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裏天氣更冷了, 不少攤都已經收攤走人了, 白天裏擠來擠去還暖和些,現在沒了人流如織, 春市裏四面透風, 溫度更低了, 真有呵氣如冰的感覺。
藺成聿給姜宵披了件衣服, 他嫌麻煩臃腫脫下來放在一邊,實在不肯穿,怎麽說也沒用,說多了姜宵還兇他。
他只要語氣硬一點,藺成聿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沒辦法,他只能幫姜宵快點理貨, 這樣姜宵能早點回家暖和一點。
姜宵算完貨的數量在那裏點錢, 點了兩遍, 覺得不對, 又點了一遍,然後想了想,當場抽出五六張百元的鈔票放在藺成聿前面。
這年頭百元人民幣還是綠色的。
“賬對不上, 你塞的錢吧?”姜宵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姜宵攤子上的東西單價又不貴,幾塊幾十塊的東西居多, 這年頭錢還值錢,超過五十塊的東西顧客都要好好斟酌了,白天裏的賬姜宵不可能每一筆都記得, 但是掏出一百塊來找錢的他還是有點印象的,沒那麽多。
藺成聿先是嘴硬,打死不認,但這回姜宵自己的賬算的很是清楚,無可辯駁,一來二去,他也承認了。
本來還想多塞點,但是怕錢數太多了容易看出來。
——下次他會試着塞點小面額的。
姜宵要他收回去,藺成聿死活不收:“宵宵,就算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雙方也不在意這點錢的,不是嗎?”
姜宵想依靠自己白手起家,他性格本就獨立,什麽事情都替他做主肯定惹嫌,藺成聿不會幹擾,還會全力支持,但是給姜宵塞錢希望他不要這麽辛苦也和這不沖突的。
“我的錢本來就是你的錢,”藺成聿又偷偷摸摸的去牽他的手,“一直都是的。”
姜宵的手太涼了,藺成聿把他手放在自己懷裏暖着,想讓姜宵舒服一點,而後就聽到姜宵問他:“……所以,你做這些,是因為愧疚嗎?”
姜宵實在不能理解藺成聿态度的轉變,這個人上輩子明明不在乎自己,本性如此,不會因為重生一回就立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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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我來的太輕易,可以随便揮霍輕賤,現在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是這個意思嗎?”
姜宵眼睛盯着他說這句話,他眼神明亮,在風雪夜裏像是一盞照着人心裏的燈。
“不是。”
藺成聿第一時間就是否定,他認真說:“是因為我喜歡你,是因為我愛你,我先前……”
他看着姜宵的眼睛,說不出接下來的心裏話了,不是因為自己說的話而心虛,只是他總是找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自己曾愛着姜宵。
愛從來不是嘴上說說的事情。
姜宵把抽出來的錢塞進藺成聿口袋裏,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低頭一笑,突然說了件其他事情:“上輩子,我媽媽大約是三年後去世的。”
藺成聿心頭一緊,把他的手攏緊了一些。
“不用擔心,我回來之後,她身體好多了。病從心起,更沒有之後一年一年的拖,我小心照顧,她往後會長壽的,”姜宵改變了叫自己心痛不已的以往,如今再提這件事心情平靜,還有一絲慶幸,于是才笑了起來,“上輩子我初高中的時候就過的糊塗,我媽媽在臨終前拉着我囑咐兩件事,我一直記在心裏,認真履行,不敢再肆意随便。”
藺成聿認認真真聽完了,心裏有些激動,重生回來之後,姜宵甚少和他說點交心的話。
他見姜宵頓了一會兒,才接着說道:“她說,生活是面鏡子,人待它如何,它一樣還給我。我對別人暴戾恣睢,以為是在保護自己,實則最後總要自己吃苦頭。
她知道我本性不壞,但該改的要改,脾氣不要這麽燥,往後生活不管過成什麽樣,要真誠待人,對喜歡的人要學着珍惜,萬一讨厭什麽人,也不要惡意傷害,學着與人為善。這樣往後即使只有我一個人,也不會過得太差。”
這一點,不用姜宵自己證明,藺成聿也心知他确實履行的很好。
姜宵性格活潑又真誠純善,與他相處久了,人人都要誇一句舒服。
“二是,該努力的事情努力,該是自己的東西要學着争,學着向上,但眼睛要看清,不是屬于自己的,該放手就要放手,長痛不如短痛,及時止損,切莫糾纏,”姜宵道,“第二點,我不敢說我全然做到了。”
因為藺成聿,他确實偏執了。
兩個人本來就不合适,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看清,還是看清了也沒舍得放手,最後長痛十五年,還是落寞收場。
“藺成聿,我同樣把這兩句話送給你,”姜宵擡頭看他,“人要誠實一些,要看清自己,不要再去企望得不到的東西,遲早會後悔的。”
他把手抽了回來。
“可我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早發現我這樣愛你!”
