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迷霧(25)
偌大的圓桌上, 沒有一道菜,只有一本親緣鑒定報告。
崇萬裏指了指報告本,“你是幹公安的, 自然知道真假, 這是我與你的親緣鑒定。”
或許是他的身份, 首富的光環, 讓他言談間有了不怒自威的威嚴。
許翹冷眼看着,那本報告有些年頭了, 有些紙張邊緣都磨損了。
鑒定時間是在十年前,鑒定結果是99.9%基因相符的概率。
白紙黑字,都足以證明他們是親生父女,而且這鑒定報告還不是一份,往後翻, 還有不同鑒定所的同材報告。
崇萬裏說的對,她是幹公安的, 一眼就知道,這個材料不是僞造。
“也就是說,十年前,你就通過手段拿到了檢材, 并且得到了這份親緣鑒定, 那為何十年之後,才與我相認?是因為崇明的母親?我記得媒體好像說過,大名鼎鼎的首富不孕不育多年,自從發妻死後, 就沒有再娶過, 崇明一直被傳是私生子,既然如此, 這麽多年,為什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與我相認?”許翹極力想要控制住情緒,可略微顫抖的聲線還是出賣了她。
心中的憤怒早就大過震撼。
崇萬裏坐在那裏,不動如山,靜靜地聽許翹說着大段的大段批判質疑的話。
“二十多年來,你沒有對我盡過一天當父親的義務,又何必再出現?”
“我現在需要你。”
“需要?”許翹冷笑,“你有承歡膝下、年少有為的兒子崇明,又有巨額財富,還有什麽事需要我的?崇總說笑了。”
“我的确是需要你。”崇萬裏聲音有些低沉,言簡意赅地說:“警方在查我,在我身邊安排了卧底,我要你幫我找到卧底名單。”
“你做夢!”許翹怒極反靜,“崇萬裏,這不會天真的以為,一份親緣報告就可以讓我任你擺布?”
“你會這樣做的。”崇萬裏很篤定。
他這樣的篤定,讓許翹越發氣惱,但她清楚,崇萬裏這樣的人,一個商人,若不是手上有足夠的砝碼,又怎麽會這樣的篤定,她冷眼看着崇萬裏,“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好自為之吧。”
許翹起身要走,門卻被崇萬裏的手下攔住了。
門口站着一排訓練有素的保镖,他們沒有要傷害許翹的意思,但許翹清楚,只要崇萬裏不放話,這些人是不會讓她安然離開的。
崇萬裏雙手自然地交疊在桌上,“你的親生母親因許漢江而死。”
“何必現在說這些,真假且不論,就算是真的,那許家養我這麽多年,也足夠還清了。”許翹轉過身,滿臉厭惡地看着崇萬裏,“既然我母親因他而死,你還把我送到他們家,你是什麽居心?這麽多年,你就在B市,你明明知道我的存在,還任由我在所謂的仇家長大,你的心裏是有多麽的龌龊和不堪!”
“許漢江應該嘗嘗失去一切的滋味,我為他準備的還很多,可惜,他命太好,死的太早。”崇萬裏說到這些的時候,那一臉變态般的惋惜不是作僞。
許翹清楚,像是崇萬裏這樣的人,要真是許漢江殺了她的母親,崇萬裏布局折磨許漢江所帶來的快感,遠遠大于直接殺了許漢江,事已至此,短短接觸,她已經清醒地發現,崇萬裏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變态。
他行事詭谲,不按邏輯,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和利益。
這似乎也就說的通,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坐擁如此龐大的商業帝國,還要暗地裏做那些龌龊的交易和勾當。
“看來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一個從未出現在我生命中的母親,并不足以讓我丢掉理智。”許翹說。
崇萬裏淡然道,“那我們就換一個,換一個在你生命中出現的,對你來說有些分量的人,那麽就……那個姓江的怎麽樣?”
