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支離破碎
遲筠說完這句話,葉望濘好長時間都沒有回答。
兩人就這麽僵直地對立着站着,凝滞的空氣像一潭死水,讓遲筠幾乎透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望濘才神色難辨地重新開了口:“你聽誰說了什麽?”
落在耳邊的聲線裏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低啞,遲筠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笑,卻失敗了:“所以你承認了,是嗎?”
葉望濘抿着嘴唇,他沒什麽表情地否認:“我沒有承認。”
一樁樁一件件,遲筠不知道從哪一件先開始,他腦子裏一片混亂,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緩和了片刻才說:“葉望濘,你對我從來沒有過一句真話,你不承認,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說的到底是哪件事,謊話說得太多了,你自己都記不清了,對嗎?”
“沒關系,”他沒有等葉望濘的回答,自顧自地回答,“我幫你記着了。”
“你根本不認識窦航,也早就知道他幫忙問合租的是我的房子,所以你搬進來了。”
遲筠盯着葉望濘問:“是嗎?”
葉望濘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低聲說:“是。”
遲筠沒有揪着這個問題糾纏太久,他繼續問:“你那天和于蔚然說的話,是真的嗎?”
葉望濘沒有說話。
遲筠承認,他心裏抱着那麽一丁點隐秘的僥幸,葉望濘也許沒那麽說過,又或者他期待葉望濘反問一句“什麽話”,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樣,也許他願意抓着這根救命稻草,從懷疑的洪流中脫身。
但葉望濘沒有,他頓了頓,回答:“是真的。”
其他問題都變得不再有意義,遲筠忘記了自己原本組織好的語言,脫口而出:“我去見許盛澤那天,你跟蹤我,騙我許盛澤給我下藥了,是嗎?”
葉望濘終于不再是機械地回答“是”與“不是”,他擡起頭,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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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騙你上床,”葉望濘擡眼,篤定地說,“下不下藥重要嗎?如果那天我沒去,你不是就和他走了嗎?”
他的話是疑問句,可語氣分明又充滿肯定,遲筠想問,你以為我是什麽人?但這句話仿佛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知道此時此刻,遲筠才意識到,葉望濘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
也是,遲筠恍惚地想,葉望濘不也是這麽騙他的嗎?葉望濘随随便便勾勾手,他上鈎得比誰都快,被人騙錢不說,還傻乎乎地先湊上去說喜歡,白給人睡。
這樣想想,葉望濘懷疑他意志不堅定,被所謂多年不見的前男友騙上床,被上下不忌的合作人騙炮,也是理所當然啊。
遲筠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沒有回答葉望濘的問題,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你帶給我見的父母,也是假的。”
就像葉望濘一樣,他這次沒有問,而是用了肯定句。
然而這個已經既定的問題,卻是葉望濘沉默時間最久的一個。
短暫的緘默過後,葉望濘說:“我以為你會想這樣。”
喜歡哪樣?遲筠想問,而他也的确問出口了:“你以為我會想你騙我?”
“你說起你父親的時候,我以為你會喜歡那種,”葉望濘抿着唇,好像在思考在用什麽詞語更為合适,“健康、簡單、良好的家庭關系。”
遲筠低下頭,終于笑出了聲:“所以不說我們的關系,随便找兩個人來應付我,你就能維持你所謂的健康、簡單、良好的家庭關系?”
他重複這三個詞的時候刻意咬重了語氣,像是在諷刺葉望濘的說辭,又像是在諷刺自己。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葉望濘說。
遲筠忽然有種缺氧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是洶湧的海水擠壓進肺部,最後一絲空氣都消失了。他想起向趙佳茵出櫃前的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一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忐忑不安地假設了一萬種不太圓滿的可能性,同時也期待地想過和葉望濘以後的一萬種未來。
而在此刻,葉望濘輕飄飄的一句“沒有必要”,幹脆利落地打碎了一切。
“最後一個問題,”遲筠深呼吸了一口氣,粘稠炙熱的空氣順着氣管向下,幾乎要燙傷他的肺部,“你搬進來、接近我跟蹤我、騙我,到底為了什麽?”
別說是因為喜歡我,就算說是在玩我也好,至少別讓你的虛情假意,和我的真心都變得那麽可笑。
他急切地想。
但是葉望濘并沒有聽到遲筠的心聲,他說出了遲筠最不想聽到的,或者說比想象中更糟糕的那個答案。
“因為我愛你。”
“比你更久,也比你想象中的更久,”葉望濘看着遲筠,輕聲說,“哥哥,我愛你。”
他分明是在傾訴愛意,可眼尾卻多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紅,既脆弱又瘋狂。
遲筠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終于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難以置信地問:“你愛我?”
“你愛我,就是讓我變成一個笑話?”遲筠搖搖欲墜的一顆心終于墜了下去,“你知道我的朋友會怎麽想我,怎麽看我嗎?你當然無所謂,反正我很好騙,你以為說說愛我,連手指都不用勾,我就會像一條狗一樣,搖着尾巴跑回來到你腳邊既往不咎了,是不是?”
“不是!”這是遲筠第一次見到葉望濘失控慌亂的時刻,葉望濘分明永遠站在這段關系的制高點,永遠運籌帷幄,而此刻一切都颠倒了過來,“我從來沒那麽想過你!”
“你以為我舍得嗎?”葉望濘語氣急促,“哥哥,我從來都不想騙你。還有我和于蔚然說的那些話,我可以解釋,我是說過,但是因為他——”
遲筠打斷了他:“別解釋了。”
“你幾歲了?”他扯出一個笑,“你不想騙我,因為你覺得我想要所謂健康的家庭關系,所以你滿足我,你沒錯;你不想說那些話,但因為于蔚然站在那兒,你控制不住你自己,所以你說了,你沒錯。你做什麽都沒錯,都是別人的錯,滿意了嗎?”
葉望濘的眼尾殷紅,嘴唇也被咬得出了血,他長長的睫毛像是逆光的蝴蝶,一眨眼,便落下一片陰翳,和兩滴滾落的淚珠。
“你走吧,”遲筠別開頭,他把手掌蜷了起來,指尖陷進柔軟的掌心,“我們分手,我不想和你争了。”
“哥哥,”葉望濘叫他,“你別趕我走。”
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悲傷,遲筠不想聽了,和葉望濘同處一個房間的空氣都讓他幾近窒息,無法思考。
葉望濘沒動,于是遲筠推開了他,去拉房門。
“那我走。”
葉望濘出于本能地伸手攔,遲筠毫不留情地推開他去拽門把手。
拉扯之間,不知道是誰揮手碰倒了門邊架子上的畫框,玻璃背板的那端朝下,摔了個粉碎。
那張畫框上是遲筠後來補畫的葉望濘。
葉望濘怔了一下,攥着遲筠手腕的力道不由減輕了,遲筠趁他怔愣的空檔,條件反射地甩開他的手,推開門跑了。
遲筠跑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兒,又或者要跑去哪兒,只是毫無頭緒地奔跑。
直到體力枯竭,遲筠再無邁步的力氣,他扶着矗立的白牆緩緩蹲下,後面是一片空曠沒有盡頭。
葉望濘沒有追上來。
遲筠低下頭,把臉埋進臂彎裏,終于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