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多米諾骨牌
遲筠前一晚上失眠到淩晨兩三點才睡下,第二天自然起得也晚。好在在家裏也不需要拘束,蔣姨在早餐時間來叫了他一次,見叫不醒,便也作罷,又下樓去了。
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也許是因為仰躺的緣故,遲筠做了個驚悚卻記不得細節的夢中夢。以至于醒來時,他盯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久,才心有餘悸地意識到這次終于不再是夢。
遲筠洗漱好下樓的時候,只有蔣姨一個人在客廳收拾吧臺,葉望濘和趙佳茵都不在。
見遲筠下來了,蔣姨忙停了手裏的活,往廚房走了:“筠筠想吃什麽,弄些早茶你吃好不好?”
“都可以的,”遲筠其實不太有胃口,但他不想拒絕蔣姨一片好意,只好順勢坐到了餐桌前,“蔣姨,我媽呢?”
“佳茵剛剛帶小葉去花園啦,”蔣姨道,“你餓的話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我馬上就好。”
遲筠應了聲,他窩在椅子上,沒去動餐桌上的茶點,而是打開了手機。
微信頁面上還停留在昨天的幾條未讀消息,于蔚然沒有回複。
遲筠想了一下,沒再發微信過去,直接撥了語音通話。
對面嘟嘟嘟響了幾聲,于蔚然沒讓他等太久,就接了電話:“喂?”
“是我,”遲筠說,“我有事想和你說,你最近有時間嗎?”
那端沉默了幾秒,于蔚然的聲音裏帶了幾分不自然的生硬:“最近可能沒什麽時間,就在電話裏說吧。”
遲筠說“好”,他不想拐彎抹角了,直接問道:“那天我男朋友來接我,是不是對你說什麽了?”
怕這句話說得太有歧義,遲筠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如果他有什麽不尊重你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可能不太清楚……”
“他沒不尊重我,”于蔚然打斷了遲筠,“他不尊重的是你。”
于蔚然很平靜地在遲筠心裏擲下一顆巨彈:“那天你去衛生間了,你男朋友轉頭就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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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舊情複燃,還是想回來騙他上床?”于蔚然說,“我上過他多少次了,你以為他還會惦記你嗎?”
“他的原話。”
遲筠沒有說話,事實上他連握着兩只手都在顫抖,他從來沒聽過葉望濘這樣講話,但莫名的是,他能夠想象出葉望濘說這句話時的語氣。
一定是輕飄飄,高高在上的。
“不知道他誤會了什麽,但是,”于蔚然嘆了口氣,有點無奈,“你應該也是有預感才來問我的吧?”
遲筠頭腦空白一片,他仿佛失去了回答的能力,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麽啊?”于蔚然說,“反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趕緊分手,和這種人在一起,他哪天自顧自犯了疑心病懷疑你出軌,殺了你上社會新聞都說不定……”
于蔚然還在說着什麽,遲筠已經聽不見了,他突然想到葉望濘第一次參觀他的畫室,當時葉望濘在看一幅畫,他在和于蔚然發語音。
那幅畫上寫了一句歌詞,那幅畫……
遲筠跳下椅子,顧不得還在通話中的手機就往樓上跑。
陳列櫃裏有三本畫冊,遲筠跪在地上挨頁翻看,終于在最後一本畫冊裏找到了當時葉望濘拿在手裏看的那幅畫。
畫上的人是于蔚然,一張普通的速寫,旁邊被寫了一句歌詞。
“愛你的事情說了千遍有回音。”
遲筠不記得當時在什麽情境下畫出這幅畫,但無非是兩種,一種是畫室那周正好是于蔚然當模特,一種是他在休息空隙,随筆的一畫。
而歌詞的出現就更顯而易見了,遲筠至今記得那時候自己最喜歡邊戴耳機聽歌邊畫速寫,耳機裏循環到哪首,他就随手寫一句歌詞在畫板上。
遲筠忽然有點想發笑,就因為這個嗎?
