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考完
高考啊高考,被班主任用各種聳人聽聞的語氣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真到了進考場前,卻又臨時改頭換面,變成了“就是一場考試,和平常的模考沒什麽不一樣,大家平常心對待”。
惶惶惑惑了一整個高三,真正見識了高考試卷,似乎也沒有傳說中那麽面目猙獰,襯衫的價格還是九磅十五便士,圓上的三角也并沒有因此就變成五角。
答題卡塗了一張又一張,水筆寫光了兩支,甩着寫到抽筋的手腕,不知是誰在後排高喊一聲:“解放了!”
整個教室随之爆發出一陣歡呼,壓抑緊張的考場氛圍瞬間蕩然無存,講臺上的監考老師無奈看我們一眼,嘴角也顯出些笑意。
約好考完後在樓下的大廳碰頭,我出了教室,趁人潮還沒湧出,飛快地跑下樓梯。
三個人很快湊齊,卻遲遲不見邊岩的身影。
扯着脖子左看右瞧,樓梯上和大廳裏全是烏泱泱的人頭,遍尋不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牙牙怎麽還沒來?”我忍不住皺眉,不知在擔心什麽。
“被堵在上面了吧,你看樓梯上人塞人。”劉楊擡頭朝上看。
“來了來了!”正胡亂猜着,清亮的聲音穿過一片嘈雜傳到耳朵裏。
三個人聞聲轉過頭。
邊岩正從大廳正門跑過來,一只細白的手臂高舉過頭頂,手裏提着個白色袋子。周圍的人都推推搡搡地朝門口擠,他一路逆行,走得有點艱難。光潔地額頭上沁出些汗珠,逆光看過去,整個人像在發光。
費勁巴拉地寄過來,他斂去臉上有些狼狽的表情,笑出一排白牙,朝我們打開手裏的袋子:“提前幾分鐘交了卷,去買了幾根冰淇淋。”
劉楊探過頭看看,一臉驚奇道:“這也行啊?”
“哇塞,牙牙,”方嘯伸手拿了一根,感嘆道,“你簡直是我偶像啊!”
見我們仨都拿完,邊岩才拿出自己那根,撕開包裝紙說:“外面大太陽照着,特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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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嘯“咯嘣”咬下一大口,在一旁涼得活蹦亂跳一通,含混地說一句:“牙牙你簡直太貼心了,你要是個妞,說什麽我也得把你追到手!”
我冰淇淋還沒來得及往嘴裏塞,聽到這句話,沒過腦子地脫口而出:“滾你丫的!”
誰知邊岩也同時嘴裏蹦出這四個字,我倆頓時撞了個結結實實的異口同聲。
這二重音剛落,三個人的眼神瞬間都招呼到我臉上。
邊岩睜大眼睛看我,眼神裏透出些錯愕。
方嘯的目光先是在我倆臉上轉了兩圈,然後果斷地盯住了我,一臉的“幹卿底事”。
劉楊也舉着冰棍看向我,嘴角朝下咧了咧,臉上寫滿了“你要完”。
我眨眨眼,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腦子裏瞬息萬變地閃過無數個補救措施,搶在幾個人張嘴之前,我急中生智地朝方嘯一指,一副義憤填膺地表情:“猴子,你丫上次也這麽和我說來着!”
“咳、咳咳……”方嘯被嘴裏的冰淇淋嗆了幾口,“說、說什麽?”
“你剛剛說的那句啊!”
“說要追你啊?”他一臉看向神經病的表情。
“對、對啊!”理由找好了,我的嘴皮子也瞬間利索起來:“你說如果你是個妞,說什麽也要嫁給我,猴子你怎麽能這麽快就變心啊?!”
他嘴角抽了兩下,一言難盡地看我:“我敢嫁,你倒是敢娶啊?”
“有什麽不敢的?”我故作自然地走過去勾他肩膀,“哥就喜歡你這樣的大長腿。”
“滾,滾滾滾滾滾,”他抖了幾下肩膀,甩開我走到一邊,“老子就知道大長腿容易遭人惦記。”
劉楊在一旁看我倆耍寶,笑夠了才催道:“走吧走吧,大廳裏悶死個人。”
我做賊心虛地沒敢往邊岩那邊看,低着頭朝門外走,出了大廳才擡手抹了把剛剛急出來的汗,暗自舒口氣:好險好險!
