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發光
班歌大賽的排練一直持續了大半個月,每周二和周四下午的自習課,音樂老師都會把我們兩個班拉到操場上排練。
有一次還恰巧碰到方嘯他們班也在排練,唱得正是我們班之前有人提到的《童年》,經過他們班的時候,我們全班都哄堂大笑,搞得八班所有人都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音樂老師常常讓13班和14班對唱,然後互評哪個班唱得更好。每到這時候,班級凝聚力總是出乎意料的強大,每個人都對另一個班的唱歌水平嗤之以鼻。
自從上次找邊岩當主唱之後,音樂老師就記住了邊岩,每回他們班哪句唱得不好,音樂老師指出來糾正之後,總是通過打趣邊岩來活躍他們班的氣氛:“邊岩,學會了麽?”“邊岩,還跑調麽?”“邊岩,你可小點聲,別把你們班都帶跑調了。”
每到這時候我就想,長得好看就是這麽有優勢,就算音樂老師不知道邊岩數學考了滿分,就算她知道邊岩唱歌跑調,她還是喜歡通過這種開玩笑的方式毫不掩飾地展示自己對邊岩的偏愛。而兩個班的同學在聽到這樣的打趣後也總是興致勃勃地看着邊岩一臉窘迫的表情捧場大笑,這種微不可查的偏愛在每個人看來都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大概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引人注目吧,而邊岩毫無例外地屬于這類人。那我呢?站在邊岩旁邊的時候,我大概只能被他的光芒掩蓋吧。
班歌比賽在十二月初舉行,我們班的文藝委員對服裝特別上心,在詢問過大家的意見之後,她給全班定了50套“班服”:男生是白色的襯衫外面套着深藍色毛衣背心,背心上織綴着大小不一的星星,女生則是白襯衫和深藍色背帶裙,裙擺上同樣也點綴着白色星星。
相比我們班的學院風,13班就顯得有點小兒科了,他們班無論男女都穿着紅色衛衣,隔老遠看過去就知道是13班的人。
經過大半個月的排練,我們兩個班的人已經相當熟絡,互相打趣起來也是毫不留情面。我們班取笑他們班幼稚,他們班則說我們班假正經。
合唱比賽在學校的階梯教室舉行,各個班級分區域坐好。6班在臺上唱歌的時候我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時正好碰到邊岩。
他見到我,上下打量了兩眼:“呀,人模狗樣的嘛盧沛。”
“會不會用詞,”我糾正他:“這叫陽光帥氣、朝氣蓬勃行麽?”
他邊洗手邊從鏡子裏看我一眼,笑道:“哎喲哎喲,臉又大了。”
我洗完手,胳膊從他衛衣帽子下穿過去攬住他肩膀,在他左右兩邊臉頰各抹上一道水印:“還不好意思承認?”
他大概以為我要突然襲擊,眼睛眯起來,睫毛撲扇幾下,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我抹了一臉水,然後就一個勁地把臉湊到我胸口,想把水往我胸前蹭。
我大笑着往後躲,不讓他如願,還順手一揚,把他後面的小紅帽子扣在他頭上,然後邁開腿飛快地跑回我們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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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拿袖子擦臉,一手把帽子摘下來,跟在我後面追了幾步,被人擋住了,抿起嘴唇瞪了我一眼。
坐定位置之後,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邊岩,他這時正盯着臺上,沒注意到我。紅色衛衣把他襯得更像個瓷人,我想起剛剛他睫毛撲扇的樣子,忍不住從心底高興起來。
臨到邊岩他們班上臺,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我們班在階梯教室的靠後位置,離舞臺十幾米遠,臺上的面目看起來都是模糊的,但我一眼就能看到邊岩。而且我坐的位置接近舞臺的中軸線,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我倆在臺上臺下相互凝望的錯覺。
我很少這樣直直地看着他,因為害怕眼神會出賣我的心思。我一廂情願地想,只要邊岩察覺不到我喜歡他,我們就能一直這樣待在一起。而我想要的也不過是能一直在他身邊,彼此長久地相互陪伴而已。
我突然有了一種想法,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不被他的光芒掩蓋,而是選擇和他一起發光呀。
那天合唱比賽結束之後,已經接近放學時間了。各科課代表把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在黑板上,大家就收拾起書包準備放學了。
我剛走出教室,就看見喬易夏站在我們班門口,手裏拿了個飯盒,看起來像在等人。
我和他打招呼:“嗨,喬易夏,你要找人嗎?”
