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迷霧(17)
許翹坐在車上, 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不由想起上一次她和江城衍一起開長途車,還是在高二的時候。
那會江城衍剛剛滿十六周歲, 就考了駕照。
王嬌和江國忠都不是會慣孩子的人, 江城衍提了幾次要買車, 都被鎮壓了。
許翹那時候大手一揮, 摟着江校霸的脖子,豪言壯語像是不要錢一樣, “不就是臺車嗎?你喜歡什麽?路虎?捷豹?等姐以後有錢了,買給你就是了。”
猴子和臭魚他們每次看到許翹這樣,就流露出一臉看神經病一般的表情。
只有江城衍能面無表情地配合她的表演,低眉順目地說:“好,我等你。”
少年人無畏無懼, 年少時沒想過會天各一方,更沒想過重逢後會形同陌路。
沉默太讓人壓抑, 也不知是多年來的默契,還是人為的巧合。
許翹擡手去開音響的時候,江城衍的手也剛好落下,險些覆在她手上。
只那一瞬的碰觸, 明明是微微的涼, 許翹卻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手。
尴尬到了這份上,江城衍壓下眼底的情緒,波瀾不驚地調出電臺聽歌。
音樂流淌出來, 許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須臾,便做假寐。
睡當然是睡不着, 許翹的心思都在案子上。
一想到案子,又會不自覺想起林炔。
當初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林炔就不會用木倉,也不會有後來大火中燒焦的屍體。
情緒最壓抑的時候,關于林炔的事情,就像是壓在她心裏的一把刀,不敢動,一動就鮮血淋漓。
可這兩日,從社區民警重新回到辦案追逃的第一線,那些不敢碰觸的回憶又喧嚣塵上。
即便痛,她仍然試圖抽絲剝繭,找到其中的關鍵之處。
不知為何,說是所謂的直覺也好,說是案件間相互關聯之處也罷,她總覺得林炔和顧梅身上有諸多相似之處。
林炔用木倉的手法,一看就不是新手,許翹至今還記得她第一次開木倉的時候,對着25米外的人形靶,故作鎮定地舉起木倉,實則汗水已經濕透了作訓服。
木倉響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即便帶着耳罩,仍然被那突如其來的響聲和巨大的後坐力,帶着人向後退了一步。
而後半年,她泡在木倉館,打出了一手老繭子,百米靶位木倉木倉十環。
那時候她心高氣盛,以為不過如此,信心滿滿出營地做考核任務,任務是抓捕一夥倒賣木倉的邊境商販。
她們一行幾十個特訓營的精英,各個自視甚高,都嚷着要拿頭功。
卻沒想到,當雙方交火,情急時刻要真正撂倒對方,一群初出茅廬的學生,都下不了手。
許翹也不例外,手腕抖得厲害,明明已經瞄準了,還是打脫靶。
她想起教官說,對犯人的寬容就是對那些流血犧牲警察的殘忍。
許翹沒再猶豫,開了五木倉,終歸有一發中了,對方卻沒有如料想當中的倒地犧牲。
後來她才知道,所謂的行動,是一次考核演習。
到最後他們那幾十個精英,只有真的開木倉擊中人的,才留下來繼續特訓。
其餘人都返回X警學院繼續學業,他們當中大部分人畢業了以後,也會成為警察,只是不再擁有諸如許翹她們一樣特殊的身份。
許翹到底是同林炔一同長大的,小時候林炔殺個螞蟻都不敢,究竟是他僞裝的太好,還是他成長的太快,那開木倉的動作姿勢,無一不彰顯他是曾經真刀實木倉厮殺過的。
但偏偏,偏偏他要做一名小學教師,堂而皇之出現在公衆視野裏。
很多事情真要細細去推敲,當初郵票案件初見端倪,恰好就是因為林炔所教授的班級裏的學生發生了意外,死了兩個。
大幕從那個時候起,拉開了篇章,那麽在這其中,林炔到底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誰培養了他,他又在為誰效力?
