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罪加一等
遲筠抵達餐廳時八點剛過,大堂處早已有預約的負責人在等候他。
餐廳在一層的院後,外堂的裝修是不常見的工業風,穿過室外一片竹林掩映的小徑,映入眼簾的才是兩側的獨立單間。
負責接待的人将遲筠引進包間,便關上了門。
包間內,許盛澤獨自坐在位置上,見門外傳來聲響,一眼望過來笑道:“你來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遲筠實話實說。
許盛澤并不在意,點頭示意他坐下:“想吃什麽?”
遲筠同趙佳茵一起來過這家餐廳幾次,他大致掃了一眼菜單,剛想報出幾道菜名,就見許盛澤自顧自地說:“你應該沒來過吧?這家的烤銀鳕魚很不錯,還有餐後的甜品塔。”
沒來得及報出口的菜單被遲筠及時咽了回去,他笑了笑:“那你點吧。”
許盛澤自作主張地點了些餐品,合上菜單交還給侍應生,才想起來補充一句:“還有12年的拉圖嗎?一起上。”
侍應生應了,轉身剛要走,又被遲筠叫住了:“有可樂嗎?”
不等侍應生反應,許盛澤先笑了起來,遲筠不太懂他笑什麽,還是點了。
門一關上,包間裏的氣氛再次變得沉悶了。
明明許盛澤在電話裏說是有關于初展的問題想詢問遲筠,可一見了面,展覽的事情沒怎麽說,話題倒是都引到了遲筠身上。
偏偏餐品上得極慢。遲筠幾次試圖轉移話題,許盛澤都不接招,遲筠無奈,只好順着他的話題含糊回答了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開始上第一道餐品那一刻,遲筠舒了口氣。
前菜是冷盤文萊藍蝦,遲筠拿起刀叉裝作專心致志地吃蝦,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許盛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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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澤并沒有開動,他用手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遲筠吃,道:“這家餐廳味道還不錯吧?”
可樂先上了,遲筠喝了一口盛滿杯底的冰可樂,随口“嗯”了一聲。
“可惜是私人預約制,”許盛澤又笑了,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不過下次你想來吃的話,提前和我講,我們再一起。”
遲筠不是什麽沒見過世面不谙世事的小男孩,聞言怔了一下,心裏想着為什麽要和你一起,表面卻不露聲色。
餐品上到一半時,許盛澤點的拉圖才被放在冰塊木架上端進來。侍應生不住道歉,說是剛從酒窖上拿出來,冰了一會兒,花了些時間。
許盛澤擺擺手,示意侍應生打開。
遲筠正在吃牛油果藜麥沙拉,一時沒注意,眼前的高腳杯便被侍應生接過,他含糊地阻止:“我就不用了。”
侍應生停頓了一下,剛要将杯子放回去,卻聽許盛澤說:“給他倒一些。”
遲筠将視線投向許盛澤,只見許盛澤微微笑着解釋:“12年的拉圖,試試。”
再拒絕顯然不合時宜,遲筠看着高腳杯裏猩紅色的液體,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許盛澤點的餐品大多是餐廳的招牌菜,可惜并不太合遲筠胃口,唯一讓他感興趣,多吃了幾口的只有餐後的甜品塔。
甜品塔有三層,第一層是栗子巧克力撻和檸檬燕麥撻,第二層是水果的杯子蛋糕,最上面一層是各個口味的可露麗。
遲筠多吃了兩口,想着葉望濘喜歡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等一下打包回去帶一些,等葉望濘發燒好了再吃。
許盛澤注意到了遲筠似乎對甜品塔尤為鐘情,他問:“要不要再點一份?”
遲筠搖了搖頭,許盛澤卻一副內心明鏡的樣子,親昵地調侃他:“小孩子口味,非要裝大人。”
這句話的界限越過得有些異樣,遲筠遲疑了一下,許盛澤卻已經站了起來,走到遲筠的座位旁邊,為他斟了一杯紅酒。
遲筠剛剛已經被勸說着喝了一杯半,他清楚自己的酒量,顧不及別的,只推辭道:“我就不喝了。”
許盛澤卻已經握住杯子遞了過來,遲筠無法,只好接了。
指尖相觸,遲筠條件反射想縮回手,卻像被定住了一般。
因為許盛澤的手指已經松開了杯子,向他的手腕間輾轉流連。
遲筠只怔愣了一秒,就快速推開了許盛澤。
高腳杯因為沒有被拿穩,從杯口灑出了些液體,為白色的雕花桌布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
“許先生——”遲筠的腦海裏混亂一團,他往後退了一步,卻不知道如何開口進行接下來的對話。
許盛澤卻慢悠悠地開了口:“早在第一次見你,我就有預感,我們應該是同一類人。”
遲筠不懂這個同一類人指的是什麽,他只覺得手腕處被許盛澤碰過的地方癢得厲害:“什麽意思?”
