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吻
星期五的早上,遲筠難得比原定鬧鐘早起了将近一個小時。
他睡眼惺忪地洗漱好出來,正巧葉望濘也剛買回了早餐回家,冰豆漿和帕尼尼,于是久違地,兩個人一起同桌吃了早餐。
遲筠的前一天很晚才睡下,現在困勁兒還沒過,也不清楚嘴裏都塞了些什麽,就囫囵個兒咽了下去。
葉望濘卻吃得慢條斯理,時不時瞥一眼手機。
依然是灰霾霾的陰天,天空中鉛雲堆積,隐約在晨霧裏邊界模糊。
客廳裏驚掠過一陣穿堂風,遲筠嗅到了葉望濘身上,和他同樣的橙花沐浴露的味道。
臨出門前,遲筠向葉望濘說了晚上要聚餐的事,詢問他需不需要打包。
葉望濘幹脆地拒絕了:“不用了,我晚上也有事。”
他即使是回答的時候,也并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從這個角度,遲筠看見那雙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滑過西裝布料,覆上了腳踝。
遲筠才發現,他的腳踝上有塊小淤青,紫色的,不突兀,反而很漂亮。
葉望濘換好皮鞋站了起來,他穿了一件灰色絲質襯衫,束在黑西裝褲下被包裹的小腿筆直修長,線條流麗。
遲筠點了點頭,那句“你周末有空嗎”在心裏盤旋了許久,卻欲言又止,話到嘴邊,變成了:“你們公司實習規定要穿正裝嗎?”
“嗯,”葉望濘不可置否,他推開門,側頭道,“我先走了。”
遲筠倚在門框邊,對葉望濘說了“晚上見”,直到門關上的啪嗒聲和音箱整點報時的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才驚覺也到了該出門的時間。
最終還是錯過了最佳的開口時機。
和往常的每一天同樣,下午的任務不多,遲筠完成了手裏的工作,就托着下巴,随意地在記錄簿上畫速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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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拿了一袋開心果來分享,他得到了一小捧,小小的辦公室頓時滿是濃郁的堅果香氣。
天稍稍放晴了,臨街的一面是落地窗,于是遲筠趴在辦公桌上,透過整片玻璃幕牆,一邊側頭去望窗外,一邊咬碎了口腔裏脆脆的開心果。
穿梭的車輛,來往的行人,都像是一條流動的河。
下班後是每個月末最後一個星期五例行的團建聚餐,部門經理請客。遲筠第一次參加,被簇擁在最中間的位置,有些新奇,還有些手足無措。
團建的餐廳是一家近來很紅的網紅自助餐,主打海鮮,一群人烏泱烏泱地嘴上嚷着“謝謝經理,經理破費了”,轉頭去端餐品,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遲筠不愛生魚片,只夾了甜蝦和一盤冷餐,他回到座位上,很有耐心地把食物擺了盤,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旁邊年紀稍大一點的女同事笑他:“你們年輕人啊,吃飯都是讓手機先吃。”
遲筠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直到女同事轉頭去和別人說話了,他才把視線投回手機上。
屏幕上顯示着和葉望濘的聊天對話框,遲筠剛把照片發過去,他就回複了一句:我也好餓啊。[委屈]
遲筠問:你沒吃飯嗎?
葉望濘回:太忙了,在搞理財的事。
遲筠聯想到了早上出門前葉望濘的那句有事,他把手機放在了桌布下,猶豫了一會兒,給葉望濘發去了轉賬。
怕葉望濘誤會,他還補充了一句: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我就不給你點外賣了,你自己記得吃晚飯啊。
葉望濘顯然沒想這麽多,收了轉賬,還回了一句:謝謝寶貝。[愛你]
取餐的同事都陸陸續續回來了,遲筠卻盯着寶貝兩個字發呆了起來,直到坐在旁邊的小秦叫了他一聲,遲筠才反應了過來,收起了手機。
“你怎麽只盛了甜蝦?”小秦忙着擺盤倒果汁,“我剛去問了,海鮮披薩還有十分鐘出爐,你等下記得去拿啊。”
遲筠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
他忽然有點茫然,還有些不安,他不明白,普通網友都是這樣的嗎?