藺成聿怕的就是他這副應對自己古井無波的樣子,看破紅塵,不會再有半點波瀾。
他壓下心裏的不安,一下子把眼前這個人抱在懷裏。可姜宵在外面承多了風雪,抱着他總是冷的,怎麽樣都捂不熱。
“宵宵,我從醒來之後就覺得,這一輩子是我求來的,”藺成聿在他耳邊說道,“你走之後,我過的太痛了。”
他不知道該和姜宵形容那種痛苦,痛不欲生的痛苦。
明明他走之前,覺得姜宵還好好的,回來之後人就沒了,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不知道怎麽會這樣,姜宵的那些朋友知道二三事,對他沒個好臉色,什麽也不肯說,有些還故意阻撓,他耗盡各種關系足足找了半年,才找到姜宵的墳頭。
見了墳頭不是寬慰,是更痛。
那種悔意是挖心掏肺,是度秒如年,有了姜宵是過日子,沒了他就是捱日子,捱刀子的那個捱。
恨不得自己死了,又覺得死的太輕易,見了魂魄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耗到實在活不下去了,重新睜開眼之後,卻發現世事再來一遭了。
這仿佛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美夢,所以再見面姜宵對自己冷言冷語是應該的,他心裏難受,一會兒看到活生生的人,又很快調整過來,不覺得自己委屈了。
“我想要彌補你,保護你,待你好,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藺成聿道,而後又小聲補充道,“你不愛我也可以,但我想守着你,我想愛你,宵宵,這就是我重生的意義了。”
姜宵從他懷裏掙開了,他如今不生氣,看着藺成聿的眼神裏是帶着憐憫的。
“我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痛過一回是經歷,我上輩子看不清,現在總算活了明白了,”姜宵嘆道,“只是你還深陷其中,活不明白。”
許多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明白的,他平心靜氣的和藺成聿說這些,沒有像往前一樣随便應付,是真的想讓他寬心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藺成聿,我如果是心狠一點,心壞一點,足可以利用你的愧疚做很多事,故意磋磨,惡意利用,都不能說我不好,不過是以怨報怨罷了,問心無愧的很。但我沒這樣做,是我記得媽媽叮囑,做不出來,但你不能得寸進尺,”姜宵道,随後又自言自語,“罷了,沒真正吃過苦頭的,怎麽說也沒有用。”
就比如說,他在十五班的時候,許多人看他突然開始讀書都覺得好奇,幾乎人人都來問一句為什麽,姜宵也和所有人都說過,現在不認真努力,往後就要為此吃十倍的苦,且後悔的時候就來不及了,他自己錯過所以知道,每次說的都是忠告,但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除了一個葉影影,他說的時候也沒什麽用,只是那一本畫冊叫他自己心裏激起火星了,才真的努力起來。
言語單薄,藺成聿也從來也沒聽過他的話,只有自己明白過來了才算真的明白。
“你自己耗着吧,我回去了,不要跟着我。”
姜宵不想在這裏留着了,離開之前,他給藺成聿留了今天最後一句話:“沒有結果的事情,多做多錯。”
孽緣一場,斷不幹淨了。
他回家路上,藺成聿還跟在後面,跟了他一路。
姜宵不喜歡和他相處,擺攤子的時候忙起來他沒空在意身邊站着誰,但每次得了空閑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他容易被帶進以前的事情裏面去,又變成厚重陰沉的大人了。
他如今就是個初三學生,母親在,有同學,有課業,好不容易重新來一回,他該活潑爛漫一回,這是他應得的。
回了家之後,夏婉婉給他準備了夜宵,他在攤上總是沒時間,囫囵吃了點,到了家就餓了。
夏婉婉看着他吃馄饨,忍不住摸着兒子的頭發,長籲短嘆:“怎麽這麽辛苦?明天不去了好不好?”
但她先前答應了随着姜宵來,現在又不好反悔,心裏又想着全怪自己沒有用,工資低,賺不了幾個錢,否則哪需要這麽點大的孩子來用着心籌謀規劃這些。
姜宵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有人幫我的,沒什麽辛苦,”姜宵沖她笑笑,“媽媽不用擔心這個,在家裏有時間的話就看看書,我心裏就安定了。”
夏婉婉想接着考會計的證書,姜宵也看過,CPA不是這麽容易,但生活有個正經目标,總歸是個好事。
不過姜宵提起有人幫他,倒是又讓她想到那個少年,不知道為什麽又在姜宵身邊。
“他……”
她一開口,又不知道說什麽,畢竟她連藺成聿名字都不知道。
“媽媽相信我,”姜宵把一碗馄饨吃完了,他揉了揉肚子,笑了笑,照樣把這話題帶過去了,“我會一概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