“你是零還是一?”許盛澤沒有回答,而是又抛出了一個問題,他把遲筠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得出一個結論,“零吧。”
他的語氣很肯定。
遲筠意識到了許盛澤在說什麽,但他讨厭許盛澤這種審視的目光,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沒有接話。
“我都可以,”許盛澤微笑着說,他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在上面或者下面,我都可以。”
許盛澤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遲筠感覺有點惡心想吐,他忍住了,反問:“和我有什麽關系嗎?”
“有啊,”許盛澤攤了攤手,“要試試嗎?旁邊就是酒店,我可以請客。我還以為你今天答應了我的邀請,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意思。”
遲筠實在想不到接受詢問意見的邀請是怎麽和接受開房混為一談的,但顯然這個已經不重要了,他說:“我吃好了,現在要走了。”
許盛澤還在說着什麽,遲筠想繞開他離開房間,卻沒由來地感覺到頭暈,連帶着腳步也仿佛踩在雲裏,暈暈乎乎。
“……你有男朋友也沒關系,就是玩一玩,沒人會知道,你可以放心。”許盛澤還在自言自語。
他說完這句話,不經意間看向遲筠,才發現遲筠似乎臉色不太好看。
“你喝醉了嗎?”許盛澤瞥了一眼桌子上的紅酒杯,忍不住笑了,“一杯半而已。”
他往前邁了一步,伸手要去扶遲筠,沒有注意到房門被半拉開了。
門外的人站在一片陰影裏。
遲筠卻躲開了,他這次是真的想吐了:“……你先離我遠點,我要吐了。”
許盛澤微笑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他拍了拍西裝上并不存在的褶痕,讓開了,體貼地提醒道:“洗手間在一層西側。”
遲筠對着洗手池幹嘔了一會兒,他晚餐吃得不多,這會兒沒什麽可吐的,難受了好久,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盡管遲筠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刻意只喝了一點,但才不到一個小時,這麽短時間內就醉成這樣,還是第一次。
鏡子裏的他眼神濕漉漉的,透着點茫然,嘴唇因為用力擦拭,變成了淡淡的潮紅。
恍神的一剎那,遲筠的背後忽然籠罩出了一個身影。
遲筠從鏡子裏看到葉望濘的一瞬間,以為是幻覺,腦子還沒及時轉過來彎,眼睛卻已經睜大了:“你……”
葉望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也堵住了他要說的話。
又或者說,葉望濘只是将手指虛虛掩在了遲筠的嘴唇上,可遲筠卻已經失去了開口言語的能力。
狹小的一方空間裏,只剩下葉望濘低沉的聲音:
“他有我好看嗎?”
他是誰?遲筠迷迷糊糊地想。
葉望濘并不給遲筠思考的時間。
“他眉毛是化的,還上了粉底,山根是做的假體,甚至——”仔細聽能夠察覺出葉望濘的聲調起伏不勻,還帶了點委屈巴巴的控訴意味,“甚至還墊了鞋墊!”
遲筠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他代指許盛澤,他剛想問“你怎麽知道許盛澤山根是做的”,廳外卻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葉望濘反應很快,他拽過遲筠,側身躲進最外側的隔間。
隔着一層薄薄的門板,遲筠聽見許盛澤停在了門外,敲了敲門:“筠筠,你在裏面嗎?”
遲筠又有點想吐了。
葉望濘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勉強壓住了火,咬牙切齒地問:“你有病啊?”
門外敲門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許盛澤解釋說:“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我朋友在裏面。”
葉望濘很幹脆的冷聲道:“滾吧。”
許盛澤大概是也覺得莫名其妙來敲陌生人的門不太禮貌,沒作聲,徑直離開了。
直到許盛澤的腳步聲消失了好一會兒,遲筠才徹底轉過彎來,他沒有再問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而是直視着葉望濘問:“你怎麽在這兒?”
葉望濘沒有回答,不用他回答,遲筠心裏也猜到了,他确信地說:“你跟着我來的。”
葉望濘終于開口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
他的睫毛很長,一顫一顫的,帶着一股眨眼就能落下淚的可憐勁兒。
遲筠剛想解釋,又覺得不太對勁,他用狐疑的目光望向葉望濘。
葉望濘真的發燒了嗎?
然而很快,這個猜想就得到了确認,葉望濘把頭靠在了遲筠的頸間,他的額頭柔軟而滾燙。
遲筠被葉望濘忽然的一靠枕得肩膀一顫,勉強扶住他,說:“你別靠着我,我頭暈……”
葉望濘卻擡起了頭:“他給你下藥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瞎說什麽,”遲筠有點無奈,盡管他也覺得今晚醉得實在有些奇怪,但下藥這個說法來得更匪夷所思,“你看見了?沒看見就別瞎說。”
葉望濘又抱住遲筠,把臉埋在他的衣服裏,發出悶悶的聲音:“你不相信我。”
遲筠啞然,他頭腦空白,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你別冤枉我啊……”
葉望濘說:“是你冤枉我。”
遲筠忽然有些不确定了起來,他聽見葉望濘低聲呢喃道:“不理我,不陪我,還冤枉我……罪加一等。”
“為什麽不理我?”葉望濘呼出的吐息是熱的,箍住遲筠的手臂也是熱的,他問:“哥哥,你還要不理我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