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遷進正殿那日, 正好是個風和日麗的天氣,阿妤被扶着站在桃林樹下,看着小福子她們前前後後地忙進忙出。
她這搬宮的動靜不小, 吵得倬雲樓那邊的人也忍不住打開緊閉的門, 探出頭來伸望。
“前些日子,該搬進去的東西, 都差不多搬完了, 如今就剩主子您心愛的物件了, 只稍等片刻, 便能真正搬進去了。”
周琪正和她絮絮叨叨地說着, 阿妤的視線卻是落在了倬雲樓的方向。
那日年宴,皇上特意大封後宮,其中受封的可不只她一人, 便是連倬雲樓的那位也晉升了許嫔, 只不過差了個封號,所以,如今搬進正殿的是她。
而許嫔, 縱有再多不甘, 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這還不止,以後她便是娴韻宮主位,按規矩, 這許嫔還得每日清晨都來與她請安。
想至此, 阿妤臉上的笑越發深了些,她深覺皇上讓她搬進正殿的主意最好不過了。
雖看似,她這次晉升只升了一級,但新妃中,能在嫔位就成了一宮之主的, 只有她一人。
那沈氏,如今已是貴嫔,依舊在衾浮宮的偏殿住着。
阿妤聽着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才徐徐偏頭看過去,似驚訝不已:“許嫔怎麽出來了?”
她說話間,眸色微動,自上而下地仔細打量了來人。
衣裳微褶,發髻上只單調地戴了兩支玉簪,算不上狼狽,但是許嫔往日出現在外人眼前時都是一副再精致不過的模樣。
所以,此時看見她這副模樣,阿妤不得不說,有些意外。
小福子正領着人将皇上賞的那條琉璃做成的船形擺設小心翼翼地朝正殿裏面搬,路過阿妤時,暖陽在上面映着耀眼的光,許嫔剛好走到了阿妤身旁,被這道光刺得有些眼疼。
阿妤不動聲色地朝周琪方向挪近了些。
許嫔立在另一顆桃樹下,倏然開口:“有時真羨慕钰嫔,旁人所求的事,對你來說,似乎都是觸手可及。”
阿妤眉梢輕挑,臉上惺惺作态的笑淡了下來。
觸手可及?她是在說笑嗎?
她忽然沒了甚心思,冷淡地道:“許嫔在說這話時,不若想想你所求的是何事,你又如何求了?”
她偏過頭,微壓低聲音:
“還是說,你只是在心底觊觎了?”
許嫔沒能維持冷淡的神情,眸色微變,可阿妤的輕諷還沒停,她擡手掩唇,遮住那絲諷笑,斜睨向她:
“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皇上是誰?”
“你在指望皇上會揣測你的心思,再如你所願?”
阿妤笑了,她立在桃樹下,初芽綻放下,縱然挺着大肚子,也依舊美得動人心魄,讓許嫔不自覺就一點點擰緊手帕。
她的一句句諷刺,讓許嫔臉色冷了下來:“你笑什麽?”
阿妤眼尾依舊泛着笑意,卻是伸出指尖,點向許嫔的肩膀,又在一線之隔際停下,輕飄飄地說:
“本宮瞧着,許嫔是出身高貴,忘了你于皇上,究竟是何身份了。”
她湊近許嫔的耳畔,近乎低語地說了一句:
“你覺得,在皇上眼底,你與本宮又有甚差別?”
這些子貴女将出身看得太重,卻忘了,這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那人是誰,也忘了,這深宮是最不講究出身的地方。
若是論出身封賞,那衆人何必還要争?
許嫔的身子寸寸僵直,她聽懂了钰嫔的意思,才會覺得難堪,她引以為傲的出身,在這後宮忽然變得一文不值。
阿妤卻是不想與她再多說,其實她說的話也有些過于絕對。
這不管是何出身,自然都是有利有弊,但至少對于阿妤來說,她現在這般是利大于弊的。
只不過,她意在嘲諷許嫔,自然是怎般紮心,她就怎般說了。
眼見着物件都搬進了正殿,阿妤拉着周琪便要回去,忽然,她手臂被人拽住,用力之大,讓她險些一個踉跄。
在場人臉色驟變,周琪将阿妤摟進懷裏,下意識地直接揮開許嫔的手,沒忍住斥道:
“許嫔主子還是小心些,莫要離我家主子這般近!”
阿妤孕期被養得好,那肚子挺得大,看着便讓覺得心驚膽顫,往日裏宮人都小心翼翼護着,哪敢像許嫔這般毫無預兆地動作?
許嫔眸色一厲:“何時一個奴才都敢訓斥我了?”
話音甫落,冷不丁地,臉上忽然落下一巴掌,清脆響亮的一聲,将許嫔整個人打得有些懵,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她側着臉久久回不了神,猝不及防,讓衆人驚呆。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剛轉過來,就聽見阿妤冷冰冰的語氣:
“她沒資格,那本宮呢?”
“是本宮往日過于好脾氣,才會讓你越發得寸進尺,禮數不周便罷,如今竟膽敢與本宮動手動腳?”
