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迷霧（14）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二木他……”許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江城衍的胳膊，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江城衍聲音放得很低很輕，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已經死了。”
“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呢？”許翹追問。
江城衍搖搖頭， 他們的人趕到的時候， 消防的人也到了。
火勢不大， 但着火點在許翹家的廚房，老房子本就線路老化， 火一起，天然氣跟着就發生了小型爆炸，現場有些血肉模糊的殘骸，經過DNA快測，測出與林炔的相吻合。
許翹愣愣地說道：“也就是說， 二木他，二木他屍骨無存了？”
江城衍沒說什麽， 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
可懷裏的人，渾身都冷冰冰的，她有些抗拒地推開了他，“我去現場看看， 江隊長， 今天的事情，你早就心知肚明，該有的處分，不用徇私。”
許翹說完， 轉身就往門外跑。
江城衍跟着追出去， 拉住許翹的胳膊。
許翹掙脫開，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城衍站在原地，心疼不已，他還想繼續追，可一雙腿就像是粘在地板上一樣。
大家都是有理智的成年人，不管林炔的死是“自殺”還是意外，亦或者是“他殺”這都是後繼要調查确定的事情，這是法律給與的審判，可江城衍知道，許翹是個性情中人，她嘴上沒說，可心裏一定很自責。
他不怕許翹恨他，恨他逼着許翹坦白，恨他派人搜尋林炔。
他最怕許翹會恨她自己。
事實上江城衍确實猜對了，一路上，許翹都深深地自責着，如果不是她要林炔去自首，如果不是她非要大半夜跑到老房子去，這一切也不會發生，二木還會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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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炔的父母已經因為他們許家人，無辜喪命，如今就連林炔也……
張岚說得對，她就是個掃把星，克死了父親，還克死了二木。
警戒線裏橙藍一片，許翹擡頭望去，原本是老房子的位置，已經燒成了一片漆黑，巨大的水柱還在不斷噴進房間裏，火滅後升騰起來的濃煙，讓人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許翹幹咳了兩聲，不知怎的幹嘔起來，趴在樓下的樹旁，吐了些酸水。
她沒吃什麽東西，空反胃，幹嘔了好一會。
許翹看着老房子，那時候剛剛搬過來，她和張岚的關系很緊張，母女兩個動辄吵架，一直到張岚把林炔接回來，這個家裏才真正有了家的樣子。
張岚不太會做飯，又不放心把錢給許翹，怕她總是搗鼓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就把買飯的錢給了林炔。
林炔每天都要早起一個小時，去附近的一家早餐店買早飯，只因為許翹說過那家店的紅豆湯很不錯。
他買回來以後，會把早飯從打包盒裏一一拿出來，再用自家的盤子擺好。
有時候時間來得及，還會切水果，切得整整齊齊，顏色搭配的也鮮豔，讓人看着就有很好的食欲。
是而，那個時候，吃早飯的時光，就是許翹內心最寧靜的時候。
就連張岚也會少念她幾分，一家三口，同坐在桌邊吃早飯。
林炔吃得慢，講話也慢條斯理的，他很會講冷笑話，就連張岚聽了，也會牽動嘴角。
只有在那樣的時候，許翹才會覺得有歸屬感，有家的感覺。
偶爾她會問林炔，為什麽不拿打包盒就那樣吃，還省得麻煩要洗碗。
林炔總是微笑着搖搖頭，他那雙眼睛霧蒙蒙的，聲音清澈幹淨，輕聲說：“我喜歡做這些，我喜歡為了你和張姨做點什麽，許許，我不覺得累。”
許翹也知道，在沒出事以前，林炔在林家，也是個被寵着長大的孩子，從小跟她一樣，只知道傻玩，根本不怎麽做家務。
他從福利院被領養回來以後，就長大了很多，好像一夜之間，什麽都會做了。
每每想到這個，許翹都心疼林炔那些年吃過的苦。
只可惜，後來許翹就跟江城衍混在一起，晚上熬夜，早上起不來，偶爾起來了，看到鍋裏還熱着的早飯，都是匆匆忙忙裝在飯盒裏帶走，拿到學校和江城衍一塊吃。
都回不去了。
那些美好的舊日時光，全部，都回不去了。
無論是她和林炔，還是她和江城衍，都回不去了。
張岚的電話比想象中打過來的要早。
