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願意離開嗎……
這五個字像咒語一般鑽進了徐幼寧的腦子裏。
從前進東宮的時候, 她是想離開的。
那會兒慧貴妃說不給她名分,她到太子身邊,只是生一個孩子, 生完孩子,她就沒用處了。
她不離開又能如何?
能拿到一筆銀子, 好好奉養祖母,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後來, 太子待她好了, 會跟她同榻而眠, 會在夜裏抱着她說情話, 她心動了,盼着在東宮能有一個位置, 不需要太高,讓她安度餘生就好。
至于太子,她不敢奢望太多, 他肯為自己駐足, 已經是別人求不來的福分了。
再後來, 就是現在。祖母過世了, 她在宮外沒有了牽挂, 在宮裏她也擁有了一個不低的位份, 這個位份能保證她和小黃都能在東宮乃至皇後安穩度日。
可是燕渟的出現,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他居然說要帶她走……
徐幼寧不知道北梁是什麽樣的, 更不知北梁的公主是什麽樣的,但她知道南唐的公主們是怎麽樣的。
公主們多才多藝,貌若天仙,莊和公主可以選擇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莊敬公主即便嫁給了不喜歡的夫君, 也可以自己獨居,想跟誰往來就跟誰往來,沒有人約束她,更沒有人指摘她。
這天下的女子之中,唯有公主才能活得這樣随性與灑脫吧。
徐幼寧可以過這樣的日子嗎?
她覺得不能。
她現在是太子良娣,還懷着太子的第一個孩子,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
去北梁做公主?
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
“我不知道。”說完,許是怕燕渟會不高興,徐幼寧又補了一句,“讓我想想吧。”
燕渟聞言,頓時眼前一亮。
徐幼寧見他這般反應,覺得有些奇怪。
“怎麽我說我不知道,你還挺開心的?你到底是希望我走,還是希望我留下呀?”
“哈哈,”燕渟大笑起來,卻不解釋。
他是看完全書的人,知道徐幼寧對李深愛得極深,甚至願意為了李深去死。
但現在,徐幼寧居然說她要想想,這證明她對自己的提議并不抗拒。
如果不是因為已經有了孩子,甚至她可能會馬上答應。
這叫燕渟如何不高興?
看來他之前的那些話對幼寧不是沒有觸動,他描述的生活對幼寧而言仿佛天方夜譚,太遙遠了,所以當時并未有什麽回應。
現在看來,天方夜譚雖然遙遠,确實人人都向往的。
“我當然是希望你跟着我離開。”燕渟輕快地道,“不過你如今月份大了,實在不适宜舟車勞頓,還是安安心心地養胎,等孩子生下來,坐好了月子,我們再離開。”
燕渟的話總是言之鑿鑿,令人信服。
“我總覺得你把一切都計劃好了,什麽時候走、怎麽把我帶走、走什麽路線,通通都計劃好了!”徐幼寧惴惴不安道。
然而她不得不承認,聽着燕渟的話,她竟有幾分悸動。
燕渟何等敏銳,自是察覺到她的眼底的波瀾,趁熱打鐵道:“我當然想好了,等我們回到北梁,你先住在我的王府。不過,你的公主府我會催着人給你建好。到時候,你想住王府就住在王府,想住在公主府就住在公主府。”
“你真想了這些?”徐幼寧吃驚道。
“當然,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母後還跟舅舅家定了娃娃親,給你定的是你的表哥霍安,這小子去年已經成了親,等你回去之後,若是看得上他,我就要這小子解除婚約,立馬上門要迎娶你。”
“啊?那怎麽行?我不嫁人。”
見徐幼寧說得斬釘截鐵,燕渟道:“看看再說嘛,萬一模樣入你的眼了呢!”
“不行,我怎麽能拆散人家的家?”
她報了死訊這麽多年,人家成親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突然回去,還要人家解除婚約,那人家的妻兒多無辜啊。
燕渟滿不在乎的說:“我可管不了那麽多。你要是看不上他,就随他去,看得上了,他必須滾過來當這個驸馬。”
徐幼寧沒想到自己真被燕渟牽着鼻子走,去想嫁不嫁什麽“表哥”的事,回過神了,她忍不住道:“你對別人,都這麽霸道嗎?”