“早就是個我不要了的男人,随便你怎麽,與我何幹。”崇萬裏十年前就發現了她,這麽多年在她身邊安排人,打探她的消息,她用腳也猜得到。所以哪怕在聽到江這個姓氏的時候,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是佯裝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态度。
崇萬裏輕易看穿許翹的僞裝,毫不遮掩地說,“既然他讓你不開心、不高興、不幸福,那更留不得,我崇萬裏的女兒,誰都不能讓她受委屈。”
許翹冷冷說道:“你根本不配當我的父親。”
崇萬裏并未被這樣的話刺痛,而是繼續砸下第三個砝碼:“那個林炔,也是我的人,當初殺他父母的是我,從福利院裏資助他的也是我,他是我派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你看,我對你也不是不聞不問,相反,我很關注你。”
“關注我,方便用我身邊親近的人拿捏我,關注我,方便掌握警方的動态。”許翹瞪着崇萬裏,“你為了留一個忠心耿耿監視我的人,殺了林炔的父母,你簡直就是個瘋子,你就不怕我把你說的錄下來?!”
崇萬裏譏笑:“你盡管錄,都随你。”
他說完這句以後,服務生開始一道道上菜。
許翹掃了一眼,都是她愛吃的菜,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接連知道這麽多颠覆性的消息,她需要消化一下,當務之急是要聯系上江城衍。
許翹離開A市之前,江城衍就在部裏參與查崇萬裏的案子了。
從崇萬裏的話來看,她走以後,江城衍又回到了部裏,繼續參與到調查崇萬裏的案子,而且還極有可能是核心小組的相關成員。
崇萬裏吃了幾口飯菜,就離去了,走之前,對許翹說,“你只有三個小時的時間考慮,否則三個小時之後,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江城衍這個人。”
他走以後,保镖也跟着走了。
許翹可以輕而易舉地離開別院,但她沒有動,而是端起了飯碗,越是事情難以抉擇的時候,越要吃飽飯。
她沒有胃口,味同嚼蠟地吃着米飯,強迫自己填飽肚子。
手機裏有領導發來的消息,最後的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他們這些人都要回到各自的崗位,準備開始信息交接行動。
許翹拿出手機撥打了熟記于心的電話號碼,江城衍的電話響了兩聲,後面就提示不再服務區。
許翹還想再打,領導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語氣很急,“小許馬上歸隊,有緊急情況。”
許翹心急火燎往臨時行動組的辦公地點趕。
這邊手機裏已經收到了具體的情況,江城衍他們果然出事了!
部裏經偵的人和許翹他們一起配合負責接頭上線傳遞的線索,并且打算收網,抓崇萬裏手下交易的現行證據。
然而就在經偵行動人員出發的那天,所有的經偵人員集體失聯了。
通過對失聯前相關信息的研判,行動組得到的消息是,這次行動的風聲可能已經走漏,失聯人員是被“老爺”的人擄走了。
果然……崇萬裏這個老狐貍,動手太快。
“你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做決定。”
許翹收到崇萬裏的信息,匆忙間,崇萬裏的時限已經過了三分之一。
兩個小時,崇萬裏他們抓江城衍,無非就是想要逼她就範,可如果她不在這個行動中,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許翹這個人,那麽崇萬裏會不會就沒有可以要挾她的地方了?
說的直白點,要是她許翹死了,江城衍對崇萬裏失去了利用的價值,那麽會不會就放了他?