得知許漢江的死訊，張岚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林炔出了事兒，電話裏的張岚已經泣不成聲。
這一次，她沒有心疼那大幾百元的機票錢，不會用手機上網買機票，她就打車直接去了飛機場，現場買票，拼着半夜到A市，也還是趕過來了。
許翹再怎麽混，還是去機場接了張岚。
張岚這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不知是許翹以前沒有注意看，還是才長出來，張岚的頭發白了不少。
那一刻，即便母女關系淡薄，許翹也還是有些心酸。
“好好的，小林怎麽會死？”張岚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會不會弄錯了？”
許翹說：“爆炸現場只有部分身體組織，化驗過了是二木的。”
除非有人花費極大的人力物力，精心布置了這一場局，否則就只有一個可能，林炔死了。
“一點生還的希望都沒有嗎？”此刻的張岚臉上寫滿了不甘心。
許翹擡起頭，看着钴藍色的夜空，嘆氣道，“我寧願這是一場騙局，只要他還活着。”
誰又能想到，母女兩個難得的安寧時刻，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深夜，這樣一個原由的相聚。
張岚悲痛不已，一向女強人姿态示人的她，在人來人往的午夜機場，哭得狼狽不堪，就像是一個丢掉心愛糖果的小孩子一樣。
許翹的手懸在張岚後背上，過了許久，才把張岚攬到懷裏。
林炔的死還有那晚的木倉聲，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
許翹當晚卻有知情不報之嫌疑，但念在沒有造成重大影響，且林炔也已經認罪自首，又喪命，局裏最終對她的處分，定位嚴重失職，把她下派到了基層派出所。
她原本是禁毒那邊最有利的隊長競選人，一朝出事，滿盤皆輸，從天之驕女，變成了派出所裏一個沉默的小民警。
社區民警，不管案子的那種，每天最多的都是家長裏短。
從局裏走的那天，江城衍的欲言又止，許翹當做沒看到。
楊拓和小李他們想要送她，她也婉拒了。
她把張岚安頓在派出所附近一棟公寓樓裏，母女二人同租了這套兩居室，相處的還算和諧。
初來派出所的一個月，許翹不是沒有遭受過白眼。
所裏主管案子的副所長張福全，在下派到基層做領導職務以前，曾經在刑警隊幹過，他為人剛直不阿，最讨厭那些在背後“放冷箭”、“徇私舞弊”之人。
張福全在刑警有不少熟人，哪怕局裏并沒有公開許翹為什麽受處分，他還是聽到了不少風聲，再加上大家對許翹，總是會加上一層江城衍女朋友的濾鏡，哪怕許翹自己有實力，也會被當成借江城衍上位，更遑論還出了這樣的事。
所裏主管案子的領導都對許翹這樣的态度，自然是不會有人主動與許翹結交。
她從畢業以後，幹的都是刑警的工作，對社區這一塊還真是一竅不通。
老社區民警就算有心思帶她，但一看到張福全那個态度，也只能三緘其口。
若非許翹心智堅強，換了一般人，如此被冷代，恐怕早就幹不下去了。
許翹是有韌性的，不會的，她就學，不就是和老百姓打交道嗎？社區調解，總歸逃不過一個理字，她學着以前林炔同她講話那般溫柔模樣，柔聲調解吵架的小夫妻，所裏人不待見她，她就紮根到基層社區，沒事在樓區裏轉轉。
起初老百姓還覺得這個女民警嬌滴滴的，直到後來，許翹在一次巡邏中，當着大家的面，抓到了兩個行竊的扒手，一個打兩個，還游刃有餘，一衆老百姓才對許翹刮目相看，紛紛稱贊她厲害。
兩個月的時間，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工作忙的時候，許翹就打包飯菜，拿回去給張岚。
她也學着當年林炔的樣子，把飯菜從打包盒裏拿出來，放到盤子裏，娘倆細嚼慢咽吃。
漸漸的生活裏，不再有人提起江城衍。
許翹的心，也像是那晚燒成黑洞的窗戶一樣，空了一塊。
大概是燒焦了，疼到了麻木，竟然變得無畏。
再見到江城衍是她到派出所三個月整的時候，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在社區晃悠到快下班，回所裏打卡。
一進院子，就看到江城衍的車，停在了她們幸福路派出所門口。
許翹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距離下班打開還有半個多小時，她索性去派出所對面的超市買了點關東煮，坐在長條桌上，慢吞吞地吃着，卡着點等着去打卡。
并不想和江城衍打罩面。
這三個月，她刻意不去想江城衍，本以為……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傷疤，放一放，挺一挺，讓時間成為一味良藥，也就過去了。
可是，當到了打卡的時間，許翹還是沒能走進派出所，拼着扣工資，還是落荒而逃。
她把吃剩下的丢進垃圾桶，轉身就要走，卻聽到便利店裏，門鈴聲響起，一身警服的江城衍把她擋在兩個貨架子之間。
