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慈寧宮坐落在皇宮的西方, 與皇後的坤和宮甚遠,和後宮其他宮殿相比,這慈寧宮色調微沉, 除去富貴外, 更添了些許肅靜。
遠遠瞧見慈寧宮,阿妤心底倏然松了口氣。
她雖樂意張揚, 但像現在這般, 頂着衆人灼熱的視線, 被太後親昵地關切着, 也着實是一種極大的考驗。
從正陽門到慈寧宮這麽遠的路, 她竟沒覺得累,甚至想要加快步子。
太後見她不顯疲意的模樣,心底對她身子滿意, 面上更是慈和了些:
“這孩子如今可還鬧你?”
阿妤頓時回神, 她思忖片刻,柔順地垂下頭,輕聲細語道:“回太後娘娘的話, 前段日子的确難熬了些, 但如今,卻是越發乖巧了。”
她說着話,伸手輕撫小腹, 光看她側臉柔和的笑, 便知她那句乖巧是在誇她腹中的孩兒。
對此,太後不僅不覺得她張揚,反而笑了起來:“是個活潑的,又懂得疼人,是個好孩子。”
阿妤頓時笑彎了眸子。
孩子在她腹中, 誇她孩子,便是等于在誇她。
她憑甚不能高興?
後面跟着的妃嫔聽見兩人對話,其餘人心底如何想并不可知,但有一人,卻定定看着她們的背影,輕抿唇,神色微露出異樣。
許美人被落雲扶着,走在她身側,瞥見她這副神色,似有些惋惜地壓低聲音道:
“若才人妹妹之前并未小産,今日太後娘娘另眼相看的人,怕是會多上一人了。”
陳才人頓時掐緊手心,心裏的那根刺猛地被人碰到,紮得她心尖兒都泛着疼,她倏然擡眸看向許美人,輕諷刺:
“妾身如何,就不勞許美人操心了。”
她清冷地轉過頭,視線落在前面那道玲珑的身影上,她在閨閣時,就認識許美人,這麽多年過來,誰還不清楚誰?
許美人和钰美人之間的那點龃龉,在這後宮本就不是秘密。
許美人見她這副模樣,倒沒甚過激反應,只輕柔地抿唇:“我只是關心才人妹妹罷了。”
“關心妾身?”陳才人反問了一句,似覺得好笑,斜睨向她:“許美人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
“至少妾身還有過身孕,而你?”
她沒說完接下來的話,只是輕笑了一聲,但這足夠讓許美人臉色鐵青。
陳才人哪裏管她氣不氣,不過比她高一級的美人罷了,她還真不放在眼底,論家世,論容貌,便是論恩寵,這許美人都不及她,敢揭她傷疤,真當她是好性子了?
話雖如此說,但她望着那女子挺起的肚子,依舊忍不住緊擰着手帕。
那日,她們同樣遭了算計,為何她小産,而钰美人卻并無大礙?
當真是她沒那個福氣嗎?
阿妤自然不知許美人又想給她使絆子,若是知曉,必是要鬧得許美人不得安生,她此時已經扶着太後踏進了慈寧宮。
慈寧宮甚大,裏面燒着地龍,點着清淡的檀木香,剛踏進來,就消了渾身的冷意。
将太後扶至臺階上坐下時,阿妤才不着痕跡地瞥了眼太後身側的女子,剛走了一路,她全部身心都在太後身上,但是這女子偶爾放在她身上的視線,阿妤還是察覺到的。
那女子模樣甚好,亭亭玉立,低眉順眼地站在太後身側,一路走來,只是輕抿着唇笑,未插一句嘴,光看這副模樣,倒似甚為讨喜。
但是阿妤生不出一絲歡喜,這後宮除了妃嫔,便是宮人,這位姑娘跟着太後無名無份地進宮,她懷着什麽目的,這後宮的人都是一目了然。
不僅如此,僅僅只看了這女子幾眼,便讓阿妤不由得想起一人。
剛進宮不久,就撞死在坤和宮前的卓氏,兩人三分相似的眉眼,讓阿妤忍不住心底嘀咕兩人的關系。
等皇後開口後,阿妤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母後許久未回宮,淨讓臣妾心中挂念着,怎得母後都不想着臣妾嗎?”皇後坐在太後左側,盈盈笑着,說話間竟有一絲女兒家的嬌态。
阿妤聽得心底驚訝,這還是她第一次見皇後這副模樣,她偷偷觑了眼男人。
她記得皇後在聖上面前,也是極其端莊穩重,哪有這般嬌态。
她心底想着甚多,卻發現男人好似見怪不怪的模樣,心底頓時頗為納悶這對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果然,太後被她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嗔罵道:“都是一國之母了,怎還不莊重着些!”
