呼吸,冷靜下來後擡頭看他。
童磨歪着頭,一副困惑不理解的表情,“真是冷淡啊,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誰跟你是見鬼的朋友!
伽百子真想有骨氣地把這句話甩在他臉上然後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拉着若菜離開,可惜殘酷的實力差距讓她只能老老實實裝死。
伽百子屏住呼吸去看若菜,如果她有記憶,該是一場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戲碼,當初她就是被童磨重傷,瀕死之際被無慘大人救回來的。不如說那個時候直接死了該多好,也不會有後面這麽多的糟心事,對她是,對自己也是。
即便确定若菜不會記起任何事,伽百子依然擔心這兩個人相遇會産生什麽不可控的變數,只能硬着頭皮說,“媽媽,這個人也是月彥爸爸的同事嗎?”
她一直稱呼“父親”,在若菜已經知道她是鬼的現在,就算一個稱呼問題會引起懷疑似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了。
接二連三碰到上弦,她隐瞞得再好也遲早暴露。
若菜果然皺了皺眉,但聽懂暗示後沒有說什麽。
童磨向來不關心無慘的拟态身份,雖然隐約猜到了些,可還是逼近一步,“真是可憐呢,你有過幸福的時候嗎?簡直是毫無意義的人生。”
感受到左下方射來的強烈情緒,童磨不解地垂頭看剛過自己腰部的伽百子。
那樣的眼神……
是氣憤嗎?讓人無法理解啊,不過是個人類而已,為什麽要為了她生氣呢?他說的明明是事實。
伽百子大概猜到童磨只是惡趣味發作想要逗弄獵物,在知道若菜現在的身份後不會真的把人吃掉。
果然是讓人讨厭的性格,怪不得和其他上弦都相處不來。
“你認識我嗎?”
和兩人預料的反應不同,若菜穩住心神後一臉平靜,眼睛裏的紫色在深處沉澱成一片暗色,激不起半點漣漪,甚至語氣平淡地追問一句,“你認識以前的我嗎?”
伽百子眼球中迸處細密的血絲,不敢置信地張開了嘴。
“以前的我”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難道她恢複記憶了?不可能!這種事怎麽可能!她的記憶确确實實銷毀了!這是不可逆的!絕對不可能想得起來!
童磨用扇子抵住下唇,似乎在思考。
過了許久,久到伽百子以為他要說出什麽驚人的話,他突然笑了下,“居然判斷不出來你現在的情緒……難道你是在生氣嗎?呀,到底是做錯了什麽呢,不過生氣的你也非常可愛,可愛到我現在就想把誘人的你吃掉,這樣的場景只是想想都覺得理智快要崩斷了~”
伽百子對他的腦回路絕望了,這真的不是在火上澆油嗎豈可修!
虛幻的現實一旦撕開裂口,學霸的腦細胞就高速運轉起來,若菜直視他,緩慢開口,“你認識以前的我。”
同樣的話,這次用上了肯定的語氣。
“能夠被你這種等級知知曉并活到現在,看來我以前也是獵鬼人,而且實力不會太低。你們當中,有能夠操控記憶的鬼存在。”
答案呼之欲出。
真相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揭開。
伽百子簡直不敢相信辛辛苦苦維持了那麽久的假象居然被幾句話打破了。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啊,我要哭了哦,吶~這個世界殘酷的事情真的好多,知道了就會覺得痛苦,所以說,很多事情還是不要多詳細了解比較好。”
童磨溫和的語氣将她最後一絲強撐的堅強盡數撕碎。
那雙紫色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崩塌了。
伽百子的視線高度剛好勉強看見若菜半藏在袖中的手,蒼白的拳頭捏得死死的,從指縫中擠出一絲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