可遲筠笑不出來,有太多沒有被他所注意到的細節重新被擺在了臺面上,壓得他幾乎沒有喘息的餘地。
從一開始,他和葉望濘之間就充滿了太多巧合。
從偶遇開始,遲筠喜歡用一個牌子的罐頭喂學校裏的貓,葉望濘也是;窦航幫別人找的合租,搬進來的也是葉望濘;遲筠微博上認識的不知名網友是葉望濘,微信上聊天的對象也是葉望濘;遲筠高三集訓的畫室在淮安路,葉望濘也在淮安路讀了兩年高中。
還有更多的,比如公司聚餐的那天,葉望濘出現在KTV;他和許盛澤見面,葉望濘恰好發燒了,卻又出現在他和許盛澤見面的餐廳……
遲筠忽然覺得不寒而栗。
有太多所謂的巧合連成了環,繞成了圈,把他困囿于名為巧合的假象裏而不自知。
信任就像多米諾骨牌,千辛萬苦謹慎搭建,只為了毀于一旦。
夏天最适合打理花草,趙佳茵和葉望濘在花園裏忙了一下午,期間也聊了不少,直到接近黃昏時分才回來。
他們回到主宅的時候遲筠正在客廳逗妹妹玩,葉望濘摘了一朵橙色玫瑰帶給遲筠,他聽趙佳茵說起遲筠小時候最喜歡揪她的橙色玫瑰玩,偏偏橙色稀有,惹得趙佳茵每次氣得火冒三丈,又舍不得打遲筠。
遲筠的反應平淡,他接過玫瑰,随手就插到了一邊的玻璃花瓶。
“媽,我已經告訴蔣姨不用準備我和葉望濘的晚餐了,”遲筠叫住要往廚房走的趙佳茵,“我們今天先回去了,我還有稿子要畫。”
“不是說要住兩天?”趙佳茵愣了一下,正好妹妹路過,用頭拱了一下她的腳踝,趙佳茵被轉移了注意力,俯身摸了摸妹妹毛絨絨的頭頂,半開玩笑道,“你走可以,把妹妹留下。”
遲筠沒猶豫就答應了:“好,你養一段時間吧。”
他回頭對葉望濘說:“走吧,回去了。”
葉望濘的視線還停留在那朵被他随手插在花瓶裏的玫瑰上,聞言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趙佳茵沒多想,抱起妹妹去玄關送他們。遲筠這一趟回家沒拿什麽,走也沒有行李,她只好邊喚蔣姨給他們帶些點心,邊抱怨道:“你下次把板子拿回家就好了,在家又不是不能畫?”
“好的。”遲筠毫無誠意地敷衍。
蔣姨裝了點心拿過來,遲筠說“不用”,蔣姨只好又塞給了葉望濘。
晚上回去打車的路上堵了很久,遲筠把頭靠在車窗上,一路一直望向窗外的霓虹燈。
司機倒是很健談,剛上車時頻頻挑起話頭。但遲筠不想接,葉望濘更不會接,一來一回,司機也沒了聊天的心思,車上只剩晚間電臺的廣播聲。
葉望濘似乎看出遲筠興致不高,安靜了沒多久,就悄悄伸過來手,與他十指相扣。
“別鬧了。”遲筠不動聲色地掙開了,又望向車窗外。
于蔚然的那通語音打破了美好的假象,抽絲剝繭,露出謊言的冰山一角。
遲筠只覺得乏力而疲憊,這種游離的狀态使他疲于去應付葉望濘了。
他沒留意到,葉望濘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回家,遲筠沒胃口吃晚餐,更不像在一切還是未解的情況下面對葉望濘,他借口要畫稿子,躲進了房間。
裝作無事發生,粉飾一片太平的假象,還是打破假象尋根究底,兩難的選擇向來需要時間。
遲筠不想毫無根據地懷疑葉望濘,盡管懷疑的種子早已在他心裏生了根,發了芽。
但葉望濘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而是在他後面進了房間。
“你心情不好。”葉望濘肯定地說。
遲筠看了他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
“哥哥,”葉望濘一這麽叫他的時候,遲筠總是毫無抵抗地心軟和動搖,“你說過的,如果有不想告訴我的話,就在微信上悄悄地說。”
“不要讓我猜。”他說。
是你先讓我猜的。遲筠沒有說出口,這樣的話實在太像小孩子的拉鋸戰,你挪一步,我也要挪一步。
但他還是換了一種直白的方式說出來了:“你當時是通過窦航介紹才來租這裏的嗎?”
遲筠直視着葉望濘的眼睛,仿佛想抓住那麽一丁點的遲疑,但葉望濘只是頓了一下,就回答:“不是。”
“我當時不知道招租的是誰,”葉望濘說,“有人問我要不要合租,我就答應了。”
遲筠追問:“別人是誰?”
“不太熟,”葉望濘面色坦然,“朋友的朋友,忘記叫什麽了。為什麽問這個?”
遲筠低着頭,若有所思地說:“哦。”
沉默半晌,遲筠重新擡起頭,迎上了葉望濘的視線。葉望濘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坦然平靜,卻無端讓他生出了幾分陌生的異樣感。
遲筠終于還是一字一頓地問出了口:“葉望濘,你對我能有一句真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