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阿妤撂下那句話後, 就不再理會許美人,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她說:
“怪我身子不便, 未能幫許美人的忙, 既然許美人要做事甚多,那我便不留許美人了。”
她朝琉珠遞過去一個眼神, 微笑:“琉珠, 替我送送許美人。”
她一番話說得快, 連給許美人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等她轉身離去時, 許美人才被扶着站起身, 印雅閣的宮人已經擋在她面前,笑盈盈地朝她欠身:“許美人,請。”
許美人不是阿妤那般能厚着臉皮的人, 被人幾乎打着臉送客, 做不到毫無異樣地繼續留下,當下就拂袖而去。
她剛踏出殿門,就見幾個宮人抱着炭火從長廊過來, 遇見她, 連忙俯身行禮。
許美人視線在他們懷裏的炭火上頓了下,呼吸都輕了些,她說:
“我記得, 前些日子中省殿剛發了各宮的份例。”
她那倬雲樓的炭火不過堪堪夠用罷了, 這印雅閣怎麽還有添補?
許美人忽然想起印雅閣內點着的衆多火盆,倏然掐緊了手心,後宮誰得寵,誰不得寵,單看這每月中省殿分出去的份例, 便可探知一二。
答話的是為首的小太監:“許美人誤會了。”
聽了這話,許美人尚未松口氣,小宮人接着的一句,就直接讓她整個懵在原處:
“這是皇上聽說印雅閣炭火不夠用,特意從禦前劃過钰美人的炭火。”
直到宮人抱着炭火越過她離開,許美人依舊立在原地,未回過神來。
她身後的落雲小心翼翼地喊了句:“主子?”
她才倏然回神,時常挂在臉上的笑消失,袖子中手緊緊掐住。
皇上!你好生偏心!
她們同住一宮,皇上這般做,絲毫不顧及她,豈不是在幫钰美人在打她的臉?
若是封煜知道她的想法,必然會被氣笑,他做事,何時需要照顧旁人的感受了?
至少的,他在做這個吩咐時,就未曾想起過許美人。
阿妤在內殿聽到許美人離開的消息,倒不覺得意外,她有些頭疼地扶額。
她那日去禦前,原本是因為太後即将回宮,想要求個心安,打定了主意,這段時間安分些。
哪知這許美人一來,就讓她破了功。
禦前炭火送來,小宮人隐隐透露半路遇見許美人的事,阿妤頓時眸子亮了,她樂呵呵地問:
“許美人怎般說?”
什麽安分與不安分的?太後這不是還未回宮嘛。
再說了,就連皇上都說了太後不會不喜她,她何必将自己束縛得太厲害?
“許美人未說什麽,就是……”那宮人仔細回想了下,才說:“就是站在那裏,任由奴才們過來了。”
阿妤現在倒是有些後悔了。
若是知曉禦前炭火這時送來,她也不會急于一時就将許美人送走。
她賞了幾個宮人,讓他們離開後,才躺會軟榻上。
這番一來,她是徹底沒甚心思去想過往,眼下還有許多事等着她,阿妤撫着小腹,她疏忽不得。
這般想着,她問周琪:“消息确定了嗎?太後何時抵達京城?”
“三日後辰時,聖上有旨,所有人皆要到正陽門迎接太後回宮。”她不記事,周琪自然要費些心神在上面,今兒個禦前剛傳出的旨意。
微頓,阿妤倏然冷笑一聲:“皇上都說了,那日所有人都要過去迎接太後,那許美人今日跑這一趟是為何?”
所有人,自然包括了正在養病的皇後娘娘。
那許美人這番舉動,是在向皇後投誠,還是另有圖謀?
周琪也百思不得其解,頓了會兒,她才說出自己的猜想:
“許是……故意想要膈應下主子?”
阿妤下意識地反駁:“她會這般無聊?”
她剛說完,周琪便沒忍住伸手抵唇洩了一分笑,阿妤微頓,美眸瞪圓輕睨她:“好啊你,竟在這兒等着笑話我呢!”
她前些日子,讓周琪特意跑一趟中省殿,也不過只是故意膈應許美人。
她都做得,許美人也未必不會這般無聊。
阿妤裝作沒看見周琪的笑意,她找人喚來宋嬷嬷,仔細問:“嬷嬷,你在宮中的時間久,可知太後娘娘對甚顏色,或甚物有忌諱?”
宋嬷嬷頓時知她意,思忖後說:“主子放心,太後娘娘并沒有甚特意忌諱的顏色。”
阿妤點頭,朝周琪道:“那,太後回宮那日着尚衣局前些日子送來的胭脂色裙裝,嬷嬷您覺得如何?”
那件裙裝,做工細致,最重要的是顏色不會太張揚,也合規矩,總讨不得錯處。
皇上将宋嬷嬷送過來,阿妤自然是物盡其用,能問她的,多半都會找她拿拿主意。
宋嬷嬷是皇上的人,除非皇上吩咐,否則她沒有害她的理由,阿妤心底自有着分寸。
“主子挑得衣裳自是極好的,但到底是太後回宮,主子初次見太後娘娘,還是鄭重些為好。”
阿妤眸子裏閃過一絲了然,視線徐徐落在梳妝臺上。
——
太後回宮的前夜裏,阿妤早早地上床歇息,隔日天還未亮,就被周琪輕輕喚醒。
不止是她,阿妤坐在梳妝臺前時,仿若能聽見整個後宮都忙碌的聲音。
周琪拿過帛巾,熱水浸過,為她淨臉,讓琉珠替她挽了個發髻,她未戴往日常愛的玉簪,而是挑選了支她有孕後,皇上特意賞的步搖。
她昨日睡得早,今日臉色尚好,粉唇不點而赤,再添上胭脂色的宮裙,琉珠蹲在地上,為她整理衣擺,她今日穿着雙鑲絨嵌珠的繡鞋,金色絲線,貴重無比。
阿妤對着銅鏡四下看了看,宋嬷嬷也朝她點頭,她才輕輕松一口氣。
她手心有些糯濕,便是做了再多設想,待到今日時,她還是覺得緊張,光是收拾的這些功夫,她就問不下三遍:
“嬷嬷,時間到了嗎?”
