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二月五日
他們原本也是人類, 受傷了會流血,悲傷的時候也同樣會流淚。
十二月十一日
二條桑死了,吃掉妻子後走到了太陽底下,化為灰燼。
鬼是可悲的生物, 控制不住的吃/人欲望, 一旦陷入重度饑餓就會失去理智, 被本能支配, 哪怕是昔日的親人、愛人, 亦或是朋友。
一月九日
只是一味的戰鬥不能解決根本, 只要“他”一日存在, 他們就不會滅絕, 戰鬥會永無止息。
一月二十七日
“他”的血不是救贖, 是原罪。
……
仿佛有許多線索被串聯在一起。
“他們”如果是指鬼的話, 那麽這個“他”應該就是把人類變成鬼的罪魁禍首——鬼舞辻無慘。
也就是說,自己以前就知道鬼、知道鬼舞辻無慘的存在, 但因為某種原因,也許是頭部受傷或者其他原因導致失去了這段記憶。
【小心那個男人……月彥……】
若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貍追離開前的話。
一旦産生懷疑,平常諸多被忽略的瑣碎細節被放大, 已經無法說服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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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生活這麽久,從來沒見過月彥出現在太陽底下;雖然總是在一起吃飯, 也從沒親眼見過月彥吃東西, 每次只在喝水。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月彥是鬼。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心痛到無以複加, 用力捏緊胸前的衣服,連肚子傳來的痛都麻木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一開始就是鬼嗎?還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鬼舞辻無慘襲擊變成鬼了?
不行,沒有證據不能胡思亂想。
這只是她的猜測而已,也許是她多想了,孕婦總愛疑神疑鬼, 都是五羟色胺産生變化的緣故,不要被激素影響了自己的情緒和判斷。
不斷深呼吸,若菜勉強壓下心底的翻湧。
即使如此,也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我之前一直因為沒有孩子而心灰意冷,有了他之後,這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
“就算沒有血緣關系,我們也情同親生父子,我們已經想好了,這份家業将來就交給他繼承。”
“只可惜這孩子患有嚴重的皮膚病,不能在白天外出。”
“要是我們公司能早日研發出針對這種病的特效藥來就好了。”
“月彥的公司好像也有在做針對這種病的研究,我沒記錯吧若菜?若菜?若菜?”
耳邊不斷傳來的呼喚讓若菜從渾渾噩噩中掙脫出來,失神地“啊”了一聲。
我妻爸爸發現她的臉色很差,精神也不集中,孕晚期這樣的身體情況十分叫人擔心,“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你這樣真是不讓人放心,還是請個保姆在家照顧你吧?”
神情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若菜只是搖頭,強笑道,“只是有點累而已。”
“你這孩子,累了早該跟我說。”我妻爸爸是怕她一個人感到孤單才找借口拉着她出門,不想起了反效果,應該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的。
坂田阿姨地年紀和閱歷放在那,加上之前殷切地想要個孩子找了不少資料,自然知道孕婦需要充足的休息,這會回家還要忍受乘車的颠簸之苦,不若到後面休息一下。
若菜沒有逞強,婉拒了坂田阿姨的陪同,自己起身朝休息室走。
等到走出一段路,再也聽不見客廳的談話聲,若菜才扶着牆壁停下來,被沉重的心緒壓彎了腰,佝偻着把頭埋在臂彎中,似哭未哭地閉上眼,雙唇抑制不住地顫抖。
許久,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若菜收拾好心情,到底如何還是等月彥回來親口問一問,如果他真的變成了鬼……
若菜小時候常來坂田家玩,對這裏非常熟悉,前面右拐就是客房。
路過門半開的書房,餘光掃到小小的人影,若菜停下腳步朝裏面看去,一個帶着病容的男孩正站在書架前看書,周身安靜到詭異的氣質似乎有旋渦将外界一切聲音都吸走了。
若菜在看他的時候男孩也從書中擡起頭。
那雙莫名熟悉的櫻緋色眼睛仿佛冰雪融化形成的無底潭水,任何事物都會被湮沒,激不起一絲漣漪。
八/九歲的年紀,他的眼神太過平靜了。
若菜竟生出一絲沒由來的恐慌,按捺住突然加快的心跳,沖他笑了笑,“是俊國吧?我是你若菜阿姨,坂田叔叔應該跟你說過。”
“你好。”
這個叫俊國的孩子不愛說話,也許是剛來坂田家還沒适應,畢竟是作為養子,早熟的孩子總是比較敏感,若菜放輕聲音走過去,試圖尋找話題,“你在看什麽書?”