這個荒謬的念頭在許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忽然悲哀的發現,或許這就是血濃于水的基因吧。
雖然她從小到大,崇萬裏沒有撫養過她一天,可只是一個照面,她就發現了兩個人是何其相像。
為什麽她從小就有些偏執,對某些事有那麽極端的想法。
比如說現在吧,她腦海裏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老師教過的那些方法,而是極為瘋狂的,想用一命換一命,用她的死,換江城衍活。
崇萬裏就像是一把火,輕易地就将她逼到失去冷靜,幾乎癫狂的邊緣,腦海裏各種瘋狂的想法,讓許翹自己都感覺到了害怕。
其實清醒點去看,如果她真的死了,江城衍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豈不是更難活命。
這種時候必須強迫自己鎮定、冷靜。
行動組的人已經圍坐在桌邊,事情急迫,大家都靜靜地等着領導的部署。
負責人環視了一圈,發現了許翹的異常,她對“郵票”相關案件一直十分上心,每次有行動會議,都很積極,然而此刻,素來充滿鬥志的許翹,像是霜打的茄子,呆呆地坐在原地發愣,狀态似乎不太對。
如果是平時,他肯定是要在會後把許翹叫出來,單獨談談心。
可現在經偵的人集體失聯了,不說行動成敗,光是這一隊隊友的性命安全,就足夠讓他揪心。
許翹不在狀态,會影響行動效率,分配工作的時候,負責人讓她在這個暫時的“基地”留守,負責支援和信息收集整理的工作。
許翹應下,看着隊友魚貫而出,她起身到洗手間,上了個廁所,洗手的時候看着鏡子中蒼白的臉色,驚慌的神情,緊緊攥緊了拳頭。
江城衍命懸一線,許漢江的死亡真相、郵票的案子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崇萬裏是老爺的證據也正在收集當中,她卻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成了個“廢物”?
不對,有什麽不對,崇萬裏那種瘋子,視乎人命如草芥,真想吓唬她,逼迫她就範,直接殺了江城衍,或者其他對她來說重要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偏偏點到即止地說了三四點,仿佛只是想勸退她,打擊她的鬥志,不讓她參與到接下來的行動中。
如果這才是崇萬裏的真實目的,那究竟是為了什麽?
經偵的人失聯前最後出現的定位地址是在B市的工業區附近,工業區在進城的入口。
許翹拿出電腦來,找到定位圖,查詢之後,這才發現他們消失的地方周遭都是化工廠。
這些化學品都是及其危險的,一點被點燃,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禁打了個激靈,如果崇萬裏……
許翹趕緊給負責人打電話,想要把他們緊急叫回來,可是已經晚了。
電話沒人接,對講裏一片雜音伴随着木倉的聲音。
許翹掏出手機,她沒有再收到崇萬裏的倒計時信息。
正在這時,崇萬裏打了一通電話過來,“你十八歲的時候,我想送你一份成人禮,陰差陽錯,晚了這幾年,想看世界上最美的煙火嗎?”
“不、不、不要……”許翹盡量想要穩住崇萬裏,她放下身段,忍着惡心喊了一聲,“爸,爸……我不想看煙火,我想清楚了,如果你這次被警方抓住,肯定是死刑,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走吧,我配合你,放你走。”
“放我走?”崇萬裏大笑,“我崇萬裏想走,誰都沒有本事攔住我。B市,人口幾百萬,你說要多少的**,才能夠讓這座城市當做我送給你母親的祭品,也當做送給你的成人禮呢?”
“我的母親……她是什麽樣的人?”許翹一想到那些工廠,眼睛落到了那些工廠生産的化學品種類上,不偏不倚,這些工廠基本都是套殼或者借殼由崇氏控股的,他們生産的那些化學品,單獨來看都沒有什麽問題,問題在于一旦混合了,就會是威力巨大的炸/藥。
“不要拖延時間了,沒用的,不要怪我這個當爹的心狠,關于你和我的關系的證明,我已經讓人發給公安部裏的人了,相信很快,你也會被通緝,将被認定為是我在系統裏的內應,那些曾經給你掌聲的人,如今都将恨你入骨,包括那個姓江的,你只能來找我,也只會找我。”
“我……”許翹還想說什麽,崇萬裏已經挂斷了電話。
她在電腦前一頓操作,好在剛才廢話的時間足夠多,她已經拿到了崇萬裏的位置,是在B市和C市交界處一座山頭上。
許翹随手抓起一把車鑰匙,轉身就往外走,卻和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撞了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