如果葉望濘知道網線對面的這個人是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遲筠不想去想了。
宴過半巡,周圍三三兩兩的同事都開始敬酒聊天,遲筠也嘗試和左右的同期實習生聊了幾句,奈何他大概天生就不具備優秀的社交能力,最後還是放棄了,安心挪到角落裏玩手機。
遲筠打開微博,他下午閑時無聊,随手畫了一張小花菇的拟人Q版發到了微博上,有不少人評論了。
他一一翻看過去,其中有一條圖片評論被贊到了熱門評論。
最喜歡吃火鍋了:太太也太會畫了吧,下午看完晚上火速來吃菌子火鍋了![圖片]
照片裏是一盤白玉菇的特寫,遲筠想了想,也發了一張剛才拍的甜蝦,回複道:看起來好好吃啊,那我下周畫甜蝦。
對方仿佛住在了微博上,他剛發過去沒幾分鐘,就又收到了新的回複。
最喜歡吃火鍋了:這家是不是洲際?啊啊啊他家的蟹子和甜蝦都超好吃,早知道今晚去吃偶遇太太了!
遲筠手一抖,他點進相冊,才發現那張照片裏露出了一角餐巾紙,上面寫着餐廳的名字。
他哭笑不得,随便回了對方一個表情,剛要關掉微博,忽然發現私信那欄裏多了一個小紅點。
Feuille:甜蝦不能和西瓜汁一起吃,你不怕急性胃腸炎嗎?
遲筠覺得匪夷所思,他擡眼看桌子上放着的可樂,回了一句:我沒喝西瓜汁啊?
Feuille遲遲沒有回複,遲筠等了一會兒,聽見小秦叫他:“小遲,走了,去隔壁二茬。”
“啊?”遲筠猝不及防地擡起頭,發現大家該收拾包的收拾包,該補妝的補妝,他茫然地重複了一遍,“什麽二茬?”
“去隔壁唱K啊,”有人代替了小秦回答,“誰都不準跑啊。”
剛準備跑路的遲筠眼前一黑。
Feuille的回複是在半個小時後發來的,這個時候遲筠已經坐在了KTV包間裏,耳邊是一片鬼哭狼嚎,還有人在喊麥。
大家都是同齡人,最年長的經理也不過大他們七歲,玩起來不拘束,還叫了不少酒。
遲筠坐在角落裏,手上拿了一瓶白福佳,抿了一小口。
Feuille的回複很簡短,他說:嗯,那就好。
剛才他沒回複的時候,遲筠又回去翻了一遍照片,發現原來照片的左上方露了一小角小秦拿的西瓜汁。
他聽得無聊,又不好提前離場,于是抱怨似的回:不好,想回家。
Feuille隔了幾分鐘回:為什麽不回去?
遲筠抱怨得起勁兒:因為是準社畜啊。
他怕Feuille不能理解,還特意又補充了一遍始末:公司團建聚餐,二茬還要來旁邊的KTV玩,好無聊啊。
然而這次Feuille卻沒有再回複了,遲筠捧着手機,打開又關上,再打開,還是沒有任何新的私信。
他發呆的空檔,同事卻已經在組織玩游戲了,包間裏有現成的桌游道具,種類齊全。
有人建議玩劇本殺,但多數人不會玩,于是少數服從多數,最後選擇了俗套的真心話大冒險。
前三輪都很順利,真心話大冒險的卡牌一共只有十幾張,加上在場的人多,想湊巧地被抽中懲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遲筠的好運氣止步于了第四輪,他被抽中了大冒險。
翻開卡牌的那一刻,遲筠心裏晃過無數個念頭,他在心裏卑微地祈禱,只要不丢人就好。
然而卡牌上的一句話讓周圍頓時響起了口哨聲:和出門見到的第一個人接吻。
周圍人聲嘈雜,其中坐在他旁邊的小秦起哄得最為厲害:“快去啊小遲!”
