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七月一日,萬裏無雲。
數不清的寶馬香車,飛舟長船從四面八方湧入東海,不盡的修士與一些凡人皆不分身份地登上了伏仙宗的島嶼。仙樂從早奏到了晚,即便是白日也四處都燃着精美得如同在幻境的燭光。
紫庭島上未被邀請,只是看宣傳單而來的修士們都在自己找着樂子,而仙闕之上則正在舉辦着盛大的晚宴。
梅慕九只簡單說了幾句話,便讓在座的來客開始用膳。這數十丈長的黃梨木桌上,不僅每人面前都有一壺醉仙客的酒,還擺滿了他們用心烹饪的海鮮,米飯晶瑩飽滿,菜色只看就讓人欲罷不能,更何況整桌佳肴都靈氣滿滿,無論對誰都大有裨益。
這一頓飯賓主盡歡。
帝澤天宗受邀來的是第三峰峰主程珞水,從上桌起便讓身邊弟子将一切都詳盡地記錄下來。一直在門口看守的柳韋然看見了,但梅慕九只悄悄示意他不用管,便也随他們去了。
“這伏仙宗的排場可真厲害,我去過帝澤兩次,他們那瑤碧區和宗門內的擺設,可比這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一個地宗的長老和相識的人啧啧贊嘆完了,馬上又去給梅慕九敬酒,看起來十分熱切。
梅慕九做足了一個宗主的派頭,看起來既大方,又有威嚴,不知道的人恐怕馬上就要以為他是個天宗宗主了。
待吃完飯,梅慕九給每個人都送上了一份禮。無論是什麽階級的宗門,都是一樣的禮物。兩份珍貴丹藥,一份千年靈草,和一張金制的牌子,上面寫着每個前來修士的名字和宗門,底端刻着仙闕兩個小字,頂端則是伏仙宗的标識。
“仙闕島只能憑此令牌進入,凡能入者,都是我宗的貴客。只要前來,我宗上下定會傾力相待。”
各個修士都是連連道好,都妥帖地放好了,不說別的,至少這個牌子的賣相還是不錯的。而且對于小宗門來說,那些禮物也很不錯了。當然,天宗的人目前是不怎麽在乎的,在他們看來,這也不過是一個地宗在籠絡人脈,他們見過的世面多了,并沒有什麽波瀾。
酒足飯飽,梅慕九禮也送了,該說的也說了,便不再拘着他們,讓幾個手下跟着伺候着,帶上衛璿等幾個熟悉的朋友自己玩去了。
沿用梅慕九的想法,李十八不僅設立了酒樓,各色鋪子,還在各處穿插了不少供人玩樂的場所。不論是賭博聽曲說書,還是競技場桌游釣魚,應有盡有。梅慕九甚至連扔圈套娃娃,打靶送禮這類游戲都沒有放過,想起什麽就弄什麽。
梅慕九和秦衡蕭走在前面,衛璿幾人跟在後面,一齊走在熱鬧的街市上,一時都有些恍惚。許多修士和凡人都是如此,修士也鮮少這樣放松地玩,可以不計身邊是什麽人什麽宗門,還是頭一次。凡人更是無法置信,自己可以與這麽多仙人走在一起,掐了好多把臉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這個好玩,小蕭閉着眼睛都能套中……”梅慕九在一個攤位上停下,一臉“安利你們”的表情回頭,就見莫前風勾着衛璿的脖子,把他生拉硬拽地拖走了,而衛玕和衛琅則嘿嘿嘿地偷偷跟在後面想看戲。
梅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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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蕭,我們自己玩。”梅慕九也勾着秦衡蕭脖子,不顧身高差距,把他壓得稍稍彎起了腰。
師徒二人一路吃一路玩,到最後梅慕九嘴裏吃着,手裏拿着,還往秦衡蕭手裏塞了一大把點心備用。
秦衡蕭便一直縱着他,要幹嘛幹嘛,等累了,才和他一起飛上了最高的酒樓樓頂,兩人并肩坐在屋頂上,身邊一片黑暗,身下宛如白晝。
梅慕九喜歡吃甜食,前世一直壓抑着,現在也不怕得蛀牙,不怕毀了面子,自然吃得很是放縱,一串串的丸子嚼得眼睛都彎了。
微涼的海風輕輕吹拂着,吹得樓下那繁鬧的街市都仿佛是一場回憶,是另一個世界,連喧鬧聲都遠了。
秦衡蕭溫柔地幫梅慕九撫順吹亂的長發,梅慕九從甜點裏掙紮出來,正好對上他認真的眼神,突然耳根有點發燙。
“寶貝兒,你真好看。”他學着莫前風的語氣,戳了一把秦衡蕭的臉頰。
秦衡蕭一下就笑了,他自從歷練後,就不再冰着一張臉,平時也是會笑的。但只有這種時候才會笑得這樣溫柔,一瞬間一切冰寒就都沒了,只剩下燎得人全身發燙的火,和令人心醉神迷的美酒。
“師尊以前……也這樣過?”
