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水……這裏有水!”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背着他的妹妹,蹒跚地向着不遠處象征着水的寶箱走去。他們已經走了十二天了,絕大多數人早就放棄了,厲害的也幾乎都走在了他們前面,這兩天,他們一個人都沒有看見過。
走到箱子邊,他小心放下即将渴暈過去的妹妹,便坐在一邊極快地拆解起了機關。這次只有兩道機關,他一路上解了幾個,也有了點經驗,解得如魚得水。
就在箱子咔得一聲打開時,一雙手從他身後伸過,竟直接拖過箱子就要自己霸占了。
“還給我!”男孩猛地轉頭,看着面前那個光腰圍就有兩個自己粗的胖子,咽了咽口水,怒吼道。
“渴死本大爺了。”這胖小子捧起裏面的小木盆,裏面裝滿了清水,他嘿嘿笑了一聲,就将一張大嘴湊了上去。
骨瘦嶙峋的小孩不知哪來的勇氣,一頭撞了過去,胖小子喝了一大口,揚起一腳正好踹中他的胸口,将他直接踹飛了出去,差點掉下緞橋。
他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又渴得頭暈眼花,眼看着就要支撐不住滑下去,突然一個鈎子勾住了他的衣領,他擡眼一看,就見竟是一根魚竿,晃晃蕩蕩地把他釣回了原位。
釣回他的是一個姑娘,至多十六七歲的年紀,一雙柳葉眉,明眸皓齒,清麗動人。
她看了眼小男孩,見他沒事,眼刀子便沖着胖子去了,只見她步下生風,細腕一轉,竟生生把這足有三個她重的胖子給扔下了海,緊接着輕輕一躍,木盆便被穩穩接住了,裏面剩下的大半清水一滴未灑。
“喝吧。”她把水放到他面前,輕描淡寫道。
“謝謝……”他邊說邊扶起妹妹,直到她喝足了才自己喝了一點。
“怪了,她不過六歲,為何要走到這裏?她早就通過了吧。”
“她知道,沒有她,我走不下去。”
“噢……”少女把魚竿垂了下去,看來是準備釣魚了,她坐到橋邊,随口問道“我叫唐菖蒲,你呢?”
“淩非,我妹妹叫淩珑。”
唐菖蒲點點頭,又問:“餓不餓?我釣了一條大魚。”她說的時候魚竿還未有動靜,然而她随即便打了個響指,一聲脆響後,魚竿便猛烈地晃動起來,她輕輕一甩,一條半人高的大魚就伴着水花被釣上了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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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厲害,為什麽……”淩非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
唐菖蒲卻并沒有感受到冒犯,痞笑道:“我爹教我呢,別做出頭鳥,也別做拖油瓶,中庸,中庸。”
“這個丫頭好,老頭子我要了。”渡船張搓着手一臉喜慶,他看着打更人做的光球上的圖影,笑得根本合不攏嘴。
梅慕九正坐在主桌上處理事務,聞言不禁笑道:“還得看別人願不願意呢。”
“這一看就是給我老張量身定做的徒弟,誰搶都不行,不願意都得願意。”
打更人光明正大白了他一眼:“土匪。”
兩人馬上就開始吵起架來了。
梅慕九把最後一本賬看完,見怪不怪地從後門出去,還不忘叫李十八給他二位送杯水進去,讓他們更加盡興一點。
途經劍閣的時候,正好碰見柳東河神清氣爽地提劍而出,秦衡蕭也在他身後,柳東河見到梅慕九一臉興奮地跑了過去,如一個炫耀糖果的孩子一般舉起劍給他看:“這把劍叫繡虎,師父起的,很好看吧!”
這劍劍形優美,劍鞘上紋路行雲流水,劍身又如猛虎出山,和繡虎一名正相配。
“很好看。”梅慕九順着他意,也是真情實感地誇了一句,秦衡蕭便立即提着柳東河領子把他放到了一邊。
“去練劍,今日的五千次還未完成。”
柳東河頓時變成了霜打的茄子,寶貝般地抱着他的繡虎,凄凄慘慘戚戚地尋個好地練劍去了。
“繡虎。”梅慕九見他走遠了,忍不住笑道“他可知道這還是你對他多讀書的希冀?文采斐然可是難事。”
秦衡蕭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有這一副作怪的表情:“我起得不好?”
“很好……很好。”
梅慕九摸摸他柔順的頭發,暗自腹诽,為什麽徒弟越來越會撒嬌了?他小時候從不撒嬌的,這是逆向生長嗎?還是小時候缺的,現在想補回來?
