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後的話, 令徐幼寧默然。
每回進宮瞧着皇後、慧貴妃和宜妃幾個,她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看她們打機鋒, 看她們鬥來鬥去。等到太子登基以後,或者都不用等到太子登基, 只要太子妃進了東宮,她就再也做不成看戲的那個人了。
她比太子妃先進門, 她比太子妃先有孩子。
光憑這兩條, 太子妃就有足夠的理由對付她。
逆水行舟, 不進則退, 太子妃不進,就只能退。
“多謝娘娘提點。娘娘今日的話我會禀告太子殿下, 殿下是否會對二殿下從輕發落,便不是我能幹預的了。”
徐幼寧自然是恨二皇子這個殺人兇手,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但皇後的話有一定道理, 逝者已逝, 活着的人還得好好活着, 如果疫症的事沒有昭告天下太子卻從重發落二皇子, 一定會惹來天下人的非議。
她不能替太子做決定, 只能将皇後的話告訴他, 他是頂頂聰明的人,一定能做出最明智的決定。
皇後見徐幼寧油鹽不進, 始終不肯松口,一時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勉強道:“本宮的提議,絕對是對李深利大于弊,他是儲君, 距離龍椅只有一步之遙,可古往今來,有多少儲君走不完這最後的一步。他不能出錯。”
徐幼寧微微颔首,卻不再言語。
這時候,外頭宮人進來通傳,說德妃、宜妃兩位娘娘到了,想進來給皇後請安。
徐幼寧适時起身:“娘娘,那我告辭了……”
“着急走什麽,難得天氣好,你好不容易下了山,今日在外頭玩一會兒。莊敬、莊和她們一會兒也來,本宮瞧着你同她們倆還挺要好的,姊妹們一塊兒熱鬧熱鬧多好。”
“兩位公主直待我一直很親切,前兒殿下帶我來行宮之後,兩位公主還到華陽宮來探望我,既然她們要來,是該留下來打個招呼。”
徐幼寧本來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聽到皇後這話忽然改了主意。
如果她們倆都來了,那麽燕渟很可能也是要來的。
她想見見燕渟。
“去吧,你記着把本宮的話帶到。”
“幼寧遵旨。”
徐幼寧朝皇後福了一福,這才走了出去。
殿門一開,就看見宜妃和一個華衣美婦并肩站在廊下,應當就是方才宮人所說的德妃了。
徐幼寧朝她們倆恭敬道:“幼寧給兩位娘娘請安。”
宜妃親切地拉着她的手,一臉的欣喜:“那日聽莊和說你氣色不大,今日瞧着,倒是養好了許多,見你好了,本宮這心總算是落了地。”
“多謝娘娘關心。”
見宜妃跟徐幼寧寒暄上了,德妃不甘落後,亦道:“這位就是太子殿下的徐良娣?”
宜妃适時道:“幼寧,這位是德妃娘娘。”
“幼寧拜見德妃娘娘。”
“不必多禮,你如今是雙身子,行動要小心些。”德妃叮咛起來。
宜妃接着道:“正是說呢,莊和每回都說這鳳陽宮外頭的溪水好玩,非要下去踩水,你可別貪玩跟着她一塊兒鬧,溪邊那些石頭滑得很,一不留神就摔了。”
“多謝兩位娘娘關心,我記下了。”
宜妃這人當真妥帖得很,旁人關心是關心,她關心起人來,句句都是落在實處,叫人覺得溫暖。
正說着話,殿裏頭來了宮人。
“皇後娘娘請二位進去說話。”
徐幼寧這才往外走去。
在鳳陽宮裏頭說話的功夫,外頭已經來了不少人。
只是剛才皇後一直關着殿門跟徐幼寧說話,宮人們便引着他們先在外頭飲茶玩耍了。
在行宮,不像是宮裏那麽講規矩,宴會也要随意得多。
徐幼寧環顧四周,沒有看見燕渟的身影,甚至沒有看到莊敬跟莊和兩位公主。
她先尋了位置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前頭的小溪出神。
“徐幼寧。”
正發着呆,冷不丁地從背後傳來一個熟悉而驕橫的聲音。
徐幼寧不用回頭,就能猜出聲音的主人,然而她依然震驚。
“你怎麽在這裏?”
喊她的人自然是徐幼姝。
見徐幼寧一臉驚訝,徐幼姝滿臉的自得:“爹爹如今是陛下欽點的國子監祭酒,也是朝廷四品大員了,我是爹爹的嫡出女兒,來行宮赴宴不是理所應當嗎?”