“不啊,”燕渟看着她,笑嘻嘻道,“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我才這麽霸道。你喜歡的,必須搶過來才行。”
徐幼寧明白他的話裏五分真、五分哄,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有哥哥的感覺,真好。
……
高臺上,慧貴妃跟衆人應承完畢,帶着太子跟莊敬坐到了先前徐幼寧和燕渟坐的那張桌子前。
這桌子是院子裏離溪邊最近的一處地方,擡眼便能看到坐在溪邊石椅上的燕渟和徐幼寧。
慧貴妃不禁側目:“這兩人是怎麽攪和到一起的?”
莊敬頭也不擡地繼續喝茶。
“今兒是怎麽了?”慧貴妃見莊敬沒有反應,意味深長的冷笑起來,“往常莊和離他近一點,你就跟鬥雞一樣往上沖,徐幼寧跟他湊在一處又說又笑的,你倒是跟沒事人一樣。”
莊敬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他不是說過嗎?覺得徐幼寧跟他死去的妹妹很像。”
慧貴妃亦朝太子看去。
她方才說這話原就是說給太子聽的,只是不好直接說,便拿莊敬來說事。
太子的眸光落在遠處的兩人身上,他并沒有看燕渟,他看的是徐幼寧。
溪水潺潺,折射出道道陽光,給溪邊的一切撒上了一層碎金。
在這一片金黃之中,徐幼寧笑得格外燦爛。
也不知燕渟到底跟徐幼寧說了什麽,她居然仰臉大笑,還露出了牙齒。
在他跟前,徐幼寧一向是怯生生的,即使有什麽高興的事,她通常是低頭偷笑。
平常看着她竊喜竊笑,覺得頗有可愛之處,現在看她這般肆意的笑臉,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嫉妒。
慧貴妃嘆了口氣,不無感慨道:“這丫頭出身太低,又是個沒娘的庶女,如今是太子良娣了,行事做派仍是跟從前一樣,等到雲貞進了門,得好好給她立規矩不……”
她話還沒說完,太子驀然站了起來,匆匆往溪邊走去。
莊敬見狀,生怕出事,埋怨地看向慧貴妃:“母妃,你在弟弟跟前說這些做什麽?原本沒什麽事,都叫你說出事了。”
慧貴妃渾不在意,只往溪邊看去。
太子腿長,一步走三個臺階,幾下就到了溪邊。
徐幼寧正跟燕渟說這話,擡眼見到太子神色不悅地走過來,頓時感到不妙。
她有些疑惑,經歷了文山別院那一段,以為他跟燕渟的關系會有所改善,原來他還是那麽讨厭燕渟嗎?
“殿下。”徐幼寧扶着肚子站了起來,搶在太子之前開了口。
太子陰沉着臉,一雙眼睛死死落在徐幼寧身上。
徐幼寧不知道他這是發的哪一出脾氣,只是覺得不安。
“過來。”或許是因為徐幼寧主動站了起來,太子并沒有當場發作。
徐幼寧回過頭,朝燕渟露出個無奈的表情,垂眸走向太子。
還沒走近,太子便朝她伸手。
手尚未抓住徐幼寧的時候,燕渟悠悠站了起來,提醒道:“幼寧,溪邊石頭滑,走慢些,摔倒可不得了。”
徐幼寧正欲道謝,太子已經道:“徐幼寧還輪不到你來關心!”
話音一落,他反手攥住徐幼寧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邊一拉。
徐幼寧以為他又像那回在傅成奚府上一般發脾氣,整個人一失平衡,下意識地便捂着肚子尖聲叫了起來。
然而下一瞬,她才發覺自己落到了太子懷裏,再然後,身上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殿下,”徐幼寧驚魂未定,抓着李深的領口,“你……你不用抱我,我自己可以……可以走。”
太子似笑非笑道:“抱你怎麽了?我哪天沒抱你了?”