想着想着,秦衡蕭便發現他的師尊開始用同情與憐惜的目光看着自己了。
秦衡蕭:“……”
他們此時已然走入了桃林,現在桃子長勢正好,滿滿當當地挂滿了樹枝,一走進便是清香撲面,小吱現在一天能有十個時辰待在桃林裏享受猴生。
果然他們很快就看見了尾巴挂在樹枝上,懷裏抱着一個飽滿桃子,倒挂着睡覺的小吱。
梅慕九:“……”
它這姿勢到底是跟誰學的?它以前還像是人的做派,現在越來越放飛自我了……
順着走入桃林正中,裏面有一方天然的石桌,遠觀便如一塊巨大的硯臺,頗有意趣。
在怪石兩邊席地而坐,梅慕九長袖一掃,一壺酒,兩個玉杯便擺在了石桌上。
“果酒,喝不醉。”
秦衡蕭輕輕聞了一下,笑道:“師尊本也是千杯不倒。”
“……十杯就倒了。”梅慕九坦蕩道“還是要克制,克制。”
“十杯果真會倒?”
梅慕九看他一臉認真,不禁隐隐有了絲不祥的預感:“聽我句勸,灌人酒,鼻子會變長的。”
“師尊莫想拿故事裏的東西來唬我。”秦衡蕭好笑地給他倒了杯酒“我不會做師尊不喜歡的事。”
梅慕九心中一暖,又聽他道:“我會讓師尊都喜歡上的。”
梅慕九:“?”
秦衡蕭卻仿佛什麽都沒說過,失憶般地喝了口酒,點點頭:“很甜。”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烈了。
但看着面前人畜無害——至少對他來說——的徒弟,他又着實想不出會有什麽壞事發生,當即便也不再管,專心喝酒談天起來。
待到漸入佳境,秦衡蕭看着面上浮起兩層酡紅的梅慕九,低着聲,帶着絲引誘地問:“師尊,我近日很難受,該怎麽辦?”
“哪兒難受?”梅慕九一聽便急了。
“我……許是有了意中人了。”
梅慕九頓時就酒醒了,雙手都撐到了桌上:“你一直和我待在一起,這山上也沒有一個姑娘,你……”
他細細的算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來,猜測道“難道是凡間的姑娘?”
秦衡蕭狀似苦惱地搖搖頭。
“也在修煉?”
點頭。
“我不同意。”梅慕九一臉肅然,堅定道“你要想清楚,衛琅早已有了心悅之人,何況她還小,再怎麽說,我都不會同意的。”
說着說着,他頗為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喜歡上不可能的人的确會很難受,現在放棄,還來得及。當然,如果你已經情根深種,我也會支持你的,但是強取豪奪絕對不行,來我們分析一下……”
秦衡蕭哭笑不得地看着突然異常話多的師父,感覺他又醉了,順勢趴到了他懷裏,如一只巨型犬般蹭了蹭:“不是她。”
梅慕九一愣:“還能有誰……”
“師尊。”他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嗅着他身上比秋日更清雅的氣息,啞着聲道“師尊……若我真的喜歡上了別人,你當真會欣喜麽?”
“你這麽大了,成家是遲早的事。我……”梅慕九揚起的嘴角驀地僵住,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夾雜在醉意裏湧上了他的腦海,他混混沌沌的,嘴一張一合,想堅決地表明自己很高興,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師尊?”秦衡蕭見他半天沒動靜,連忙抽身出來,就見梅慕九呆呆地坐着,面上竟隐隐有些委屈。
秦衡蕭目光柔得像水一般,他的手覆上梅慕九不知識因為醉意還是什麽而變得緋紅的雙眸,嗓音裏如同承載了世間一切的夢境,讓人淪陷:“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了……放心,沒有這個外人。師尊醉了,我們回去休息罷?”
許是聽到“沒有”這兩個字,梅慕九僵住的嘴角才又稍稍提起了一點,襯着一身如銀河傾瀉的白衣,在一片桃海中,秦衡蕭只能想起一句“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他橫抱起很快就睡去的梅慕九,輕聲念了下去:“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若您是花,我大抵真會如此吧……”
他走得很慢,路上空無一人,仿佛再也不會停下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梅慕九先是回憶了一遍睡前的事,才看見倚在床邊的秦衡蕭,他睡得很沉,手裏還捧着一個空碗,想必是之前盛了解酒藥之類的湯藥。
“見鬼,果酒也這麽烈。”梅慕九搖搖頭,暗嘆再也不敢低估醉山客了。
秦衡蕭很快也醒來了,幫着梅慕九穿上外衣,一邊仿若随口地問道:“師尊可還記得我之前說的?”
梅慕九竭力回想了一下,依舊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不好意思地好奇道:“斷片了,可是要緊的事?”