一個是小學老師,一個又是販毒集團的核心人物。
按說本來沒有什麽交集,可偏偏,顧梅也有一份極為正當的工作。
許翹記得郵票案當中,鴨舌帽曾經說過,少爺喜歡市井氣息,他手下的人,大多數都如同他一樣。
盡管不願意把林炔當成所謂的少爺,可目前出現的相關證據,都把他指向了這個身份,但又缺少關鍵性的證據。
除非,除非……許翹想起出事之前,江城衍再部裏查崇萬裏的案子,這案子牽涉太多,牽連太廣,所以他也只是負責其中一部分工作。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崇萬裏暗中有生意,還是涉毒的買賣,盡管江城衍沒說過,但許翹也從她的人脈口中聽過消息,業內有傳聞,崇萬裏便是所謂的少爺上頭的那一位老爺。
若說老爺與少爺是父子,那麽崇萬裏的百度百科上,至今都寫着沒有孩子。
他曾經有一位結發夫妻,相識于微時,在崇萬裏剛發跡那會就過世了。
按說這樣的人,身邊自然不會缺女人。
崇萬裏卻一直沒有再婚,至少面上是這樣。
而關于他發妻,除了病逝,便在沒有任何消息,姓名,長相外界一概不知。
既如此,從這一點來開,又削弱了崇萬裏就是老爺的可能性,但有錢人的世界誰又說得準,生意做到富可敵國,明面上沒有子嗣的人,背地裏兒子能組成足球隊的,也大有人在。
許翹思考到一個死胡同,眉心緊皺。
江城衍張了張口,幾次欲言又止,終于在許翹再一次皺緊眉心的時候,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林炔……他大學學的是化學專業,他們那所大學是國內化學界的翹楚,而他是他們那一屆科研方面最優秀的學生。他的導師,是國內知名的化學方面大拿,曾提出要林炔考他的研究生,繼續研究,老教授很惜才,被林炔拒絕後,氣病了一場。”
許翹:……
都道是一葉障目,大體是因着這麽多年林炔在她心裏都是那個擦着鼻涕的二木。
大學那會,她又在特訓營密閉訓練,對林炔的這些過往并不知情。
如是林炔剛死那會,她足夠冷靜自持,恐怕也會查到這一點,想到這一層,而不是像現在馬後炮一般悔恨。
一個在化學方面極有可能有大成就的學生,放棄繼續深造的機會,選擇當一名小學老師,确實不合常理。
且他若想當教師,留在B市,會有更好的學校聘任他。
江城衍見談起林炔,許翹不似上次一樣情緒激動,自打聽了他的話就在細細思考,索性就事論事談起了這樁舊案。
畢竟這也是當初兩個人翻臉的症結。
江城衍趁熱打鐵:“我後來去學校找過教授,才知道林炔研究的課題,就是麻痹神經類化學藥劑。”
不需江城衍多說,許翹也知道,那意味着什麽。
毒品大多都是麻痹神經的,所謂的化學藥劑,換個說法,不如說是毒品的原型。
車剛好行駛到高速收費口,江城衍搖下車窗,涼風吹入,許翹下意識地抱起手臂。
江城衍忙搖上車窗,就在許翹以為他們之間那尴尬的沉默又将到來的時候。
他忽然說:“翹翹。”
兩個人之間如今成了這個樣子,許翹知道江城衍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可他為何還要這樣親密的稱呼她。
許翹沒有應。
江城衍似乎是不甘心一般,又喊了一聲翹翹。
許翹擡眼看他,不待她開口,江城衍略涼的手覆蓋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腕,低沉地說道:“過往都是我不對,我們和好,好不好?”
像是被什麽狠狠撞在胸口。
那個不可一世的江城衍,怎麽會這樣伏低做小,怎麽會在她面前說出這樣服軟的話來。
眼淚在眼眶打轉,他近似于哀求的語氣,差一點就要擊潰她心裏最後一道防線。
“不要不離我,不要裝作不認識我。”江城衍說,“我知道你還難以釋懷,但我願意等,等到一切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說不動容是假的,許翹微微聳動的肩膀出賣了她。
她掙脫開江城衍的手,雙手緩緩覆蓋在白皙的臉頰上。
江城衍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帶着哭腔,說道:“好。”
“翹翹?”江城衍再喊出這一聲的時候,就像個雀躍的孩子。
許翹仍舊捂着臉,卻沒再沉默,柔柔地應着:“嗯。”
幾個月來,江城衍嘴角第一次微微揚起,他說:“擦擦臉吧,下了高速離海城公安局就半個小時的車程,補會睡眠,到了還有得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