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鬥争不減
一眨眼九年過去,珑曦已經長到了十六歲。
在她看來,這九年來的日子就如同噩夢一般——無論她到哪兒,慕離這個督官都跟着她,從早飯後開始,直到她夜間就寝,寸步不離。
美其名曰是伴她讀書,實際上是監視她。
以往都是珑曦一個人在宮城裏放肆,偶爾放個火偷只雞也不會有人發現,但如今身後多了個跟屁蟲,但凡她行為有不軌之處,慕離就如實的禀告給戚皇。
這是什麽怪物?狗都會對着主人搖尾巴乞讨,慕離卻只會惹她心煩。
然而就像慕離曾經保證過的,他完全順從于珑曦。雖然偶爾還會出言語諷刺珑曦幾句,但珑曦一瞪眼,他就立即住嘴。
表面上低眉順眼,實際上還是個毒舌的小混蛋。
鑒于慕離身後有戚皇撐腰,珑曦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悄摸摸的對他惡作劇,譬如将毛蟲夾在慕離的書裏,或者趁慕離入睡時在他臉上畫些胡子。
時間久了,珑曦不由得開始懷念當初跟慕離互相毆打的日子,那時候慕離雖然趾高氣昂,但至少還像個正常人,不像現在,是個僞君子。
戚皇安排了十一個太傅來教他們念書,這些太傅多數都是耄耋老人,又酸又無趣。
除了一個名叫崔璟的,這崔太傅只有二十出頭,年輕的異乎尋常。
雖說年輕,但他飽覽群書,文采非凡。他沒有大胡子,而是留着短短的胡茬,完全沒有讀書人的酸臭。
在她印象裏,太傅都是酸秀才的模樣,說話時咬文嚼字,還喜歡拖長尾音,崔太傅不同,他聲音清晰洪亮,笑起來也是爽朗大氣,那舉止氣度實在不像個讀書人,而像個俠客。
珑曦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很喜歡他,那時她只有七歲,卻已經在心裏暗生情愫了。
“聽說上一個太傅又被公主給攆走了,公主還燒了他的胡子?”崔太傅笑盈盈的看着珑曦,“公主若是再這麽頑皮,我可不敢再來教公主讀書了。”
“我不是故意燒他的胡子的。”珑曦辯解着,不由得紅了臉,“我那時候不知道自己能用法術。”
“那時自然,公主是個乖孩子。”崔太傅摸摸她的頭,“放心,我不會害怕公主的法術。”
就因為這話,珑曦激動的一上午都沒緩過神來。由于她總是沒來由的傻笑,慕離很快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公主要不要去看太醫?”他憂心忡忡的看着珑曦,“公主的臉時不時就抽搐一下,莫非是中了風?”
她能指望這小子說出什麽好話嗎?
她沒搭理慕離,而是繼續盯着崔太傅看,繼續樂着。
但樂着樂着,突然就覺得不太對勁——從前崔太傅的目光都是停留在她身上的,但自從慕離來到這兒後,他的目光便開始追随慕離。
“你就是公主的督官麽?”崔太傅剛來的第一天,就輕輕拉起慕離的一只手,語氣中帶着驚奇,“你叫慕離?”
“慕離拜見太傅。”七歲時的慕離低低的垂着頭,看上去竟有些羞赧,“太傅,你的聲音可真好聽。”
那時珑曦正喝着茶,被一口嗆到。
又來了,慕離又開始擺出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了。
每次面對長輩時,他都會用這副嬌弱的模樣博取對方好感,多數人都吃這一套,除了珑曦。
珑曦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慕離,但後者渾然不覺。
“你不必拘謹。”崔太傅以為他是怯生,便極力安撫着他,“你是公主的督官,到了這兒也是我的學生,既是學生,我自當一視同仁。”
慕離點點頭,水汪汪的眼睛一下又一下的眨着,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這之後,慕離回到座位上端正坐好,大概是察覺到珑曦在看自己,他突然擡頭,眼角又一挑,朝珑曦笑了笑。
這一笑溫和如玉,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但珑曦看的渾身發涼。
“你以為自己是狗嗎?”她忍不住問道,“一見了崔太傅,尾巴都要搖起來了。”
當天中午,珑曦趁慕離小憩的時候偷走了他的鞋。
慕離也沒在意,幹脆只穿着白襪就前往書院,但崔太傅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詢問:“慕離,你的鞋呢?”
“我也不知道,一覺醒來就不見了。”他淡淡說着,“大概是被狗叼走了吧,狗就喜歡偷偷叼走別人鞋子。”
珑曦沒吭聲。
顯而易見的,慕離出現後,珑曦便不再是崔太傅最喜歡的學生。崔太傅是極其惜才的人,慕離天資聰穎,深得他心。
可惜,珑曦的聰明才智全用在了搗亂和惡作劇上,對讀書不太感興趣。崔太傅時不時的訓斥她幾句。
珑曦并非是傻子,她若是用心念書,不會比慕離差多少,但她不能。
她的畢生目标是擺脫儲君的位子,她不能表現出任何優秀,她必須這樣一路走到黑。
但要命的是,慕離似乎看出她是故意在裝蠢,所以有意無意的在這方面打壓她。
在讀書時,他總是表現的比珑曦技高一籌,珑曦本想裝成個不成器的傻子,但被慕離三番五次的打壓,她自尊心開始受損。
“公主何必裝的這麽辛苦呢?”慕離對着她淺笑,“明明是狐貍,為何要扮豬?”