秦衡蕭給他喂進一個甜滋滋的丸子,一邊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問道。
梅慕九知道他是在問自己和司其的事。他咽下丸子,心中卻泛起了一陣苦澀:“沒有。”前世,他一直都在司其的公司裏為他做事,并不是喜歡他,只是……權當他是救贖罷了。是司其把他從父母雙亡的絕境中拯救出來,為他平反了所有污蔑,還借錢給了他讀書。從此他都在報恩,為他鞠躬盡瘁。他的一生都在追随着他,從不邀功,從不聲張,即使司其把他利用得什麽都不剩,也從沒有過怨言,連槍都飛身過去擋了。
司其當初只不過當施舍一樣給了他一點東西,假情好意地說過幾句好話,實際上也不過是把他當一個傻子在玩弄。他卻甘願在他身邊把自己的才能全部貢獻給他,讓這樣一個草包功成名就,他卻背盡了罵名,甚至死亡。
“我從沒這樣快活過。”梅慕九眼睛有點酸“我那時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沒有朋友,沒有家人,也沒有自己想做的事。司其,也從不管我。我與他,怎麽可能會如此親密。”
從睜眼到閉眼,都是在為別人做事。
秦衡蕭猶豫了片刻,還是擡手輕輕拍了拍梅慕九的背。
“有我。”他突然都有些說不清話了,笨拙地道“你現在有我。”
他在那條棧道上知道所有事的時候,心中雖有怒火,更多的卻還是憐惜——盡管他心知憐惜對師父來說,總是有些不敬的。但他忍不住對這個師父更加好一點,更加真心一點。他的師尊,即使經歷了這麽多事,卻還是一個善良而真誠的人。即便被折磨了一生,再醒來時,卻能夠那樣快的放下桎梏,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他想不到還能有誰會是這樣好的人。
“我徒弟真乖。”梅慕九噗嗤一下笑了,熟練地撸了一把他的頭。
秦衡蕭頗有些哭笑不得,他都已經人高馬大了,結果梅慕九還是把他當孩子看的。
酒樓裏,渡船張和打更人正窩在包廂裏喝酒聽曲,渡船張目力好,透過牆也能看到樓下歌姬的面容。
“怎麽樣,這個姑娘不錯吧,我可是精挑細選才選出來的。”渡船張得意萬分。
“你也就只能看看,桀桀桀桀。”
渡船張:“……”
他正要反駁,就見打更人驀地打了個閉嘴的手勢,他手裏燃出一簇火焰,落在地上,沿着紋路蹿出去了。
“怎麽?”渡船張用氣聲緊張道。
他靜靜掐了幾個決,兩息後說:“氣息不對,有陰氣。”
“我怎麽沒感覺到?”
打更人戴上了兜帽,整個人又回歸了陰寒恐怖的狀态,低聲道:“我從前,也是當鬼在活着的。”說着,整個人竟化成了一團黑煙,從窗縫裏鑽了出去。
渡船張還沒反應過來,推開窗,他就已經沒了影,只好一頭霧水地又坐了回去。
然而即使打更人的速度已然很快,等跟着那簇藍焰到地方的時候,本來正眺望着禦神山方向的黑影就仿佛知道有人要來一樣,融入黑暗消散無影了,打更人到最後都只追到一點一碰即散的煙霧。
他徒勞地攥緊了手杖,身上還是隐形的,剛要顯形,卻見程珞水竟鬼鬼祟祟地走到了這處空地。此地在各個樓閣後面,無燈無光,也沒有人,是個極其隐蔽的角落。
她到了後先用神識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可惜修為不夠,始終沒有發現站在她身後的人。
“是,我在。”她掏出一面鏡子,其上正是張賢楚。
張賢楚看起來十分緊急:“相柳骨已到,殺了雛龍,明日之前回宗。”
雛龍……
打更人一驚,他聽渡船張說過,東海海底沉睡着一條幼龍,方才兩千歲,連眼都不能睜,還要萬年才能鎮守海域。渡船張曾潛下去看過它兩眼,對它的美稱贊了好幾天。
要殺龍的人,到底是想做什麽,更何況……他們竟然還有相柳的骨頭。
打更人眼珠一轉,趕緊轉身去找梅慕九。
“他們要兇獸之骨,和神龍做甚……”梅慕九聽完亦是不解“決不能讓他們對幼龍下手,幼龍一死,東海将枯。”
他又想起李十八曾經介紹過的帝澤天宗,總覺得情況不對,若等程珞水帶着龍軀回去,定會發生大事。帝澤目前在謀劃着什麽事,但還沒真正開始,若他們現在去,說不定還能探尋到什麽。
思來想去,終于做了決定:“我與小蕭前去帝澤一探,你與其他人想辦法,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阻止她。”
打更人立即應下了,這是主人給他的任務,他即便是死也會完成的。
接下任務後就趕緊動身去聯絡他人,出去前,突然一頓,回頭問:“帝澤兇險,您……”
“這段時日,我們已把《虛空易位息隐法》練到了第四層,大乘之下,可屏息兩個時辰,放心。”
“是。”
打更人走後,梅慕九也沒了吃點心的心情。
雖然與那條幼龍素未謀面,但這片海風平浪靜這麽多年,都是靠了它啊。
“師尊,深夜,正好。”秦衡蕭道。
今日是伏仙宗大宴之日,各個修士都在此地狂歡,他們絕想不到宴會主人會去自己的地盤。
“走吧。”
兩人對視一眼,乘上仙舟,往王都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