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徐幼寧沒有應他的話, 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何處,看得出有心事。
“幼寧?”
“嗯?”
徐幼寧緩緩擡起頭,朝太子看了一眼。
太子心中苦笑, 向來泰然自若的他竟有些亂了分寸。
見他沒有再說話,徐幼寧轉過頭, 仍是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燕渟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這回徐幼寧沒有馬上回答,怔了一會兒, 方才看向太子:“燕渟說我祖母過世了, 是真的嗎?”
她的語氣比太子想象中平靜。
能這麽問, 燕渟必然已經說了, 太子道:“幼寧,人死不能複生, 請節哀。”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徐幼寧問。
比起剛剛走回來時的情緒波動,她現在的樣子已經平靜了許多。
太子點頭:“嗯, 我知道好幾日了。”
頓了頓, 他補道:“你大病初愈, 我怕你知道這個消息會悲傷過度。”
“我不怪你。”徐幼寧淡淡道, 反而對着太子露出了一個微笑, “祖母她……現在在哪裏呢?”
“老太太是感染瘟疫所亡, 屍身不能久留在京城之內,我已經命人将她的靈柩落在大相國寺, 又請了寺裏的大師為她念《往生經》超度,此刻應當已經在大相國寺的後山落葬了。”
大相國寺後山的福地,是許多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想留下的寶地。
太子給徐老太太留下這樣一塊福地,自是天大的恩德。
徐幼寧心裏是感激的。
但她到底心裏有些疙瘩,因此笑容有些勉強。
“殿下, 我聽說染了瘟疫的人是不能留下全屍的,都得燒掉,是嗎?”
的确如此。
不過除了火燒,還有其餘的一些法子,只是麻煩一些。
老太太棺椁挪動的時候,裏裏外外都灑了許多生石灰。這些說出來必然又會令徐幼寧不安,不如不說。于是太子說起了徐家其他的人:“蓮花巷裏出了十幾個染上瘟疫的人,京兆府已經把巷子清空了,我想着你家裏人無處可去,便派人把他們接來了文山別院。”
這樣倒也說得通了。
徐啓平雖然不是大孝子,但平素一向是敬着祖母的,若非祖母過世,他應當不會留下祖母一個人在京城。
“殿下想得周到,我替家裏人謝過殿下了。”
太子沉默了。
徐幼寧亦是沉默。
兩人就這麽靜靜站在廊下,眼睛不看對方,都看着遠處的山和雲。
“幼寧。”
“殿下。”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徐幼寧道:“還是我先說吧。”
“嗯,你說。”
“道理我都明白的,人死不能複生,你們瞞着我,我也明白你們為什麽這麽做。”徐幼寧的語氣很平靜。
太子有些擔心,勾住了她的手指,“若是傷心,可以哭。”
徐幼寧搖頭:“其實那天在禦香山門口聽到孫濤說祖母感染疫症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了,只是一直心存幻想罷了。”
祖母年邁,今年身子原本就不大好,才剛剛養好了些就染上疫症。
生病的那幾日,徐幼寧每日都是死去活來的在煎熬,她都受不住,祖母如何受得住?
太子見她這副表情,更加覺得為難,反覺得她若是哭了,還好辦一些,他可以為她擦眼淚,可以把她抱在懷裏,輕言細語的哄着。
可現在徐幼寧不哭也不鬧,明明站在他的眼前,卻将他推到千裏之外。
“幼寧,老太太不是無緣無故得疫症的,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揪出幕後黑手,替老太太報仇。”
“嗯。”他辦得到,她相信他。
徐幼寧應了這一聲,轉過身,“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她的心好亂。
祖母的死,燕渟的話,她的身世。
她要去問徐啓平嗎?
不要。
至少,現在不要。
現在,她只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不叫別人看見。
“我扶你進去。”太子欲挽起她的手,徐幼寧卻擡手擋了一下,木然道,“殿下,我自己走進去就是,我……”
“直說。”
“這兩日,你能不能,不住在這屋?”徐幼寧問。
“你生我氣了?”
徐幼寧搖頭:“不是這樣的,殿下,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只是不想說話。”
她勉強向他笑了笑:“可以嗎?”