皇後頓時笑:“臣妾可是一直等着母後回來幫襯臣妾,哪知母後這般狠心,将臣妾扔下就不管了。”
說罷,她又有些低落和自責:“這些年臣妾沒管好後宮,讓母後失望了。”
後宮失了兩個皇嗣,她這個皇後難辭其咎,太後輕嘆了口氣,雖有些傷心那兩個孩子,但到底沒說皇後什麽。
皇後生母去得早,其生父早年又常在沙場,因為先帝早就給她和皇上賜了婚,是以,這皇後在後宮待的時間不少,常陪在太後左右。
既是兒媳,又當親生女兒養過,太後對她自然多些較之旁人不同的情感。
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管好這後宮,不出一絲差錯有多難,太後心底自然清楚,此時也無法難為她。
皇後和太後說話,其他人自然插不上,阿妤低着頭,半晌就聽見皇後又溫和道:
“臣妾一直擔心母後在五臺山會覺得孤單,直到聽說二姑娘特意去陪母後,才稍稍放下了心。”
皇後轉頭笑着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皇上可莫要小氣,二姑娘心孝,定要重賞。”
二姑娘?阿妤輕輕掃了眼那低眉順眼的女子。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二姑娘。
不僅如此,阿妤發現,在皇後這句話落下後,殿內許多人都變了臉色,包括太後臉上的笑都淡了些許。
倒是那男人,倚着位置,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皇後說得對,該賞。”
至于賞什麽,他卻沒說,而是看向太後,臉色稍溫和:“至于賞什麽,就要看母後的意思了。”
太後還未說話,那一直低眉順眼的女子終于動了,上前一步,輕言細語地:
“皇上和皇後娘娘言重了,臣女不過是想念姑母了,這些日子勞煩姑母為臣女費心不少,怎能要皇上的賞賜?”
姑母?
阿妤不着痕跡地眉梢輕動,又想起剛剛殿內變了臉色的妃嫔,心底輕嘆了口氣,每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宮外無人的難處。
有些旁人早就知曉的事情,她卻是依舊蒙在鼓中,只能等着旁人為她解惑。
封煜手指輕敲在椅柄上,對女子的話無動于衷。
賞罰皆是君恩,容不得她拒絕,亦容不得她多要。
他見太後久久未出聲,便拂袖站了起來,對着太後輕低頭:“母後,兒臣前朝還有事要處理,您車馬勞頓,今日多休息,兒臣明日再來看望您。”
太後沒攔他,皇上一走,這滿殿妃嫔的心也跟着飛了出去。
阿妤瞧見那女子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背影上,心中不禁輕搖頭。
她的确有些不懂,這人喚太後一聲姑母,身份自然不會低,為何要死心眼地偏要進這後宮?
仗着太後侄女這一身份,足夠她在宮外生活得逍遙自在。
随之而後,太後就說乏了,讓她們都退下。
阿妤是被太後身邊的張嬷嬷送出去的,還被囑咐了兩句:“若是美人無事,可多來慈寧宮看望太後娘娘。”
“那妾身可記着嬷嬷的話,到時候太後和嬷嬷可別嫌妾身煩。”
她出去時,就瞧見周修容還在外面,明顯是在等着她。
阿妤微頓了下,才踱步朝她走過去,那人臉上帶着輕笑,說:“慶玲園紅梅開得甚好,钰姐姐可賞臉與我一路?”
阿妤和她并肩走着,聞言,不由得睨向她:
“你如今也是一宮之主,怎還叫我姐姐?”
周修容只是輕笑:“叫習慣了,改口也麻煩,誰知日後如何?”
“你既不知日後如何,那總知如今,你這般,若被旁人聽去,豈不是壞了規矩?”
阿妤不知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她也念着兩人到底結盟過,才提醒了這一句。
周修容不與她在這件事多說,只将剛剛路上許美人挑撥陳才人一事說與她聽,果然,阿妤聽了這事後,也忘了她的稱呼,頓時擰起了細眉。
周修容道:“你怎得許美人了?讓她這般記恨你。”
阿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心虛地反駁:“我能怎麽她?還是都賴她。”
那炭火一事,的确是她先招惹許美人,她怕周修容再問,忙換了個話題:
“那二姑娘是怎麽回事?”
兩人此時到了慶玲園,紅梅一簇簇挂在枝頭,阿妤被扶着到樹下,難得生了分閑心,擡手去折花枝,素手一轉,插進了周琪的發髻間。
周琪微愣,待看清主子眸子裏的笑時,才堪堪低下頭。
周修容只安靜地看着她動作,待她走回來,才領着她朝亭子裏走去,四周沒了外人,她才開口:
“正是要與你說這事。”
“那女子是張家的二姑娘,你該是知曉,張氏為太後母族。”
見她點頭後,周修容才繼續說:“那你可知,張府的大姑娘,三年前沒能進王府,後來六月的選秀,張府不管嫡出庶出,三位姑娘皆被刷了下去的事?”
阿妤睜圓了美眸,這事,她當真不知曉。
那段時間,她心思全放在容嫔和陳才人身上,哪顧及得了旁事?
她又聽見周修容說:“這張家二姑娘,就是在落選不久後,才去往的五臺山。”
“你說,她此番究竟是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