遲筠一時坐立難安,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拽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手上一晃,握着的白福佳不小心歪了一下,打翻在了腿上。
有細心的女同事馬上拿了紙巾幫他擦拭,但淺色牛仔褲暈染開的面積太大,于是有人催促他快去衛生間洗一下。
遲筠關上包廂的門時,心裏是松了一口氣的。
他慢吞吞地去洗手間簡單清理了一下,準備離開,卻聽見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從隔間裏傳來。
遲筠擦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怔怔地望向鏡子裏的自己,臉是紅的,耳朵尖也是紅的。
隔間裏的聲音卻變本加厲,遲筠聽見了屬于陌生男孩壓抑卻又克制不住的喘息。
空氣裏混雜了一種奇怪的味道,還有來自他身上,白福佳發酵的陳皮和柑橘香氣。
遲筠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他暈暈晃晃地從洗手間出來,靠着牆呼吸了好一會兒,剛想在群裏知會一聲先走了,一偏頭,卻忽然看見不遠處站着的葉望濘。
葉望濘也看見遲筠了,但他正在和一個背對着遲筠的人說話,從背影來看像是他的上司,所以只是輕飄飄地瞥過來一眼,又收回去了。
不過幾秒的時間,遲筠就快速得出了一個結論:葉望濘在工作,不要打擾他。
他轉過身,暈乎乎地往另一邊的出口走,剛走了兩步,卻從背後被拉住了手臂。
“你怎麽在這裏?”遲筠聽見葉望濘問。
他被葉望濘半抱着轉了個身,很乖地回答:“公司團建,來玩。”
葉望濘又問:“那你要走了嗎?”
“要走了,”遲筠像一個有點卡殼的複讀機,“我大冒險輸了,不玩了。”
“輸了,”葉望濘的聲音很輕,“大冒險的內容是什麽?”
“內容啊……”遲筠還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喝醉了,葉望濘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出門,找見到的第一個人接吻。”
葉望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了,他盯着遲筠,加重語氣問:“你去找別人接吻?”
遲筠不懂葉望濘為什麽又生氣了,他只知道葉望濘捏得他很疼,但還是乖乖地回答:“沒有啊,沒有。”
葉望濘的表情一下子又變得很奇怪,他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遲筠覺得頭很暈,他往後退了一步,說:“我要回家了。”
葉望濘突然說:“你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對嗎?”
遲筠用僅剩不多的腦容量思考了一下,否認了:“不,是你們倆,你和你老板。”
“我老板?”葉望濘重複了一遍。
遲筠點點頭,他剛想說什麽,卻忽然被葉望濘牽住了手。
下一秒,他被扯進了旁邊的包廂。
包廂裏沒有開燈,黑壓壓的,遲筠看不清,只能感覺到有一雙手在與他十指相扣。
“天好黑。”他說。
“你不是要完成大冒險的懲罰嗎?“遲筠聽見那個聲音帶了笑意,“所以我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哦,”遲筠環顧了一圈四周,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歪了歪頭,“不對啊,我都要走了,為什麽要完成懲罰啊?”
葉望濘大概是沒想到他即便是喝醉了,也還這麽有邏輯,沉默了兩秒,才又開口:“完成懲罰,你就可以不用走了。”
“不用,”遲筠很肯定地拒絕了,“我想走,太無聊了,我不想玩了。”
葉望濘忽然用手指掐了一下他的臉,語氣裏帶了幾分咬牙切齒:“那你要不要親啊?我趕時間。”
遲筠被掐着臉,臉頰上的肉都嘟了起來,他費勁地回答:“就不麻……”
剩下的半句話淹沒在了唇齒裏。
遲筠迷迷糊糊地睜大了眼,在黑暗裏,他看不清葉望濘的臉,唯一的觸感,來自落在嘴唇上,冰涼而柔軟的吻。
幾秒,也可能是十幾秒,葉望濘先放開了他。
“好了。”他聽見葉望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