徐幼寧明白他這話是故意說給燕渟聽的,當下紅着臉捶打了他的手臂,不想跟他分辯什麽,只道:“殿下,這裏這麽多人,慧貴妃娘娘也在,杜小姐也在……”
“你叫這麽大聲,不就是為了引入注意嗎?”太子哼了一聲,“老實點,別亂動,真掉下去了別怨我。”
徐幼寧只好停止掙紮。
溪邊全是石頭,若是真從太子懷裏滾出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太子見她老實了,抱着她便往上頭院子去了。
莊敬和慧貴妃一直瞧着底下的動靜,尤其是慧貴妃,指望着李深能下去把徐幼寧當衆修理一頓,誰知李深氣沖沖到了溪邊,話沒說兩句,便把徐幼寧抱了起來。
這……
今日這宴會除了後宮嫔妃和公主,還有許多來行宮附近的貴族女眷。
太子這一抱,用不了多久的功夫,朝堂上下都會知道這徐良娣如何得寵。
慧貴妃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不就是懷了個孩子麽?怎麽路都走不得了。”
莊敬見她惱羞成怒,偷雞不成蝕把米,忍不住掩面道:“可不是麽?頭先還是自個兒走下去的,這會兒李深到了,連路都走不了了。”
慧貴妃正要附和,忽然看見莊敬嘲弄的笑,橫她一眼:“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就可勁兒幫着外人洗涮本宮吧。”
“兒臣不敢。”莊敬笑嘻嘻道。
太子把徐幼寧抱上來之後,并沒有帶到慧貴妃跟前來,而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拉着徐幼寧的手往後院去了。
慧貴妃本來想等着他們倆過來好好訓斥徐幼寧一番,這下一肚子的氣全憋在心裏。
見慧貴妃真動了氣,莊敬收斂了笑意,不再繼續擠兌她。
“母妃,從前兒臣就勸過你,李深已經大了,他宮裏的事您就別插手了。如今他身邊就一個幼寧,往後他三宮六院了,您管得過來麽?”
“這是他宮裏麽?他往常夜夜守着徐幼寧本宮說過他嗎?”
話還沒說完,莊敬一邊嘆氣一邊搖頭:“盯這麽緊,還說沒管呢!”
慧貴妃下巴一揚,兇巴巴地辯解道:“這丫頭是本宮領回來的,本宮當然得看緊一點。”
“這話從前說不假,可如今宮裏人都知道幼寧的來歷了,連父皇也知道,還給幼寧的爹爹加官進爵,如今母妃只把幼寧當作一個尋常嫔妃看待就是了。”
“尋常嫔妃?”慧貴妃說着說着又來氣了,怒道,“哪個尋常嫔妃像她這樣搬進正殿居住的?”
“母妃,幼寧的位份父皇已經插手了,如今她又得李深喜歡,您再去說什麽,反而會惹得李深不高興?”
“我是他的母妃,說他幾句,他還敢不孝麽?”
莊敬無奈道:“母妃,你這樣說,那我不說了就是。”
“說,說,說,”慧貴妃沒好氣道,“一個兩個的,長大了翅膀就硬了,本宮說兩句就不耐煩了。”
莊敬拿起慧貴妃的雀翎扇,替慧貴妃打了幾下扇。
“您啊,就消消火。兒臣知道,您從前吃了不少出身的苦,所以不想兒臣和李深再走您的老路。”
“你還知道呢?”慧貴妃聽着莊敬終于說起這茬,立馬倒起了苦水,“深兒一直是皇子中最出衆的,卻因為本宮的出身,一直被那幫子朝臣诟病,還得他直到去年才被立為儲君。”
這件事被慧貴妃深引為恨。
莊敬道:“英雄不問出處,你宮裏多少嫔妃的出身比您高,架不住父皇不喜歡啊!說白了,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這天下的規矩自然也是父皇定的規矩才算數。您覺得幼寧出身低,父皇也覺得她出身低,可父皇沒說別的呀,立馬就給幼寧的爹爹升官,從六品司業變成了四品祭酒。”
說着,莊敬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見無人靠近這邊,繼續道:“今日宴會,多少人趕着巴結幼寧。連皇後都特意把幼寧召過來關着門說了半個時辰的話。說到底,大家都不傻,往後幼寧一家子前途無量。”
慧貴妃見莊敬把話說到這份上,索性也把話說開了。
“本宮在後宮都皇後她們鬥了一輩子,到李深這兒了,本宮希望他能有一個出身高貴的皇後,給他生下嫡子,順順當當的,不叫後宮裏的女人瞎折騰,他也能省心。”
“母妃,兒臣當然明白您的苦心,只是這些事兒,哪有您想的這麽簡單?母後的出身不高、母族不顯麽?母後沒有生下嫡長子麽?”
聽着莊敬的話,慧貴妃陷入了沉思。
“再說了,後宮裏鬧騰得這樣厲害,父皇為這些事煩心過嗎?您就別提李深瞎操心了。”莊敬放下雀翎扇,低聲勸道,“您又何苦去操杜雲貞的心,若她連一個太子良娣都對付不了,早晚也得被人從皇後之位上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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