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雞上樹
珑曦獨自跑到書院外的湖邊,對着一棵樹哭了起來。
實在不公平。慕離他算是個什麽?他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麽值得稱贊的?
都已經九年了,慕離已經折磨他九年了,這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倒也無可厚非,慕離他會讀書,會與人交際,擅寫詩詞。除了吃飯沒珑曦快,他樣樣比珑曦強。
但那又能怎麽樣,慕離只是個下人而已,就算再怎麽比她強,他也是個下人。
這麽想着,珑曦心下輕松了許多,但一想到方才崔太傅念叨慕離名字時的模樣,心口又開始抽疼。
不消片刻,慕離尋找到了這兒,見珑曦哭的梨花帶雨,便上前詢問。
“公主怎麽了?”他納悶的遞給珑曦一方手帕,“是餓了嗎?”
珑曦忙着哭,沒理他。
“崔太傅正四處找尋公主呢,公主還是回書院去吧,”他聲音輕柔且和煦,“公主若是生氣,待會兒我帶公主去園子裏玩,好不好?”
一提起崔太傅,珑曦怒火中燒,便擡腳想要将他踢開,但他微微一閃就躲過,反而是珑曦一個不穩,一頭栽進了湖中。
她一時慌亂,竟然忘了用法術避水,遂在湖裏撲騰起來。
慕離在岸邊看着,無辜的嘆了口氣,遂伸手将她拉上岸。
“公主,怎麽就喜歡往水裏跳呢?”他脫下外衣給珑曦披上,又用帕子擦拭起她臉上的水漬,“你看,這不着涼了。”
珑曦想開口罵他,但一張口,卻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全身濕漉漉的,自然是不能回書院念書了。珑曦沒法子,只能就近到了他的碎雪苑去。那兒的婢女拿來了熏爐,給她換了件衣裳,又給她沏了碗熱湯,她的手腳總算暖和了過來。
“公主,之前也是這麽掉到湖裏的吧?”婢女一面梳理着她的頭發,一面打趣道,“上一次,您好像也是被慕先生給救上來的。”
珑曦裹着被子瑟瑟發抖。
“若是慕先生不在公主身邊,公主可如何是好啊?”
“可算了吧,就是你家慕先生把我害成這樣的。”珑曦嗤之以鼻,“要是沒有他,我能多活好幾十年呢。”
婢女掩嘴笑了,遂拿起髒衣裳離開。
珑曦換了衣裳,又喝了茶,總算暖和過來。這之後她走出門去,跨過溪水,走過竹橋,又繞過假山,終于找到了慕離。
他正坐在亭中寫着一副字,午後的斜日映進亭中,襯的他側臉沉靜又柔和,仿佛要融化在日光裏。
旁邊的火爐上烹着茶。一個婢女在爐邊扇着火,卻時不時的偷瞟着慕離。
這麽多年過去了,慕離的模樣越來越讨人喜歡,很多年輕的婢女會故意跑到碎雪苑去偷偷看他,他在花園裏教她撫琴的時候,她們會找些理由在附近亂轉,只為了能離慕離近些。
然而,大概是跟慕離相處的太久了,珑曦很難形容他的長相,只是覺得他挺好看而已——他正面的五官柔媚且纖弱,但從側面看,五官的線條卻又輪廓分明,若是笑起來,眉宇間卻是帶着些陰柔的邪氣。
對,邪氣。幼年時,慕離對她的态度還是肆無忌憚,她說什麽慕離都會頂撞回去,她做什麽慕離都給她搗亂。
那時候,慕離經常會露出一種惡作劇般的邪惡神情。
那時慕離淩厲又高傲,總用一種輕蔑又敵視的眼神看着自己,但他這幅面孔已經消失很久了。
如今的他,一副得體端莊的模樣,一言一行都規規矩矩,溫文爾雅,但在背地裏呢,他也是這樣的嗎?
珑曦很想再次目睹慕離邪惡的那一面,所以隔三差五的就到碎雪苑去,藏在苑內那棵歪脖子樹上,偷偷監視他。
她希望抓到慕離的某些把柄,希望他能露出邪惡的真面目。
但她監視了這麽久,慕離始終都是表裏如一,別說暗中作惡了,他私下裏連只螞蟻都沒捏死過。
不可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的人,他慕離也一樣,她才不相信慕離會改邪歸正。
正當珑曦站在那兒發呆時,慕離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公主在那兒站了好久了,腿就不酸嗎?”他擡頭,“那邊是風口,到這兒來坐着豈不更好?”
那扇火的婢女見珑曦來了,立即退下去。珑曦只得在亭子裏坐下,毫不客氣的擡腳搭在欄杆上。
“你這小日子過得挺悠閑,又是喝茶又看風景,還有美人兒陪着。”珑曦看了一眼離開的那婢女,“父皇又賜給你新的婢女了?”
“公主覺得她如何?”
“我若是說好,你難不成會娶了她?”
“公主不高興嗎?”慕離饒有興趣的打量着珑曦的神情,“公主若是不高興,我就叫将這些婢女都遣散回去,如何?”