我想掉過頭看看他們仨有沒有擠出來,脖子稍稍一扭,眼神又和邊岩撞個正着。他正定定看我,幽深的眼神沒來由地使我心頭一跳,腦子裏頓時像斷了片的放映機,滋滋啦啦地響着噪音。
他避開我的目光,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密密地遮住黑漆漆的瞳仁。
我四肢指揮大腦,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攬他肩膀,一只手湊過去捏他下巴,給剛剛翻過篇的幾句話狗尾續了個貂:“再說要追我們牙牙,也得先經過我這個當哥的同意,是吧?”
他面無表情地掀起眼皮瞥我一眼,随即又垂下目光看我那只手,嘴裏蹦出幾個字:“咬你啊。”
我趕忙縮回手,落在頭頂上撓兩下,對着他幹笑幾聲。
騎自行車回家的途中,方嘯和劉楊在一旁興致高昂地讨論要怎麽進行畢業狂歡,邊岩坐在我的車後座,怏怏地和我們幾個搭着話,聲音聽起來心不在焉。
我扭頭看他:“怎麽了?離開學校還舍不得呀?”
他擡起下巴和我淺淺笑:“怎麽可能呢。”
方嘯也轉過頭開玩笑:“牙牙,你是不是舍不得八中的數學題?回頭讓老師給你出個幾大張,做吐了就好了。”
“去去去,”我趕狗似的朝他揮兩下手,又回頭和邊岩說,“來牙牙,哥給你唱首振奮人心的小曲兒,想聽什麽?”
“随便。”他聽起來一點沒走心。
“那來首我的畢生絕學,《紅日》,聽好了啊。”
我清清嗓子,一邊彎腰費力地蹬上坡,一邊搖頭晃腦地唱:“命運就算颠沛流離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
我身後載着邊岩,遠遠落在劉楊和方嘯後面。好不容易蹬到坡頂,前半段唱完,我擡手抹了把汗,大模大樣地揚了下胳膊:“後排的朋友嗨起來了嗎——”
他沒做聲,長長的、安靜的下坡,只有風呼呼刮過耳畔的聲響。
我不甘寂寞地繼續喊:“後排的朋友舉起你的雙手——”
頓了幾秒,他突然沉沉靜靜地在身後喊我的名字:“盧沛啊……”
“嗯?”我一怔,微微偏過頭等他下面的話。
好一會兒,他也沒說話。
斜斜的下坡漸漸緩下來,我腳下又開始蹬着自行車:“怎麽了?”
“沒什麽,”他這才接過話,語氣又輕松起來,“接着唱吧,挺好聽的。”
“哦……”我猶豫着繼續開口:
“讓晚風,輕輕吹過
伴送着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
讓晚星,輕輕閃過
閃出你每個希冀如浪花,快要沾濕我
……”
傍晚的風吹過路邊一排整整齊齊的柳樹,葉子嘩啦啦響成一片。蟬鳴聲在耳邊聒噪着,周而複始。
我心不在焉地唱,全然沒了剛剛雞血上頭的勁頭。我琢磨着邊岩叫我名字時的語氣,欲言又止的,明明就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可他要說什麽呢?我想開口問,又不知為什麽問不出口。
我想起剛剛大廳裏的那一幕,心裏陡然間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邊岩他……知道我喜歡他了?
我的太陽穴又開始突突地跳,腦子裏嗡嗡嗡響着。眼前觸目所及的是路邊一片翠綠,濃郁的,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一定知道了吧。畢竟我掩飾得那麽拙劣,而他又始終那麽聰明。他怎麽會看不穿我那點小把戲呢?
所以他想說什麽呢?
他是不是想說,盧沛啊,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可他為什麽沒說呢?他一定在想,就這樣吧,我裝作不知道,盧沛也不說,就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唉,他還是那麽善解人意,我的邊牙牙,就算把我裏裏外外看穿了,他也小心翼翼顧及着我那點搖搖欲墜又不堪一擊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