徐幼寧明白了,皇後為了讓她在太子面前保二皇子一命,想着把她的妹妹邀請來鳳陽宮赴宴。
真是……弄巧成拙。
徐幼寧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徐幼姝了。
徐幼姝說完話,看到徐幼寧皺眉,頓時不悅:“你這是什麽态度?我知道,你現在是太子良娣,了不得了,不過再了不得,也只是一個妾。”
“說得好。”也不知哪裏傳過來一個聲音。
徐幼寧轉過頭,便見杜雲貞挽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從小溪邊走上來。
那少女跟杜雲貞頗有幾分相似,一對上徐幼寧的目光,頓時露出鄙夷。
“徐良娣。”杜雲貞淡淡喊了一聲。
另外那個少女沒有喊她,跟着杜雲貞一塊兒敷衍地行了禮。
“杜姑娘。”
徐幼寧這會兒慶幸自個兒的良娣身份了,仗着這身份,她不必見誰都行禮,別人得對她客客氣氣的。
眼前這三個人都是她不想見的,着實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想說。
杜雲貞見她垂眸不看自己,微微皺眉,她身邊那個少女見狀頓時怒道:“別以為自己是良娣就有什麽了不起?什麽玩意,居然不把我姐姐放在眼裏?”
徐幼姝是不認識這兩人的,一見到這情景,頓時明白了,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跟徐幼寧有仇的。
她心下大喜,添油加醋道:“徐幼寧就是這脾氣,庶女出身,滿身小家子氣,沒什麽眼力見。”
杜雲貞的妹妹見狀,冷笑一聲:“阖宮上下都知道我姐姐是未來的太子妃,你現在在我姐姐跟前擺譜,将來有你好看的時候。”
對方把話說得這樣難聽,徐幼寧再不能當做沒聽見,正要說話,旁邊飄來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阖宮都知道的事,本王怎麽沒聽說過?”
徐幼寧一扭頭,果然看見了燕渟。
燕渟今日着一身紫色綢袍,墨色頭發用一支貓眼鎏金簪籠起,垂在袍子上的金鑲玉螭虎珠寶縧環,用一個金摺絲蟒頭嵌珠寶縧鈎挂在腰帶上。
他身上的裝飾無一件不華貴,無一件非珍品,通常來說,這些東西若堆砌在一個人身上,必然讓人覺得累贅。
燕渟卻是恰到好處。
他面容俊逸自不必說,身上那種可冷可熱可遠可近的氣質令人将那些裝飾的華麗盡數壓下,不叫它們喧賓奪主。
徐幼寧一見到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文山別院的不歡而散。
覺得羞愧難當,無顏面對燕渟。
燕渟若無其事地朝她一笑,仿佛那天的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懶洋洋道:“莊和,你太子哥哥的親事定了嗎?”
莊和一臉驚訝道:“沒聽說呀,我只知道太子哥哥宮裏只有幼寧姐姐一個人,哪兒來的什麽太子妃?”
要在平常,莊和是不願意得罪杜雲貞了,可她就要嫁給燕渟了,等到太子娶妻的時候,她早就到北梁了,得罪了杜雲貞也沒什麽打緊的。
這話一出,杜雲貞的臉面再也挂不住了,漲紅了臉,拉着她的妹妹轉身就走了。
徐幼姝見勢不妙,悄悄地跟着跑了。
“梁王殿下。”徐幼寧眼巴巴地喊了他一聲。
燕渟沒應她的話,側過頭,對莊和道:“你不是說想去踏水麽?這會兒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莊和的目光落到徐幼寧的身上,點了點頭,自己往溪邊走去。
燕渟這才在徐幼寧身邊坐下:“好些了嗎?”
“天天一堆補品,早沒什麽大礙了,”徐幼寧低頭道,“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燕渟不動聲色地擺弄着眼前的茶杯,将聲音壓低:“我是你的哥哥,就該保護你。”
徐幼寧眼睛一亮,轉向燕渟。
正要說話的時候,燕渟擡手,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今日來鳳陽宮赴宴的人不少,旁邊不時有人走動,說話的确需要小心。
“你信我了?”燕渟問。
徐幼寧點頭,想了想,忍不住道:“我從來沒有不信你。”
燕渟聞言,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容。
“那天我說了那些話,你是不是很生氣?”
“生氣做什麽?”燕渟道,“我只是,有些後怕,沒有做足準備便把這事告訴你。更何況,徐老太太才出事,你心裏定然不好受,我跟你說這事,只會把你攪得更亂。”
“那你為什麽還要那天說呢?”
太子不敢告訴自己,祖母病逝的消息,是因為擔心自己受刺激。
燕渟這邊,卻好像生怕自己受的刺激太少一樣,先告訴她祖母的死訊,再告訴她自己的身世。
燕渟無奈道:“我那會兒想得比較簡單,你失去了一個親人,但又得到了一個親人,兩相權衡,應當就沒有那麽傷心了。”
這……
徐幼寧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燕渟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輕笑道:“我現在明白了,人的情感不是簡單的加和減。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是問過徐啓平了嗎?”
徐幼寧搖頭:“我不想問他,也不想從他口中知道答案。”
“為什麽?”
“就是不想。”
燕渟颔首:“那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徐幼寧擡眼,看着燕渟的眼睛,學着他的模樣把聲音壓低:“我只是覺得,你對我那麽好,就算真的有親哥哥,對我也不過如此。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你願意當我哥哥,我就願意一直當你的妹妹。”
“好,”燕渟聽得直點頭。
說着,他在桌子底下朝徐幼寧伸了手,徐幼寧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拿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那我們一言為定,誰都不許反悔。”
“嗯,不反悔。”
作者有話要說: 幼寧:也,我有哥哥啦。
燕渟:也,我有妹妹啦。
太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