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有什麽想法?”
“不是什麽想法, 只是有個猜測。”傅成奚的眸光飄向窗外,容色亦沉了下來,這是他破案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 “殿下還記得臣從前跟你說過,燕渟一直認為自己的妹妹當年并沒有死。”
“是的, 你說他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派人四處搜尋小公主的蹤跡。”
“不錯, 但是在幼寧進東宮後不久, 燕渟停止了對小公主下落的追查。”
“也許是他終于放棄了。”
“殿下說的有禮, 光憑這一點, 或許只是時間上的巧合,”傅成奚點了點頭, 繼續道,“但是疑點不止這一處。”
“說下去。”
“根據臣搜集的信息,燕渟的母親霍皇後雖然早逝, 但他的舅舅霍成康仍然是北梁的龍威大将軍, 一直執掌着北梁四分之一的兵權, 霍氏一族在北梁乃是名門望族, 根基深厚。當年北梁與我朝交換嫡子之時, 霍成康更是親自護送, 跟随他一起守護燕渟和小公主的侍衛都是北梁的頂尖高手,正因為如此, 燕渟才能在一路襲殺之下活着到達京城。”
“但小公主的馬車的确失控墜落山崖了。在墜崖之前,并沒有從馬車裏逃出來。”
這是當時所有人都看到的。
“殿下覺得,一個頂尖高手,能不能在一輛失控墜落的馬車上帶着一個二歲孩童逃出來。”
“如果下墜之前,很有可能, 如果下墜之後,絕無可能。”
“那殿下想的是自己,如何在保全兩人性命的前提下從下墜的馬車上逃出來,如果這個頂尖高手不計自己性命,只是想把那個孩童保住呢?”
“當時馬車上除了小公主,還有別人?”
“臣不知道。但以霍成康的老謀深算,即便把絕大部分精英都安排在燕渟身邊,也絕不可能一個死士都不放在小公主身邊。”
“這倒是說得過去。燕渟那會兒雖然年幼,但他執意要帶着親妹妹到南唐來,對這個妹妹自然是十分珍視。定然會有死士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公主身邊。”說到這裏,太子擡眸,“你到底想說什麽?”
“臣想說的是,殿下不妨把這幾處巧合湊到一塊兒看看。首先是幼寧的出現,緊接着燕渟停止尋找妹妹了,三番兩次尋找機會同幼寧接近,還當着皇後和殿下的面大放厥詞,說幼寧像他的妹妹。這次在文山別院,他為了保住幼寧的性命出這麽多力,殿下不會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吧?”
“你說過,在你眼中,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巧合之事。”
“不錯,臣不認為這些是巧合。”
傅成奚的話有一定道理,更何況,他是傅成奚,即便他拿不出任何證據,但他的話在太子跟前依舊分量十足。
太子蹙眉,“可是幼寧有家人,自幼長在京城,一些都有跡可尋,并不是突然從哪來冒出來的。”
“這陣子臣留守京城,代殿下主持大局,因此調閱卷宗多了許多便利。”傅成奚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聽說殿下跟燕渟在文山別院的事情之後,臣對燕渟的目的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所以臣從京兆府和吏部找出了徐啓平的相關文書,又找到了一些徐啓平在京城的同僚故交詢問情況。”
“真有你的,讓你在京城控制疫症,你倒查起了案子,”太子沒好氣地問,“有何發現?”
“徐家雖然是京城人士,但徐啓平一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京城蓮花巷的。徐啓平的父親原本是朝廷大員,後來牽扯進了一樁科場舞弊案,被罷免了官職,離開了京城,在晖州親戚借給他們的一處老破院子裏度日。徐家人還是有遠見的,雖然徐啓平身為犯官子嗣,無法參加科舉,但徐老太太一直拼命供養他讀書,一個做無用功的書生,在當地算是有名氣。很多人聽到他無法考取功名還繼續苦讀,都是嗤之一笑。”
“後來,徐家老太爺的案子平反了?”
“不錯,他們在晖州的第十一年,等到了朝廷給徐家老太爺的平反。”
“然後徐啓平就參加科舉,并且中了進士?”
“并沒有這麽簡單,”傅成奚的眸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徐家在晖州,一直是靠着一個親戚接濟,徐啓平等到了平反,順利中了秀才,還在娶了那親戚妻族的女兒為妻,生下了兒子女兒。然而等到徐啓平準備進京趕考的時候,那親戚卻過世了,他的後人并不願意接濟徐啓平,把借給他們住的房子都收了回來。徐啓平只得帶着家人搬到郊外的一處農家小院,艱難度日。”
“那他還有上京趕考的盤纏嗎?遇到貴人接濟了?”
“怪就怪在這裏。”傅成奚微微一笑,“徐啓平在這農家小院住了半年,突然有一日抱回來一個女兒,說是從前養的外室生的女兒。”
“抱回來的就是幼寧嗎?”