“盧沛,”他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能請你幫個忙嗎?”
“可以啊,怎麽了?”
“你記得上次樓下那只流浪貓嗎?我給它在食堂買了點吃的,能不能請你幫我帶給它?”沒等我說話,他又不自然地拿手抓抓臉頰:“上個周末我回家的時候,它好像快被餓死了……”
這有點尴尬的表情倒給他這張過分漂亮的臉上添了點人氣。
我點點頭,接過飯盒:“好啊,我今晚就拿過去。”
“謝謝你了,它應該就在你家那棟樓附近,不會走太遠。”
我把飯盒外面的袋子卷好,塞到書包裏:“行,我回去找找看。”
他又跟我連道了幾聲謝,這才轉身回自己班裏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哎,你說喬易夏這個人吧,說他不近人情,偏偏又對一只流浪貓這麽上心。
晚上吃完晚飯之後,我拿起喬易夏給我的飯盒走下樓,開始在樓下找那只流浪貓。
天氣漸漸冷下來,白晝越來越短,這才不到七點,暮色已經緩緩降臨了。就着昏暗的燈光,我彎着腰順着牆角慢慢找那只流浪貓。
“盧沛。”我正找着,邊岩的聲音從高處傳下來。
我擡頭看他,見他正趴在窗沿上低頭看我。
“你找什麽呢?”
“一只流浪貓。”我仰着頭對他說。
“流浪貓?你找流浪貓幹嘛?”
我把飯盒朝上舉了舉:“給它喂食。”
他靜默了一會兒,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見他不說話了,加之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便又低下頭順着牆角慢慢走。
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拉窗戶的聲音。我擡頭看了看,邊岩家的那扇窗戶關上了,想來他是把頭縮回去寫作業了。
這家夥,大冷天的還把頭伸出來東張西望,不怕凍感冒嗎?
又找了一會兒,我才在隔壁樓道裏找到了這只貓。它可能也覺得冷,這時正縮成一團,躲在樓梯下面。
“咪咪,”我低聲喊,把飯盒朝着它的方向打開,“給你送吃的了。”
飯盒裏是學校食堂賣的幹炸小黃魚,看起來挺誘人的。
小黃貓弓起身子,“喵”了一聲,邁開爪子朝我走過來。
我拿起一只小魚遞到它嘴邊,它嗅了嗅,叼起來放到地上自己吃起來。
這貓看起來是比暑假那會兒瘦了不少,但也沒誇張到快餓死的程度。附近鄰居偶爾也把剩菜剩飯拿過來喂它,不過它可能是被喬易夏喂叼了嘴,一般般的剩飯不屑于吃。
“盧沛,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愛心了?”邊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過來。
我回頭看他,見他外套都沒穿,只穿了下午的紅色衛衣,問道:“你不冷啊?穿這麽少。”
他沒說話,走過來蹲到我身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小貓吃魚。
“吃飯了麽?”我彎着腰,把手放到他肩膀上。
“吃了,”他臉轉過來擡頭看我,“這是喬易夏的貓麽?”
“他說是只流浪貓,不過他倒是一直來喂食。”
邊岩“哦”了一聲,把手放到小貓頭頂一下下摸着,過了一會兒又開口問我:“這是咱們學校的炸魚吧,你去食堂買的?”
“喬易夏放學的時候給我的,他說怕貓餓死,讓我帶過來給它吃。”我也蹲下來,胳膊肘碰碰邊岩:“哎,你有沒有覺得喬易夏挺神秘的?”