“關于藥草方面的書。”俊國沒有反對她的靠近,但也沒表現出太多熱忱,回答完問題就垂下眼睫繼續看書。
若菜站在他身邊俯身去看,這是本古籍,用詞生澀,大部分是複雜的漢字,“你看得懂嗎?俊國真厲害。”
男孩淡然的模樣讓人有種理所當然能看懂的錯覺,其實這般大的孩子也就能認些簡單的常用字。
俊國翻頁的速度很快,與其說在逐字閱讀,不如說是想要找什麽特定信息,不是她自誇,對于藥草方面若菜腦子裏有本百科全書,這會也正好需要想些別的來轉移注意力,便問他,想找資料。
男孩幽幽看過來,片刻才答,“青色彼岸花。”
若菜一怔,想到了家中陽臺上的彼岸花,自從目睹它變色的全過程後她就對它投入了極大關注,可惜的是它只在白天開放,而且兩天後它又變回了紅色。
這不是尋常東西,連植物彙總都沒有記錄這種顏色的石蒜,這會從一個八歲的孩子口中聽到“青色彼岸花”這個詞,若菜皺起眉,不确定地追問,“石蒜只有白色、紅色和黃色三種,雖然有傳紫色彼岸花和克萊因藍彼岸花,實際上這種顏色是不存在的,為什麽你會提到青色的?你想要自己培育石蒜的變種嗎?”
聽到她把彼岸花稱為石蒜,男孩沒能很好的掩飾臉上的失望以及憤怒。
失望若菜能夠理解,卻找不到他憤怒的理由,想要細看,男孩的臉上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沉穩平靜,剛才昙花一現的情緒外漏好像是虛幻的夢境一樣。
若菜覺得很可能又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倦然吐氣,腰部傳來的酸脹感加重,站久了習慣性撐腰,“我能坐下嗎?”
男孩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肚子看,不置可否。
坂田家和我妻家一樣,都是傳承已久的大家族,家裏收藏了許多絕版珍貴古籍,無慘化作孩童姿态潛伏到這裏,就是想找到青色彼岸花的線索。
算日子他有四天沒回家了,幾天沒見若菜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人比之前精神得多,看來稀釋過的血液效果卓越。
要不是怕母體承受不住,根本用不着花費那麽多心力把血摻到吃食中。
無慘不動聲色地感應着腹中胎兒的情況,忽然看到肚子透過貼身的衣料凸起一塊,若菜也跟着倒抽一口冷氣。
生怕發生意外,無慘臉色一變,“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面容稚嫩的男孩臉上出現緊張,疾步過去扶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虛放在肚子上,對于一個剛見面的人來說過于親密,動作也富有侵略性,如果是成年男性,是想全權掌控她的姿勢。
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來做有些違和卻沒有男女之別,若菜調整呼吸等待痛感過去,然後才解釋,“我沒事,只是胎動而已,最近寶寶有點活潑,吓到你了嗎?”
胎動他知道,單薄的文字描寫和現實感受到的截然不同。
“我可以摸一下嗎?”
聲音落定才恍然發現是出自自己之口,無慘皺了下眉,想要收回時若菜已然牽着他的手放到了肚子上。
柳枝一樣,綿綿軟軟的手覆在手背上,傳遞過來的體溫是鬼沒有的溫暖。
一時間産生的迷茫讓他懷念又流連,但轉瞬消失。
若菜觀察到他細微的神色變化,哪怕面上表現的再成熟冷靜,內在果然是個對未知事物産生好奇的孩子。
無慘将手掌緊密貼在腹部,像是感應到他的存在,胎兒用力朝這處打了一拳。
從未有過的瘙癢感從心底生出,電光火石間已經由脊柱蹿到後腦,剛才被壓下去的迷茫心悸也一并挑起,引起一片戰栗。
見若菜呼吸都卡了一下,無慘鬼使神差地問道,“懷孕這麽辛苦,你為什麽不放棄?”
一千年前,他尚在母親腹中心髒就數次停止跳動,出生時既無呼吸也無脈搏,以至于被認為是個死胎,在被放在木柴中就要被點燃時才發出第一聲啼哭。
死亡的陰影每時每刻都糾纏在他身邊。
若菜心神一轉便知道他這麽問的理由,既然是作為養子被坂田夫婦收養,要麽無父無母,要麽是被親生父母抛棄了,而後者的可能性更高。
右手移至男孩的腦袋,梳得一絲不茍的黑發被壓下,像對待自己孩子一般輕輕撫摸,若菜放緩聲音,輕柔地像風一樣。
“因為我愛他,也愛孩子的父親。”
話一出口,糾纏了她半天的心魔因此而散。
就算月彥真的是鬼,她也不會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