珑曦對這話不予理睬。即便如此,她也要咬着牙當個蠢貨。
當蠢貨不過是受到一時的嘲笑,但當國君,可是一輩子的苦難。
所有人都知道珑曦讨厭慕離,所以沒什麽人會主動跟慕離接觸,除了夕顏她們幾個婢女。
慕離似乎對此并不在意,沒人搭理他,他就一個人坐在亭子裏讀書。
從早讀到晚,也不嫌膩煩。
後來,戚皇送了他一尾古琴,崔太傅指點了他幾手,幾日的功夫,他就能磕磕絆絆的彈起曲子,數月之後,竟已然精通了。
“怪物。”珑曦很嫉妒,她生平最不會彈琴,上次她到後山去玩,順便在那兒練了會兒琴,恰逢廚子們在後山養了一群鵝,她的琴聲将那些鵝吓得失魂落魄,它們驚得驚,死的死,活着的也再沒産過蛋。
那之後,宮裏突然流傳起了一首打油詩——珑曦公主對琴彈,全城母雞不下蛋;珑曦公主一聲唱,千年的烏龜也下葬。
珑曦第一次聽見這詩的時候,九皇子泷宣正坐在她對面,他聽了後,口裏的藥噴了珑曦一臉。
由于她的進度永遠只能跟在慕離後面,所以崔太傅的那些誇獎永遠落不到她頭上。
“你就不能收斂點?”她質問慕離,“你這麽用功念書,是想以後榮華富貴嗎?”
慕離放下手上的書卷,遲疑的看了她一眼。
“公主誤會了,我并不想榮華富貴。皇上既然将我賜給了公主,我此生自當會陪伴公主。”
珑曦聽了這話,心裏莫名悸動了一下。
如果他一輩子不能離開,他真的打算陪自己一輩子不成?
呸,她才不相信這種鬼話。
“別妄想了,你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小督官,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有朝一日我當上君主,第一件事就是将你趕出去,讓你繼續當叫花子。”
慕離聽後,擱下手中的筆,反倒是笑了。
“那,就多謝公主了。我原本以為,公主當上國君後,第一件事會是下令砍了我的頭,然後将我五馬分屍,再抛屍荒野。”
珑曦正吃着點心,一想到那種血淋淋的場景,一下子吐了出來。
“走開。”她朝慕離的方向空踹了一腳,“我今天心情好,不要給我找茬。”
出完氣後,她撇下慕離走出了書院,正琢磨搞個惡作劇發洩發洩怨氣,卻發現崔太傅正在外面的長廊上小憩。
他手持一本書,靜靜的躺在竹椅上,風輕飄飄的吹過他的衣帶,珑曦一下聞見了園子裏的花香。
珑曦看着他,方才的一肚子火都消了。她悄悄走過去,用手托着腮,打量着崔太傅的面容。
要是能每天看着他,每天聽他講書該多好?
若是她繼承了戚國皇位,她就得摒棄公主身份,每日只對着一群儒生和大臣,每天聽他們念叨江山國事。
而崔太傅會何去何從?他會不會有新的學生,然後忘了自己?
她正癡癡的想着,但突然又是一陣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下子将崔太傅驚醒了。
她受到了驚吓,一下子跳出好幾米遠,語無倫次起來。
“我,只是在這兒看花——”
“公主在這兒多久了?”崔太傅立即坐起身來,恭敬的向她施了禮,“慕離呢?”
聽了這話,珑曦心頭火又冒起。在別人眼裏,她跟慕離似乎是綁在一起的,每當遇見珑曦,旁人總會問一句:“慕離在何處?”
鬼知道他在何處。
“怎麽了?”見珑曦臉色不好,崔太傅有些慌,“公主,可是遇見什麽不高興的事了?”
“珑曦有個問題想問太傅,太傅必須如實回答我。”
“公主請問。”
“太傅,今天你要跟我說清楚——你到底是更喜歡我呢,還是更喜歡慕離呢?”
崔太傅愣了一下,随即就大笑起來,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幼稚。但珑曦急了,催促着他趕緊回答。
“公主怎麽這麽問,難道,公主覺得我偏袒了誰?”
“我和慕離,你究竟更喜歡誰?你只能選其一。”
崔太傅沉默了好一會兒,珑曦等的不耐煩了,便伸手去扯他袖子。
“既然不肯說,那太傅是更喜歡慕離了?”
誰知,崔太傅竟然點了點頭,“的确是。”
聽了這話,珑曦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別人也就罷了,崔太傅居然也這樣對她。
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她堂堂一個公主,竟然被慕離那個野孩子給比了下去。
“為什麽?”珑曦下意識的就要掉眼淚,但忍住了,“你不是應該更喜歡我嗎?”
“公主且聽我說,在這宮裏,所有人都喜歡公主,缺我一個也無所謂。”崔太傅說的理所應當,“但沒什麽人喜歡慕離,所以只能由我來喜歡他了,這實在不過分吧?”
聽完之後,珑曦立即跑開,任憑崔太傅在後面怎麽呼喚她,她都沒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