太子不想答應她,可對上她懇求的眼神,到底心軟改了主意:“知道了,夜裏我歇在書房,不過,你得跟我一塊兒用膳。”
這是他退讓的最大地步。
“好。”徐幼寧一口應了下來。
太子收回手,目送着她進了正殿,方才往書房去。
王吉見他神色凝重,忙跟了進去。
“剛才燕渟跟她說了什麽?”太子語氣不善地問。他直覺,徐幼寧變得這樣奇怪,跟燕渟有關系。
燕渟一定不止說了老太太過世的消息。
王吉低聲道:“梁王和小主是在繪春亭說的話,那亭子周圍太空曠了,我們的人不好離近,不知他們說了什麽。”
燕渟一向狡猾,的确不能怪手底下的人。
“他們怎麽回的話?”
“說梁王跟小主說了會兒話之後,小主的情緒突然很激動,直往亭子外走去,梁王還追出來拉住了小主,不知道說什麽。梁王走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太好。”
這倒是怪了。
如果燕渟只是跟幼寧說徐老太太過世的事,幼寧為什麽會對着燕渟發作呢?
傅成奚查過了,徐老太太的死跟燕渟完全扯不上關系。
此外,幼寧在繪春亭跟燕渟說話的時候情緒激動,為什麽走回來見到自己的時候又那麽平靜?
太子一向自诩聰明,如今碰到了徐幼寧,竟是怎麽都想不明白。
他還想着,燕渟跟徐幼寧說明徐老太太的死訊之後,幼寧會沖他發脾氣呢!
誰知她回來,竟是絲毫不在意他的樣子。
平靜得吓人。
罷了,或許她傷心過度,所以才會有這麽多反常的舉動,便如她所言,讓她靜一靜吧。
……
太子本來以為,叫徐幼寧自己呆個三五日,她便能從悲傷中走出來。
可誰曾想徐幼寧一連十幾日都是這副模樣。
她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照常用膳,照常睡覺,每日出去遛彎,可她又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她不愛說話了。
不管是太子還是月芽同她說話,她都只是淡淡應一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太子有幾回屏退了其他人,想跟她傾談一番,她卻毫不配合,只說自己累了不想說話。
就在太子快要被她逼瘋的時候,禦香山行宮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皇上有命,讓太子攜徐幼寧返回禦香山休養。
徐幼寧的疫症已經好了半個多月了,前後換了好幾個禦醫來看,都說已經無礙不會複發。
皇帝讓他們在這邊關了一個多月,到底是等着安全了,這才下旨讓他們返回禦香山。
車駕從文山別院出發,行了五個時辰,終于抵達了禦香山行宮。
慧貴妃領着莊敬公主在行宮門前迎接。
太子帶着徐幼寧還未走近,慧貴妃便已經哭了起來。
“母妃,請恕兒臣不孝。”
“你知道就好。”慧貴妃一面哭,一面顯出些惱意來,眸光亦落到徐幼寧的身上。
當初知道太子因為徐幼寧的緣故執意要去文山別院的時候,慧貴妃就已經發過一次脾氣了,雖然她也緊張徐幼寧肚子裏的孩子,可是她更緊張太子。誰知才過了一日,就傳來了太子和徐幼寧在別院被刺殺以及徐幼寧确定感染疫症之事。
那時的慧貴妃,感覺天都要塌了,心裏更是将徐幼寧這個禍害罵了十萬八千遍。
徐幼寧染了疫症,太子跟她日夜相對的呆在文山別院,定然也會染上疫症。
那幾日,她幾乎已經絕望了。
她一生的謀劃、一生的榮光全都毀在了徐幼寧的身上。
萬萬沒想到,徐幼寧居然熬過來了。
這丫頭,當真命大。
慧貴妃看向徐幼寧的目光頓時有些複雜。
染上疫症,痊愈了不說,居然孩子也保住了,指不定還真不能去動她。
徐幼寧不知慧貴妃心中所想,更何況,她現在沒心思去琢磨慧貴妃的心思。
她只是跟在太子的身後,默默地向慧貴妃行禮。
莊敬見慧貴妃只是抹淚,也不說話,笑着對太子道:“文山別院那邊已經好幾年沒人去了,這回你過去,怕是吃了不少苦頭。這邊的宮殿已經給你們整理妥當了,這陣子父皇一直在辟谷為你祈福,等他出了關,你再去拜見。”
“多謝皇姐,那邊一直有人打理的,還算清幽。”