還未等他回應,李十八就敲響了門:“宗主,第一批弟子到了!”
聞言他立馬整理好衣服,順手給秦衡蕭理了一下衣領:“去見見吧。”
秦衡蕭無奈一笑,轉身打開門,跟着梅慕九,一同走向大門處。
他們沒有直接露面,而是隔得較遠地看着,李十八則迎了上去,為他們分發了弟子令牌,随即帶着他們去住處,梅慕九将那片地方叫宵景苑,取他和秦衡蕭本命武器的名字,也算有意義了。
先到的三名弟子是走水線的,兩女一男,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其中一個少女已有煉氣六層的修為了。剛剛才趕到的柳韋然在梅慕九邊上翻着名冊介紹道:“許螢,雙靈根,十三歲,父親是京城的富商。她左邊的叫蔣獨照,三靈根,煉氣二層,十二歲,家住西楚海邊小漁村……她和唐菖蒲是一個地方的。那個男孩兒叫喻丹石,單靈根,煉氣四層,是一個進士之子,十五歲,今年剛考上秀才。”
梅慕九奇道:“單靈根,竟一直到現在都沒被天宗接走?”
柳韋然笑道:“只因他志在考取功名,一有人要将他帶走便以死明志。直到今年考上秀才卻突然沒了興致,這才過來。”
“這是為何?”
柳韋然頓了頓,搖頭道:“這我卻是不知了。”
這三名新晉弟子被帶去宵景苑後,又過了一天,餘下的通過者才斷斷續續地都到了,唐菖蒲和淩非兄妹果然是踩着點到的,就在關門前一刻才沖了進來。
這次報名的足有幾萬人,卻也僅僅只有五百人通過了考核。
待到人都到齊了,李十八便把他們都帶去了講學堂。這是梅慕九督促着築天者趕工完成的,這座雅致的樓閣足可容納上千人,從今往後,這些弟子都要在這裏上課。
他借鑒了前世的學校,為他們安排好了每日的課程。如渡船張教體術,打更人可以為他們啓蒙,他對靈力的運用早已出神入化,柳韋然則可以教導劍術。就是華羽都能被安排上一堂思想品德課,他侃起來根本不停下來。諸此種種,還有每日早晨的晨練,每周的休息與外出,平日裏在藥園,煉氣閣煉藥閣等等的工作,都能把每天塞得滿滿當當,足以因材施教。
等基礎課都完成後,才會有一小批弟子被長老們帶走,成為內門弟子。
但魏先邪和霍孚遠顯然不在此列,他們還需要躲避帝澤天宗的耳目,梅慕九只好給了他們一座山,并将之劃為禁地。
只見寬敞的講堂內,五百名弟子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們都穿着李十八發下的宗門服飾,整齊而漂亮。一些較小的孩子則都忍不住四處看看,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氣派,神奇的地方,自然免不了好奇。
李十八在講臺上向他們說了許多,規章制度,宗內有哪些人,今後的安排,順便還好好鼓勵了他們一番,充分坐到了梅慕九說的“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
他說完,往邊上一站,恭敬地垂下了頭,弟子們紛紛激動起來,他們猜到,這是宗主要出現了。
一片靜谧中,梅慕九笑着走了進來,峨冠博帶,風采無雙。
淩非輕輕抽了口氣。
唐菖蒲小聲問:“你認識宗主?”
淩非已然紅了眼睛:“是他叫我們來的,他是我們的恩人。”
不僅是給予銀錢和吃食之恩,更是贈予機緣之恩。
該說的,李十八都說了,梅慕九便也不多贅述,他一撩衣擺,坐到了臺上,十分不羁。
秦衡蕭遠遠看着,輕笑出聲。
梅慕九在為他們說一些經驗,如怎麽看法決,怎麽尋找自己的興趣,一直說到醉山客做的哪道菜最好吃……就是不茍言笑的許螢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都受益匪淺。
這次集會一直持續到很晚,直到散去還都意猶未盡,等都回了自己的屋子還覺得恍如夢境。
月上中天,宵景苑中,唐菖蒲在自己的小院子裏考慮着種什麽草藥,她一貫對這些很感興趣,卻見一個小地靈正在她院子裏抱着種子呼呼大睡,睜眼看見她,嗷得一聲就撲了上去。第二天一早,她推窗一看,院子裏種了一院子唐菖蒲,盛放的花迎風搖曳着,如舀了一勺紅色的海水。
小地靈從花裏鑽出來,傻乎乎地沖她笑。
唐菖蒲想,就這樣也挺好。
她又想,難怪宗主說,誰也不許傷害宗門裏的任何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