傅成奚點頭:“幼寧到了徐家之後的第二年,徐啓平突然有了盤纏進京趕考,還在登雀樓住宿。”
太子知道這個客棧。
“登雀樓不是京城最好的客棧,但是那裏離考場很近,再加上客棧的名字喜慶,一向是家境殷實的考生們的選擇。”
“不錯,”傅成奚笑道,對太子十分欽佩,“殿下貴為太子,對京城裏這些人情世故倒是了解得很。”
太子亦是輕笑,“貴族子弟多在京城有親眷,他們進京趕考,一般是投奔自家親戚,有房子住,有下人使喚。再來就是一些小官小富的子弟,他們會投宿在各地在京城的會館,會館費用不費,進出雇轎、雇車都很便利,而殷實之家的子弟多在登雀樓投宿,他們在京城沒有親眷,登雀樓離禮部和考場都很近,這裏住的考生多,消息靈通,除了略微吵鬧一些外,算是一個不錯的好去處。”
“登雀樓的費用雖然不像各地會館那般高昂,也是不低的,還有很多考生住在位置不佳、出行不便的客棧裏。若是連客棧都住不起的,便去城外的寺廟借助。”傅成奚說到這裏,“而徐啓平原本是一個連寺廟都住不了的人,他連進京的盤纏都湊不夠數。”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為別人撫養徐幼寧,同時得到了一筆錢,這筆錢能夠支持他進京趕考,投宿登雀樓?”
“不止呢!”傅成奚繼續道,“徐啓平的學識不錯,第一次參加會試便中了進士,他接到吏部的調令過後,便在蓮花巷置辦了宅子。”
太子眯起眼睛:“置宅有什麽說法麽?”
“據他的同僚說,這是徐老太太的嫁妝,徐老太太的出身不錯,娘家呢,确實是底子深厚。”
“可若是徐老太太能在京城置得起宅子,徐啓平怎麽可能當初湊不出盤纏進京趕考?”
徐老太太能在兒子沒有科舉資格的時候繼續供養他讀書,可見在徐老太太心中,讀書這件事是擺在頭一位的,她不可能舍不得拿錢讓徐啓平進京趕考,而把錢全留着置宅。
“不錯,這就是臣起疑之處。”
太子想了想,仍然搖頭:“單憑這些只能證明徐啓平這筆錢來的蹊跷,不足以證明幼寧就是燕渟的妹妹。發一筆橫財雖然不難,但途徑也不少。”
“殿下這些疑惑也是臣的疑惑,所以臣今天下午打算去拜會一下這位徐大人,恭賀徐大人升遷之喜。”
“不錯,徐啓平一家如今正安置在你們侯府的別院中,你去拜訪他,實在合情合理。”
傅成奚敏銳過人,待他前往徐啓平家,稍加試探,便能試探出一二來。
倘若徐幼寧真是燕渟的妹妹……太子突然頭疼起來。
罷了,便叫傅成奚先去查探一二吧。
“殿下,你是希望我的猜測是真的,還是希望是假的?”
太子不語。
心裏卻在思索傅成奚的話。
徐幼寧跟燕渟一向投緣,如果知道燕渟是她的親哥哥,一定會很開心。但是他跟燕渟是永遠的敵人,他不希望他的女人跟燕渟扯上什麽關系。
傅成奚知道他不會回答,淡淡笑了笑,又問:“幼寧在嗎?她大難不死,我該去恭賀她。”
“在,不過她正別扭着。”
“別扭?”不等太子細說,傅成奚便已猜了出來,“是因為殿下定下婚期嗎?”
“我真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會娶杜雲貞,為什麽反應會如此激烈?”
“很奇怪嗎?”傅成奚哈哈大笑起來,“當初幼寧剛進東宮的時候,殿下還說等她生完孩子就要把她送走呢!你現在送嗎?”
太子被傅成奚說中,狠狠瞪他一眼。
傅成奚又道:“人家也是在乎你,所以才會覺得難過別扭。”
“如果我能選,其實我也不想娶杜雲貞了。”太子忽然道。
傅成奚原本一臉看熱鬧的神色,聽到太子這話,微微一愣。
娶杜雲貞,原本是在認識徐幼寧之前就已經定下的事,太子心中也是接受杜雲貞作為太子妃的。
而今,太子居然說出,如果按他心意辦事,他不想娶杜雲貞的話。
傅成奚嘆了口氣,拍拍太子的肩膀,不無感慨道“剛剛還羨慕殿下過的神仙日子,這樣一看倒不如臣了,臣雖然不能事事稱心如意,但也不必娶自己不喜歡的人。甚好甚好。”
太子聽到此處,拿起手裏的茶杯就朝傅成奚狠狠砸去,傅成奚敏捷地一閃,避了過去。
“殿下,你這是惱羞成怒啊!”
見太子似乎躍躍欲試地還想再砸,傅成奚如泥鳅一般往外溜。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躲幼寧那裏去。”
傅成奚出了太子的書房,走到院子裏,朝正殿望去,只見殿門緊閉,月芽和素心都站在廊下。
見傅成奚望過來,月芽問道:“傅大人有什麽吩咐嗎?”
“看樣子徐良娣已經歇下了,臣改日再拜會良娣。”
月芽想了想,道:“傅大人別急,奴婢進去通傳一下。”
素心動了動嘴唇,倒是沒有出言阻止。
月芽推門進殿,果然見徐幼寧并沒有躺下,依舊坐在屏風後頭發着呆。
“姑娘。”月芽上前,小心地問,“要睡一會兒嗎?”
徐幼寧無力地搖了搖頭。
“傅大人來了,像是想給姑娘請安,姑娘要見他嗎?”
傅大人?
太子剛才那麽急匆匆地出去,是為了見傅成奚嗎?
徐幼寧一直敬佩傅成奚。
當下便點頭:“那我請傅大人到涼亭喝杯茶吧。這陣子多虧傅大人照看祖母和徐家的人,我應該當面致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