“母妃,”莊敬轉過身,拿了帕子替慧貴妃擦眼淚,“弟弟毫發無損的回來,您這顆心總算是踏實了,咱們也別再這大門口說話,先回華陽宮吧。”
“嗯,你父皇讓你住在華陽宮,說那邊地勢高,離日月近,有靈氣,最宜休養。”
太子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慧貴妃挽着太子的胳膊,領着兒子往行宮裏走去。
莊敬見狀,笑着望向徐幼寧,挽着她進去,一面寒暄着,只是徐幼寧不怎麽說話,都是莊敬在說。
裏頭的步攆都是預備好了的,四人上了步攆,徑直往華陽宮去了。
正如慧貴妃所言,華陽宮在整個禦香山行宮中是最清幽的一處宮殿,因為沒有像重陽宮等宮殿一樣修建在山谷裏,而是修建在了半山腰,上去需要要爬一段石階。
皇帝安排他們住在這地方算是用心良苦。
徐幼寧是得過疫症的人,太子則是有可能染上疫症的,叫他們住得遠一些,自然行宮裏其他的人更安全妥當。
慧貴妃一說,太子就想到了這一層。
不過他并不介意。
華陽宮地勢高,周圍花草繁茂,空氣清新,的确有益于徐幼寧靜養身體。
更何況,現在徐幼寧遭受身體和心理的重創,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
若是住在山谷裏,少不得要見這娘娘那夫人的,
住在山上,正好落得個耳根清淨。
內侍們擡着四人到了華陽宮後,太子先命人将徐幼寧送回內室休息,這才在殿外的亭子裏陪着慧貴妃和莊敬公主坐下。
這涼亭特意修在邊上,坐在涼亭中,正好将山谷裏的宮殿群一覽無餘,別有一番氣魄。
慧貴妃瞧着太子的氣色不錯,心情亦是大好。
“先前陛下說讓你住在這邊的時候,本宮還替你委屈,這會兒本宮倒覺得,這華陽宮的風景比別的宮殿強多了。”
“母妃不必委屈,在禦香山不過是避暑住一陣罷了,哪裏都一樣的。”
慧貴妃點了點頭。
莊敬面有憂色,問:“我瞧着幼寧的臉色不大好,想是在別院那邊吃了不少苦頭罷?”
太子沒有否認。
提到這事,慧貴妃積壓了多日的怒氣頓時湧了上來,“這回咱們是遭了皇後那個賤人的算計,本宮一定要報仇!”
當初皇後費盡心機把徐幼寧送去文山別院,就是沖着徐幼寧的肚子去的。
“這個賤人,自己沒了兒子,整天想算計本宮的兒子和孫子!”
莊敬見她動怒,又安慰道:“母妃別急,他們這回在京城裏散布瘟疫,犯了父皇的大忌,父皇絕不會輕易饒過。”
慧貴妃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狠戾,“還好本宮的兒子和孫兒福大命大,要不然,我今天就去殺了她!”
莊敬和太子素知她口不擇言,并沒有去接話。
“弟弟。”
“嗯?”
“京城那邊查得怎麽樣了?”莊敬問。
“成奚那邊查出了一些東西,但是都攀扯不上母後。”
慧貴妃又來氣了,“這個賤人在宮裏呆了幾十年,不是浪得虛名,一向是做事幹淨,叫人抓不住把柄。”
“母妃不必憂心,雖然這一次我們不能把母後牽扯進來,不過光憑錦衣衛的事就能讓母後大傷元氣。”
慧貴妃聽着太子的話,方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心裏有數就好。本宮最擔心的就是你的安危,如今你沒事了,本宮就什麽都不怕了。皇後那個賤人,早晚是本宮的手下敗将。”
皇後的兒子早死了,只要她的兒子還是太子,光憑這一點,皇後就輸定了。
“李深,”慧貴妃又道,“答應我,往後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
太子眸光一閃。
他自然明白慧貴妃說的是什麽蠢事。
他彎了下唇角,悠悠道:“母妃,我答應你,往後我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沒有更新,一是看到大家的留言,有一些迷茫了,二是确實不大舒服,不過想來想去,還是按照設定的情節繼續往下寫拉,請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