“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她語氣冷了下來,“我不是小孩兒,用不着你哄。”
慕離聽了這話,突然放下茶杯,手指輕按在珑曦胳膊上。
“公主放心。”他聲音柔和,“除了公主,我心裏不會放下別的女人。”
看着他對自己笑的模樣,珑曦突然覺得喉嚨發幹,嗓子裏像是被堵了什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慕離沒察覺到她的異樣,徑自給她沏了茶,“公主難得來一次,覺得這碎雪苑的景色如何?”
“死過人的院子,能好到哪兒去?”
說着,她看了一眼亭子上的牌匾,只見上面寫着“撥珠亭”三個字。
“撥珠亭?這是你取的名兒?真怪。”
“公主有所不知,這名字是有深意的。”
“‘撥珠’兩個字而已,能有什麽深意?”
“停雨,聽音,乃撥珠。”他悠悠解釋道,“這亭子的頂端,被一棵樹籠罩住,每當雨停了之後,樹葉上的雨珠打在亭頂的琉璃瓦上,像是珠子撥動散落的聲音。”
珑曦對此絲毫不感興趣,故意打了個哈欠,慕離見她一臉萎靡,便打住了話頭。
“你這兒有垂雨軒,撥珠亭,沁霖池,你起的這些名字都是跟雨有關的,你就那麽喜歡雨?”
“那是自然。”慕離笑着點頭,“公主想想,我第一次跟公主見面時,不就是個雨天麽?”
珑曦一下想起跟他見面時的情景,那時候慕離髒兮兮的,又瘦又小。可如今他變得如玉琢般俊美,判若兩人。
想到這兒,珑曦突然一陣慌,遂将手邊那杯茶朝他潑了過去,被他躲過了。
“公主還是這麽好騙,《》”
這之後,慕離突然伸手壓住了她的袖子,她試着扯了一下,沒扯動。
“你找死?”
她吼了一句,慕離盯着她看,目光深邃又異樣。
“公主,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那麽讨厭我嗎?”
“……廢話。”
他松開了手,似乎是微微嘆了口氣。珑曦聽在耳朵裏,總覺得那聲嘆息不像是遺憾,反倒滿是無奈。
“公主也不用急,皇上之前不是說過,讓我在公主身邊待十年,十年過後,若是公主還讨厭我,我就要離開皇宮。”
的确是有這麽回事,她怎麽一下子給忘了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還差幾個月就滿十年了,公主大可借這個機會,把我趕走。”
這話說的輕松又平淡,他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好,你有自知之明就好。”珑曦冷笑一聲,“你可要仔細點,在這最後關頭,不要惹火我,否則我定會找個理由把你扔到斷頭臺上去。”
當天下午,崔太傅照例給二人講解文章。慕離對那些東西很感興趣,接二連三的問着問題,珑曦不明白這麽一篇文章有什麽好深究的,遂一直打哈欠。
崔太傅見她疲态外露,露出些許不悅。
“公主,我方才講的,你可有聽進去?”
珑曦一個激靈,立即坐直身子。
“您說的我都聽見了,昨日的書我也都背過了。”
“公主真的仔細聽了?”
珑曦有氣無力的點頭。
“那,我就出個最簡單的對子,請公主對一下。”崔太傅用扇子敲了敲木桌,“公主聽好——‘筆走龍蛇西江月,只聞得書香入髓,吹花嚼蕊’,公主覺得,這下一句該對什麽?”
珑曦想也沒想,迷迷瞪瞪的說了句:“崔太傅,您的上句是:筆走龍蛇西江月,只聞得書香入髓,吹花嚼蕊,那下一句就是……磨刀霍霍屠宰日,只吓得母雞上樹,公豬跳水。”
此言一出,慕離突然大笑起來,笑的珑曦打了個激靈。一旁崔太傅愣了下,只是失望的搖了搖頭。
講完書後,崔太傅離開書院,珑曦見四周無人,遂将慕離從座位上揪了起來。
“離崔太傅遠點,崔太傅只能喜歡我,你不準搶走他,否則,我便剃光你的頭發。”
“公主,您這是什麽意思?”
裝傻,當她是瞎子麽?他這麽賣力讀書,不就為了讓崔太傅另眼相看麽?
慕離露出迷惘的神色,他沉吟片刻,想說什麽,又沒說出口。
“那,公主想讓我怎麽做?”
“簡單,你就裝成個傻子,鼻歪眼斜走路哆嗦見人就傻笑還流口水那種,崔太傅問你什麽問題,你統統說不知道。”
慕離笑了起來,姿态一如方才,帶着嘲笑和感慨。
“公主知道太傅為何不喜歡您嗎?”
她剛要細問,但慕離伸手一拉她的胳膊,她沒坐穩,整個人滾到桌下。
什麽?珑曦被這一下弄懵了,沒等回過神來,她的兩只手已經被按住。這之後,慕離的身子貼了上來,他低下頭之後,珑曦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吐在自己臉上。
“因為你不像個女人,而且他看不透你。”他輕捏着珑曦的下颌,“公主難道沒發現嗎,除了我,沒人能看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