宋嬷嬷失笑:“主子莫急,離辰時還有些時間,老奴已經吩咐下去,讓禦膳房早些送膳過來了。”
阿妤本就緊張,聞言不由得錯愕:“這時還要用膳?”
她剛想着拒絕,那邊宋嬷嬷就道:“主子您這一去,不至午時,怕是回不來的。”
午時?阿妤難得猶豫,往日裏,從醒來至午時,她期間不知會吃多少東西。
她怕在太後前失态,只好點頭,催促道:“那嬷嬷派人再去催催。”
匆匆用罷早膳,暖陽已經從天際升起,熹微的晨光透着楹窗落在阿妤面上,周琪和琉珠扶着她,不再耽擱時間,朝正陽門趕去。
正陽門,這是阿妤第一次到這裏來。
該說是,這後宮妃嫔大多是第一次過來,除了皇後是從這門入宮的,其餘人都不過是從偏門而入。
她到時,正陽門前已經立着不少人,皆是正裝華服,得體亦然,在其間,阿妤看見了熟人。周修容朝她招手,低聲溫柔:“怎這時才過來?”
如今皇上還未到,但是文武百官卻都來齊了,幾乎都在等皇上和皇後娘娘。
這副場景,阿妤第一次見,那分緊張被她強行壓下,與周修容低語了幾句,才道:
“皇上是去接皇後娘娘了?”
周修容低聲回着她的話,面上卻是帶着得體的笑:“是,瞧着時間應快到了。”
話音剛落,從前方就遠遠傳來擊掌聲,帝後銮仗聲勢浩蕩地緩緩行來,時隔多日,阿妤再見皇後娘娘,發現她與往日并無什麽不同。
一如既往的溫和、莊重,亦是威嚴自若。
沒等多久,正陽門外從遠行近一支隊伍,數千人随行其後,四周肅靜,阿妤也跟着衆人俯身跪地。
她悄悄擡頭看了眼,太後娘娘從儀仗裏走出,皇上上前恭敬迎去,她尚未看清,便覺一旁周修容輕抵了她一下:
“別看,低頭。”
這般場合,文武百官皆在此,容不得一絲稍有不妥。
百人之前,封煜親自扶着太後的手臂:“母後這一路可覺得颠簸?”
太後面相慈和,她手中持着一串佛珠,正在輕撚,聞言,笑着看着他:
“你叫數千人護行,特意囑咐放慢行程,這般,母後怎還能覺得颠簸?”
“都是兒臣該做的。”
她輕搖頭,沒再就此事說什麽,而是看向正陽門前跪着的數百人,她微頓,視線不經意掃過自己身側亭亭玉立的女子,神色淡淡道:
“讓他們都散了吧。”
“是兒臣考慮不周,母後這一路車馬勞頓,還叫他們來擾母後清淨。”封煜朝楊德颔首,自己扶着太後繼續朝前走。
須臾之後,正陽門前就只剩下後宮的一衆人。
太後掃了一眼,沒看見自己想見的人,略有些失望:“公主呢?”
他們已經到了衆妃面前,聞言,周修容踏出一步,欠身行禮,輕柔道:“回太後娘娘的話,長公主不足滿月,太醫說她不宜受風,故此,臣妾才将長公主留在了宮中。”
太後雖遠在五臺山,但是對後宮情形卻也了如指掌,知曉站出來這位是新晉的周修容,也是小公主的養母:“你做的對,公主的安康最為重要。”
封煜神色淡淡的,只說:“待明日,再叫周修容帶着小公主去向您請安。”
幾人說着話,阿妤則是悄悄動了動身子,輕靠在周琪身上,太後剛欲說話,餘光就瞥見她挺着大肚子,擠在衆人之間的模樣。
太後瞧了眼她身側的宮人,頓時擰眉道:“這是钰美人?”
阿妤不知太後怎麽突然提起了她,卻不敢耽擱,連忙站直身子,欠身行禮:“妾身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立刻道:“身子重,還管這些俗禮作甚?”
她有些不滿地看向封煜:“她如今身子重,身邊怎就這幾人伺候?”
阿妤被周琪扶着站起來,對此有些錯愕,悄悄地看了男人一眼,頗有些無措。
在場的,除了皇上和皇後,其餘人最多都只帶了兩個宮人随行,她在後宮的位份算不得高,還是有着身孕,才會特意帶了兩個宮人在身邊。
太後擰着眉,那絲不滿太過明顯,讓阿妤有些不知她做錯什麽了?
封煜注意到女子投來的眼神,稍頓後,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與太後低語了幾句。
太後先是擰眉,随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她朝阿妤輕招手,阿妤微愣,怔怔地朝男人看去,見他若有似無地點頭之後,才頂着衆人灼熱的視線,朝太後走過去。
她被太後握住手時,心底更是訝然,吶吶地喊了句:“太後……”
太後沒再看向旁人,牽着她朝後宮走去,只與她說:“你如今身子重,可覺得哪裏不适?”
“若有任何覺得不适的地方,切莫忍着,萬事皆以你為重。”
阿妤一邊跟着她朝後宮走,一邊無措地回頭去尋皇上,待瞧見男人眉梢輕動時,忽然想起那日他說的話:
——她會喜歡你的。
阿妤緊張地攥緊手帕,此時才意識到他那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