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慕九先讓夥計擡了桶香湯上來。這桶香湯價值上百上品靈石,雕刻繁複的木桶是一個實體的聚靈陣,可以維持香湯內藥料效果的持續與靈氣的豐富。不少家底豐厚的修士入住時也會喚上一桶,但用于給人洗髓卻是幾乎沒有的事。
夥計擡上來前也以為是梅慕九要享用,卻看見是那個還未修煉的小孩正在脫衣服,不禁極其豔羨地看了好幾眼。
芬芳的香氣在屏風內彌漫,梅慕九不受其擾,冷靜地往木桶裏傾倒丹藥。他從戒指裏又挑了幾十瓶丹藥出來,将有拓寬筋脈,吸收靈氣,鞏固修為等效果用得上的丹藥确認可以混雜後便全倒了進去。
秦衡蕭光溜溜地在一邊等着,看着他不要錢般地倒這些珍貴的丹藥,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動。
“可以了。”梅慕九感受了一下桶裏沸騰的靈氣,滿意點頭,又把秦衡蕭拽進了懷裏“現在給你拔針。”
魏先邪為了幫他掩蓋靈根,給他在頸肩處埋了一根針。這根蓬萊仙獸長牙磨成的針,在隐靈陣中熏染了百年,是天下最好的隐匿神物,既可掩修為,也可改靈根,且虛境下幾乎無人能看出古怪。
秦衡蕭默默地坐在他懷裏,平靜的小臉上隐隐有些緊張。
梅慕九撫慰般地摸摸他的頭發,溫聲道:“可能有些疼,忍一下。”說罷,按照魏先邪教的法子,先用神識包裹住小孩的全身,繼而一寸一寸地如蠶絲般細細密密地纏住筋脈與丹田,直到确認可以護住每一寸才全神貫注地慢慢接近長針。
秦衡蕭被這細密的交纏爬得全身麻癢,癢得像有一千一萬根頭發在搔他的血肉,他咬緊牙關,身體都發顫了,卻還是一聲不吭,穩坐如山。
拔針就在一瞬之間。
魏先邪此前再三囑咐要快準狠,梅慕九謹記此言,趁秦衡蕭還在對應麻癢時,神識裹挾着靈氣精準迅速地将針拔了出來,如一支神祗射出的羽箭,只餘一道迅捷微小的白光一閃而過。
“唔。”饒是堅強鎮定如秦衡蕭在這一剎那也忍不住悶哼出聲,盡管在梅慕九織成網的神識中他的筋脈只是微微顫了顫,并不疼痛,但在這一剎那間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如此的暢快。他仿佛已然毫無重量,浮于天地之間,風也從他的身體穿透而過。又仿佛曾經的日子都有一座大山壓在肩頭,方才才驟然消失。
梅慕九看他閉着眼,眉緩緩展開,嘴角上揚,也知道這孩子是曾經學的知識在針去掉那刻爆發了,在變異靈根的再生下,還未修煉的他已然先行頓悟。
“果真是極好的資質。”梅慕九心中感嘆一句,并不着急,盤腿坐在一邊,分出一只手給浴桶加熱,另一只手則一甩,一張地圖便出現在手中。
一個渾身赤裸的小男孩雙目緊閉地盤膝坐在地上,左邊是一個可容兩人的浴桶,浴桶左邊一個俊美的男人正專心致志地看着地圖。這奇怪的場面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
子時,打更人從樓下經過,鑼聲在寂靜的夜裏悠悠蕩蕩,秦衡蕭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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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梅慕九将地圖收起來,遞給他一粒洗髓丹。
“服下,進去吧。”
秦衡蕭點點頭,吃下丹藥,然後被梅慕九先行拎起來,放進了木桶中。
“口訣都還記得嗎?”梅慕九問。
“記得。”
“嗯。”
簡短的對話一瞬而過,秦衡蕭熟練地閉眼打坐,梅慕九微笑着給他護法。通常人們洗髓後要過幾天才開始修煉,可是梅慕九覺得秦衡蕭卻已經不需要拖延了。他在魏先邪的教導下已然在精神方面修煉已久,理論倒背如流,兼之上好的靈根,再加上他傾倒的丹藥,大可一邊洗髓一邊修煉。
水始終溫熱,靈氣像一場小型飓風般不斷湧入這小小的隔間,在頓悟與修煉下,一夜一晃而過。
小吱睡了一個好覺,從床上跳下來,拖着長尾巴蹿上了屏風。
“吱吱吱?”
梅慕九朝它噓了一下,小吱便安安靜靜坐着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夥計送了午飯上來,小吱連忙跑過去接。夥計看着只有自己小腿高的猴子,抽了抽嘴角,自己把托盤放在了桌上。
在小吱吃下第二個靈果時,秦衡蕭體內的靈氣才停止了運轉。梅慕九趕緊把他抱了出來,拿塊大毛巾裹着,又抱出隔間。
秦衡蕭此時極其清醒舒暢,被這樣當幼童抱着,羞紅了一張臉,掙紮着要下去,梅慕九嘻嘻笑着在他額上親了一口:“不愧是我徒弟,一夜功夫就煉氣二層了。”
“……”秦衡蕭一動不動如遭雷劈,無法從被人親了的震撼中走出來。
飯後又講解了幾處疑慮,教了幾句法決,梅慕九便放着徒弟自己感悟,自個兒坐在一邊觀察地圖。
“北有破北天宗,南有帝澤與玉仙,西有玄琅,東……觀禪天宗。陰海之下的陰聖不必考慮,南北西則都權勢滔天,只有東邊堪可發展。”梅慕九仔細打算着,按他所想,修佛的宗門總歸是不好明争暗鬥的“東邊仙山,還有一處,在東海蜃樓迷仙幻境之中……他人至今從未找到過此地,而我卻有地圖,這山,注定是我的。”
決定了地方,梅慕九輕松下來,終于想起那兩本原是上下冊的法決。
上冊法決便是玄明一生所修的道,梅慕九都翻看過才明白,上冊修殺,下冊修仁。只修上冊,心中存惡,只修下冊,則成愚善。
“不過,卻也不是不能只修一冊。”梅慕九心道。這法決靠的無非是心志堅定罷了。
“玄明啊玄明,此本開篇便已說過——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長保。金玉盈室,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聖人之言,如何可視而不見。”
低嘆兩聲,梅慕九端坐參悟。
他決意從頭悟起,将玄明悟錯的路重走一遍,掰回正軌。順便将兩冊合為一冊,如此便能生出一本新法決,更通透,更交融。
而另一邊正在修煉《天易八卦法決》的秦衡蕭,眉間的沉郁之氣正在漸漸消散,不知不覺間,整個人竟覆上了一層微光,如一塊夜中白玉般潤澤清亮。然而光芒很快便也随之消散了,一切又回歸了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