阿妤險些要被氣笑了,她對腹中胎兒萬分看重,往日裏更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她看着地上的碎石子,又想起剛剛若非周琪拉住她,指不定會如何。
這口氣憋在胸口,直到聽見許嫔訓斥周琪的話,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被人當衆掌臉,許嫔自幼就沒受過這個屈辱,縱使阿妤說得再多,她也聽不進去,倏然湧起的恨意,讓她眼底一片殷紅。
許嫔捂着臉,眸子似淬了毒般的恨意:“钰嫔架子倒是真大,只是妾身不知皇上何時給了你私罰後妃的權利!”
她身子都輕微顫抖,猝然攥緊手帕,是在極力忍着那分情緒。
阿妤站直了身子,絲毫不怵她的眼神,冷臉朝宮人吩咐:“去請皇上和皇後過來,本宮也想知曉,這不敬上位,欲意謀害皇嗣,究竟該如何處理!”
許嫔拉得她險些跌倒,衆目睽睽之下,這謀害皇嗣的罪名,她不想背,也得背!
說罷,她氣得心肝都疼,轉身就朝殿內走去。
“主子,小心——”
誰也不知怎麽回事,只看見許嫔上前了一步,幾個宮人身影交錯間,阿妤便踉跄地退了幾步,身子又急又兇地撞在桃樹上,她捂着小腹,臉色痛苦地彎下腰。
“主子!”周琪吓得臉色慘白,抖着手扶起她,哭着朝殿內喊:“嬷嬷!嬷嬷!”
娴韻宮中的人亂成了一團,宋嬷嬷慌亂出來,看見這一幕,直接雙腿發軟,連聲叫人将阿妤擡進去。
阿妤蒼白着臉,冒了滿頭的大汗,疼得淚珠子直掉,她伏在周琪懷裏,顫顫地說:
“疼……好疼……”
許嫔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這副情景。
直至阿妤被宮人擡進了殿內,她才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不是我……”
她身邊的落雲緊緊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慌亂道:
“主子!你怎麽能……能……”
許嫔頓時揮開她的手,紅着眼喊:“我說了,不是我!”
落雲被甩了個踉跄,她沒再說話,只是捂着嘴害怕地哭了出來,那般情景,不是主子,又是何人?
——
封煜原在禦書房,正召見着朝臣,娴韻宮的人過去時,楊德沒敢攔。
單钰嫔主子那句“欲意謀害皇嗣”,除非給楊德九條命,否則他怎麽可能敢攔?
巧的是,和封煜議事的朝臣其中一位就是許嫔的父親,聽了楊德的話,他直接跪下:
“請皇上恕罪,都是微臣管教小女不當,只是……”
“只是許嫔主子定不敢謀害皇嗣,請皇上明鑒!”
雖說許嫔進了宮,就是皇家的人,但終究是養了多年的女兒,乍然聽見了這消息,就算禦史許往日再冷靜,也不免為其說話。
封煜剛起了身,就聽見這話,他眉尖不着痕跡地微擰。
許嫔未必沒這個膽子,但是那女子卻絕不會拿皇嗣開玩笑。
不待封煜冷臉,禦書房的門就被匆匆推開,小劉子焦急禀告:“皇上,不好了!許嫔致使钰嫔主子摔倒,如今人已經被擡進産房了!”
許禦史頓時愣住,他還想再說什麽,就聽見皇上冰冷的聲音:
“這就是你們許家養的好女兒!”
他拂袖匆匆離開,可許禦史卻是臉色驟變,剎那間褪了血色。
皇上的那一句話,若是傳出,日後誰還敢娶他們許家的女兒?
站在許禦史旁邊的人,一直低着頭,直到禦書房沒了人,他才敢擡頭朝後宮的方向看去,袖子中的手攥緊,冷冷地看了眼依舊跪着的許禦史,轉身離開。
封煜一路疾行,踏進娴韻宮時,皇後已經站在庭院裏,蹙着眉尖,要不掩飾擔憂地看向産房。
而許嫔,則是朝皇後所站的方向跪着。
钰嫔出事,宮人自然不可能再細心招待,院子裏匆匆擺了兩套木椅,就無人再管她們。
看見皇上進來,明明已經冷靜下來的許嫔,依舊止不住僵直了身子,心底更是湧上緊張不安。
端着血水盆的宮人匆匆從封煜身邊走過,那股子濃烈的血腥味逼得封煜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他覺得雙腿有些沉重,越是走近,他才能聽見裏面時不時傳來女子疼得抽氣聲,聲音壓得很低,又似是悶在侯間,叫人心尖也跟着頓頓沉沉地疼。
“皇上,接生嬷嬷說,钰嫔恐怕要提前生産了。”
皇後說這話時,臉上擔憂不似作假,如今钰嫔剛有了身孕七個多月。
雖都說七活八不活,但這生産本就是女子一腳踏進鬼門關,更何況是早産?
封煜心陡然提了起來,他撐着木桌一角,忽地拿起杯盞擲在許嫔面前。
“砰——”地一聲,在寂靜的四周響起,許嫔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聽見那人說:
“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