“嗯?”他轉過頭看我,眼神在昏黑的樓道裏閃着光。
“就是……對人挺戒備挺冷淡的,但是對流浪貓還挺好的,”我自顧自分析着:“可能喬易夏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冷漠?”
邊岩垂着眼睫,沒立刻回答我,看起來像在思考什麽,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或許吧。”
我見他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以為他不感興趣,便站起來拍拍他頭頂:“走吧,上樓去,今天作業那麽多。”
他點點頭,站起身來的時候看了我一眼,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目光的深意,但總覺得和平時的邊岩很不一樣。
兩個周之後,我再看見那只流浪貓,發現它比上次圓潤了不少,看起來油光水滑,走起路來圓乎乎的屁股在後面一擺一擺。
怪不得喬易夏之後再沒托我送過吃的,看來這貓最近過得不錯啊。不過,它是怎麽做到在兩周之內生活水平發生了這麽大改善的?
那次月考之後,我開始收斂起自己吊兒郎當的态度,對成績上心起來。
我又像初中那樣,以各種借口跑去找邊岩借書。邊岩的字比以前的幼兒園字體改變了不少,雖說仍不能稱為一手好字,但看起來圓圓的倒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
他書上的記得東西不多,但明顯進度很快,已經把老師沒講到的地方做了标記。
那天大課間我找他還書的時候,邊岩正坐在窗邊,胳膊肘撐在課桌上,歪着頭認真看書,我見他們班零零落落坐着不多幾個人,便沒在門口喊他,徑直走到他旁邊,擋住了從窗戶瀉下來的陽光。
他擡起頭,見是我,彎起嘴角朝着我笑:“怎麽啦?”
我把書放到他桌角:“還你書。”
“用完了?”他放下手裏的筆把面前的書合上,胳膊舉起來伸了個懶腰,睫毛交錯地顫動着。
我把目光從他臉上收回來,落到桌子上那本書的書皮上,見不是我們平時用的課本,拿起來看了兩眼:“奧賽?”
他趴到桌子上看我,點了點頭說:“嗯,數學老師建議我試試,說參加自主招生會有優勢。”
我随手翻了一頁,各種分號跟號和字母公式,只看一眼就讓我覺得頭大。
天知道這些三角形和圓形組合起來怎麽能搞出這麽多幺蛾子。
我把書放下:“幾月考試?”
他頭埋在胳膊裏,聲音聽起來悶悶地:“明年九月。”
他的頭發在陽光下變成了很柔軟的栗色,我沒忍住,把手放到他頭發上揉了兩下,和看起來一樣,軟軟的。
他直起身子倚着後面的桌子,脖子仰起來看着我笑,一臉傻氣。
我盯着他仰起的脖子和上面微凸的喉結,一時間有些出神,直到他高高舉起一只爪子在我眼前晃悠才回過神。
“想什麽呢?”他懶洋洋地問我。
其實我想把手指插到他頭發裏,想俯下身親他,想舔一下他微凸的喉結。但我咽了一下喉嚨,匆忙在腦子裏揪出一個念頭:“呃……突然覺得你像咱們樓下那只貓。”
“啊?”他看起來神色迷茫。
我慌不擇路地掩飾剛剛的走神:“那個,咱們樓下那只貓,最近胖了不少……是吧?”
“盧沛,”他仍仰着脖子,斜着眼睛看我,“你什麽意思?”
我這才意識到前後兩句連起來不太對勁:“啊?我不是說你胖了……”
他一只手擺出個八字,伸長了胳膊對着我,一只眼睛眯起來像要瞄準我,嘴角朝一邊勾着。
我腦子裏一炸,慌忙避開他的目光,撂下一句:“快上課了,我得趕緊回教室了。”便從他身邊匆匆走了過去。
我邊走邊想,這陽光大概有毒,把邊岩的每個動作和神情都映照得無比勾人,再在他旁邊多待兩分鐘,我怕自己會忍不住俯下身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